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兩個月不算極限, 那麽三個月真得就讓人無可忍耐了, 李政然夫婦作為一對沒爭沒吵、和諧的小夫妻,實在不能再為了別人的家事而繼續分居下去,於是矛頭一致指向李政亦, 作為丈夫,他必須去主動承擔妻子的一切責罰。


    對李政亦來說, 忍耐同樣已經到了極限,妻子再不回來, 他不是餓死就是髒死, 再不就是想死——想念孩子跟妻子。


    抓抓亂糟糟的頭發,他衝進了妻子所在的房間,是死是活, 一次給他來個痛快的。


    屋裏發生了什麽事沒人知道, 能聽到的就是從冗長的沉默到淒厲的打罵,再到哇哇的大哭, 接著便是在嚶嚶的啜泣聲裏從七年前開始依序數落下來, 直至指責完李政亦這些年的種種罪行,整整一個下午,趙絮嫣將自己的委屈全數抖了出來,不過總結起來其實也隻有一條——丈夫根本就沒關心、喜歡過她,根本就不當她是妻子看。至於婆媳、妯娌、姑嫂, 甚至鄰裏,那些都隻是陪襯,主要問題還是在丈夫身上, 一切的不公待遇都是因為他這丈夫不疼,才會導致別人也不把她當蔥看。


    原來矛盾都隻是一個原因——你不重視她,甚至漠視她,這讓她再難為你吃下一個叫“委屈”的東西。


    李政亦默認了妻子的一切指責——表現的非常好,如果沒有畫蛇添足地指出妻子的毛病的話,應該會有個完美的結局。


    在妻子大爆發之後,他沉著、認真的指出了他對她冷漠的原因——她太愛爭、太愛比、太愛嘮叨,以致他無話跟她說。


    沉默……


    門外的聽眾以為局麵又僵住了,正想進去勸時,忽聽裏麵好像有打架聲音——沒衝進去是因為門被閂住了……


    吳氏急的要命,因為知道兒子肯定是吃虧的那個,可又不敢出聲勸,生怕火上澆油。


    大概半刻後,裏屋的打鬥聲停止,接著又是大聲的爭吵。


    “你讀書讀傻了嗎?不知道什麽叫躲啊?”這是女的說的。


    “疼不疼?”還是女的,不過聲調明顯降低不少。


    “這好像是大哥的刀,都是你,也不奪下來,現在弄壞了吧?一會兒你去跟大哥道歉。”仍然是女的,聲調更加降低。


    後麵便是嘟嘟噥噥,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外麵的人麵麵相覷——


    解決了?不會吧?持續了三個月的雞飛狗跳,這麽簡單就解決了?早知如此,政亦幹嗎一直堅持到現在才衝進去?


    這個疑問最後還是李政亦無意中代答了,他之所以不衝進去是因為前兩個月妻子在孕中,怕傷到她和孩子,後一個月,妻子坐月子,又怕氣到她,害她落下毛病。


    要不說夫妻吵嘴不要管,他們床頭打架床尾和了,白忙活了勸架的人,而且弄不好最後還會落一身騷。就像李政然兩口子,招誰惹誰了?為了他們平白分居了三個月,最後卻是這個結果。


    “婆婆也真是的,政亦是她親生兒子,瞧她不管不顧的,再怎麽說也是個舉人,弄得衣衫髒亂,形容枯槁的,多可憐。”這是趙絮嫣在事後與莫語聊天時說的。


    莫語歎口氣,放下手上的針線活,“憤怒”地看她一眼,“下次你們就是鬧死,也不會有人理你們。”


    “哎呀,我說婆婆呢,又不是說你,我這不都來感謝你跟大哥了嘛。”顯擺一下手上吃到一半的冬棗。


    感謝?你已經吃進肚子裏一半了……


    “上次摔了我們家東西,快點賠錢吧。”莫語“冷”笑一下。


    “賠賠賠,等過年時我一起賠給你好吧?”笑得合不攏嘴。


    見她滿臉收不住的笑意,莫語哼笑道:“如今樂了吧?喜得貴子,還把相公給收拾規整了。”


    “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呀,這輩子都是塊不開竅的木頭。”沒兩天就恢複原狀了,不過她不在乎,因為知道丈夫喜歡自己,疼自己嘛。


    “可那塊木頭你喜歡啊,是不是啊二嫂?”這話是一旁的錢詩詩插進來的。


    自從二房兩口子和好後,趙絮嫣鳳顏大悅,與所有人的賬都一筆勾銷,一切積怨從頭開始計算。


    妯娌仨正聊著,吳氏從外麵一溜小跑著進來,見到三個兒媳就笑,“欣樂有了。”


