衣食貧乏的日子一直持續著, 無窮無盡, 從渡頭運來的傷兵也一撥接一撥,每到一撥,李家女人都要跑去挨個認, 怕有自家男人在其中,一次接一次的擔心弄得人精神疲憊。


    入了冬後, 渡頭上運來的傷兵越來越少,但渡頭仍有期盼的婦人們在等著……


    “大嫂, 大嫂, 聽說今天有大船運兵到江上遊!”錢詩詩提著裙子一溜小跑著過來這屋。


    “是嘛。”莫語對此並沒太大反應,因為知道丈夫的騎軍在最前線,應該在北方才對, 怎麽可能經過這兒。


    “咱們去看看吧?就算沒見到人, 興許還能打聽到呢?”


    莫語點頭,解下腰上的圍裙。


    “娘, 我也要去——”喬喬勾著剛會走幾步路的弟弟, 在一旁急的要命。


    “好,一起去。”抱起兒子,勾住女兒。


    一班人還沒出院子就見欣樂抱著剛出生一個多月的兒子也追了上來。


    吳氏跟在女兒屁股後麵追,“欣樂呀,你才剛出月子, 這大冷天的,不能出門。”


    莫語、錢詩詩也跟著勸阻,好不容易把欣樂勸了回去。


    前天剛下過雪, 路沿、草叢裏還殘存著積雪,江南的冬天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好過,因為過度濕潤的空氣反倒增加了寒冷度。


    已經開始牙牙學語的李敬文拍著母親的臉頰當好玩,他才不懂什麽著急擔心呢,連爹爹是什麽東西都不知道的人,你能期待他懂什麽事?


    莫語由於沒有過多的期待,所以失望度反而小,到是錢詩詩都快急哭了,因為沒看到丈夫的身影。


    “還有一隊,後麵還有一隊。”人群裏有婦人如此道。


    錢詩詩興奮地拽住莫語的手,差點跳起來,“大嫂,聽見了沒,還有一隊。”


    莫語翹腳往後觀望,發現後麵真有一隊,而且是騎馬的!她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差點興奮地跳起來,暗暗祈禱,一定要有政然,一定要有政然!一定……嘴角緩緩垮了下來,因為騎兵的旌旗上寫著大大的一個“魏”字,那是魏國的騎軍……


    失望幾乎讓她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詩詩,我們回去吧?”在這兒站久了,她怕自己會哭出來。


    “大嫂,再等等,再等等看嘛,興許還有下一隊呢?”錢詩詩的眼睛始終沒離開過眼前過得大隊。


    “啊——”隻聽一聲尖叫,錢詩詩差點跳到莫語身上,“大哥,大哥!是大哥!”


    有那麽一刻,莫語的腦子是懵的,裏麵隻有“嗡嗡”的聲音,眼睛漫無目的的在馬隊裏搜尋,心中念著:政然,政然……


    終於在看到丈夫的那刻,她哭了起來——


    李政然已經複職到校尉的官階,並不用排在馬隊之中,而是跟幾個銀盔銀甲的魏軍軍官在馬隊外圍,正聊著天,眼睛卻在快速搜尋路兩旁的人群,在見到妻子那張哭得淚人般的臉後,禁不住勾唇苦笑一下。


    同行的魏軍官自然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尤其在發現他盯住某個點不放時。


    因為正在行軍中,而且馬上就要上船,不能有絲毫停頓,所以李政然不好跳下馬去擁抱妻兒,盡管他很想那麽做。


    莫語可不會放棄,抱著兒子,勾著女兒沿街跟著追,從東頭一直追到西頭,李政然實在不忍心看她這麽跟著,抬起拳頭假意咳嗽之際,對妻子的方向揮揮手指,示意她回家。莫語當然不願意,等了大半年,好不容易能看到人,當然是多看一下是一下了。


    李政然故意將臉沉下來,並把視線轉向前方,不看妻子。


    同行的魏軍官不是瞎子,自然明白人群裏那個抱著孩子的俏婦人是誰。軍令雖如山,但也不外乎人情,過家門而不能進,可妻兒老小總要說上一句話,而且此番奔赴西北,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怎麽說也得讓人家夫妻說句話不是?


    於是在渡頭等待上船之際,一名軍官對李政然附耳說了幾句,起初李政然還不答應。


    “沒事,上船之前回來就行,我們給你打掩護,再說咱們都是校尉了,總不能連這點權利都沒有吧?”其中一位官階高一點的這麽說。


    李政然對他笑一下,繼而一閃——人沒了!隻剩一根馬韁在半空擺蕩。


    那軍官愣一下,笑道:“這小子純粹假正經嘛!”


    幾個軍官都嗬嗬笑了起來。


    因為有人群圍著,不好公然假公濟私,李政然對人群裏的妻子示意一下,莫語愣一下後,隨即點頭,勾著女兒往江邊的柳樹林裏去。


    李政然繞出人群,一路小跑到江邊柳樹林——


    乍一見麵,莫語又哭又笑,說不出半句話來。


    “到底是哭還是笑?”李政然捏捏妻子的下巴。


    這一捏,莫語可就哭得更凶了。


    “好了,不哭了,孩子們都在呢。”用手指擦掉妻子的眼淚,“家裏都還好吧?”


    “嗯。”莫語急著點頭。


    李政然彎身抱起了女兒,再摟過妻子,在他們三人臉上各親一下。


    這一下讓莫語看到了他右臉頰的傷疤,從耳垂下方幾乎延伸到顴骨處,不禁抬手摸一下。


    “被刀刮了一下,不深,不過可能要留疤,你不嫌棄吧?”


    莫語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搖頭還是點頭,腦子裏一片混亂,有興奮、有擔心、有心疼,還有亂七八糟的不名情緒。


    “我原來的那支騎軍基本都打散了,現在臨時調到了魏軍任職,這次往西北可能要很久才能回來,你們就留在這兒等我回來。”


    莫語隻顧著點頭。


    “另外——政昔和老虎我都見過了,我動用了點關係,讓政昔去到了軍糧供應處,基本不會上戰場,老虎去了工事處,修築工事,運造弓箭去了,應該也沒多少危險,你回去跟家裏說一聲,讓她們不要擔心。”忍不住又交代妻子一次,“記住,在這兒等我回來,不管聽到什麽都不要到處亂跑,如今戰況不穩,江北都不安全,知道嗎?”


    點頭。


    李政然倏爾笑了出來,“你能不能跟我說句話?”隻顧著點頭,完全聽不到聲音。


    “我……不知道說什麽。”莫語苦著臉,她有好多話堵在肺管裏,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你記得一定要回來,我一定在這邊等你,哪也不去!”


    “好,我一定會回來。”緊緊摟住母子三人,好想這麽一直摟下去啊。


    怎奈起錨聲響起……


    李政然把一對兒女放到地上,一人捏一下他們的嫩臉頰,剛直起身想跟妻子話別,就被她緊緊摟了腰不鬆手。


    他隻好由著她任性,並笑看著妻子身後的那對兒女,姐弟倆對父母的擁抱,一個笑,一個好奇——自那之後,李敬文對“爹爹”這兩個字的認知就是一個會說話的、滿身是鐵的……東西!


    走終還是要走的,這種方式的相見就像長跑時的偶然停頓,一旦停下來,再想跑起來,那可需要不小的毅力。


    李政然不敢回頭,怕自己會忍不住,少時離家時也很難過,卻沒有現在這麽的難舍難分,自己成家有了妻兒後,方知責任和家對男人的重要,至少對他很重要。


    ——層出不窮的沙場曆練和生死危難讓他變得豪邁的同時,也悄悄滋長著戀家的情緒,這真是兩個矛盾的極端。


    牽回馬韁,踏上軍船後,這才敢回身遙望。


    垂柳之下,白雪斑駁之間,一大兩小的三個身影站在那兒,也站進了他的記憶,他必須靠著這個畫麵讓自己生存,讓敵人亡命!


    “荊楚,你小子福氣不小,娶了這麽個標致的小媳婦,年紀不大吧?”同袍拍拍他的肩膀。


    直到船轉過一個彎,再也看不見渡頭,李政然才轉過身,背對船欄,“小我十歲。”


    “喝!我就說看著這麽年輕!可惜啊,跟了我們這種人,吃虧嘍,一年到頭不著家,要是攤上戰事,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回去,就算回去了,搞不好也會缺胳膊少腿的。”其中一個年紀大一點的歎道,“我家那婆娘跟了我十二年,見麵的時間還不足一年。”


    旁邊一個年輕的道:“老黑,行啊你,不到一年,就生了仨小子!”


    老黑大笑:“那可不,好不容易見次麵,不得卯足了勁啊,小子,學著點吧!”


    年輕的又湊到李政然身邊,“李校尉,你家小嫂子可有姐妹啊?嫁過人的我也不在乎。”


    李政然伸手摁一下他的腦門,“做夢還快點,我娘子隻有兄弟三個,你要不要?”


    一堆人嗬嗬大笑起來——窮開心唄。


    李政然笑著笑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老黑,我前些日子讓你打聽的那個人可打聽到了?”


    老黑笑意未消,道:“是不是那個叫周圖的步軍校尉?”歎口氣,“不用找了,胡集那一仗,你們齊營的駐地整個都被‘薩布爾察’的狼軍給圍了,那個混蛋造的,向來不留活口,我估計陣亡書再不久就能送到家……奶奶的!”


    李政然望著江麵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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