    “是嗎?”三個兒媳一起答。


    “這下我的心可算放下來了,四個孩子都完成了。”難得見吳氏像個普通老太太似的拍著大腿叫好,“他大嫂,咱們明天一塊去看看她,第一次有,她害怕呢。”忽然想到家裏還有半壇酸菜,“我去把酸菜洗洗,明天一塊帶給她。”匆匆來,匆匆去。


    望著婆婆的背影,妯娌仨互看一眼——


    “到底是親生的,跟咱們就是不一樣。”趙絮嫣狠狠咬下一口冬棗——她坐月子時,婆婆可沒這麽惦記她,“老三,也就你能跟小姑子一個待遇。”還不忘再多加一個嫉恨的對象。


    錢詩詩哼笑,沒說話。


    作為長嫂的莫語心道,老二家這個碎嘴的毛病恐怕是改不掉了!


    ***


    從顛簸之中開始的這一年,終還是在平靜的合家團圓裏打了個結尾。


    細雪紛揚之中,新年又來了,說好的,冬天下雪時他帶她去看梅樹開花,李政然沒食言。


    年三十的早上,將孩子送給母親看顧後,他回來說:走,去看梅花去,她才知道原來他真得找到了一株梅樹,沒騙她。


    不過可惜,梅樹尚未開花。


    “又是一年了,時間過得真快。”莫語拖著丈夫的手,行在朦朦細雪中。


    李政然卻好似沒聽到妻子的感歎,注意力被遠處什麽東西給吸引了去。


    “看什麽?”莫語踮起腳想達到丈夫的視野範圍,可惜矮了一節。


    李政然按下妻子的肩膀,沒讓她往上跳,“沒什麽,回去吧。”


    “……好。”她覺得他好像有什麽心事,不過看上去不大想告訴她。


    小兩口踏雪尋梅無果,隻能回家。


    一到家,莫語就急忙圍上圍裙開始忙起了年夜飯,切切剁剁,蒸蒸煮煮,女人們圍著灶台,男人們清掃塵灰,孩子們圍著大人來回轉圈,看上去在幫忙,其實在幫倒忙。


    天漸晚,雪也漸大,炊煙嫋嫋,爐火正旺,酒肉菜蔬四處飄香……


    幾個小方桌並作一張大桌,一家人圍在一起熙攘亂聊,好不熱鬧,一頓年夜飯吃了一個時辰不止。


    酒足飯飽,女人們將碗盤收拾下去,換上瓜子兒、花生、腰果、山核桃,圍著爐火聽王虎、政昔講笑話。


    吳氏對女婿的人品始終有質疑,可無奈女兒過得開心,她還能說什麽呢?


    屋裏正熱鬧著,忽聞籬笆籠內的大白鵝嘎嘎叫喚,想是來客人了——


    “過年好。”來人是周圖,進門先拱手跟吳氏拜年。


    吳氏趕緊讓兒子搬凳子請客人入座,不過對方顯然沒有坐下來的意思,“伯母,我是想請荊楚去幫忙搬個東西,不坐了,家裏也在守歲呐。”笑道。


    李政然與母親點個頭後,起身跟周圖一起出去,絲毫沒打擾到家裏人的過節情緒。


    丈夫一出門,莫語便托起茶壺起身,來到門邊向外瞅一眼後,喚來桌邊吃糖的女兒,“喬喬,爹爹出門嘍”


    小丫頭最黏父親,瞅一眼父親的背影後,抱起自己的小鬥篷開心就追——


    “爹爹,爹爹,放炮竹,放炮竹。”爹爹說好守完歲點炮竹的,她一直等著呢。


    李政然回身抱起追上來的閨女,看一眼門內——沒人,可見妻子已經躲到了他的視線之外,不過一猜就是她指使女兒跟處來的,這丫頭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作為母親的她怎麽會放任讓女兒一個人出門?


    “炮竹等一會兒再點,先跟爹爹出去轉轉。”伸手拉好女兒的鬥篷帽。


    “好。”她是無所謂啦,隻要爹爹在就不怕。


    李、周二人在走出酸棗林外後,周圖伸手示意一下遠處——


    茫茫大雪,晦暗的天海之間,點點篝火散布各處……


    “看來胡人真是打過來了,瞧這些難民,昨天才幾個,轉眼間如同春筍。”周圖言語中帶著嗟歎。


    “中午時就看到了,我也一直在考慮這件事。”難民多了,意味著麻煩也多了。


    “爹爹,那是不是星星?”小喬喬問得奶聲奶氣,她以為遠處的點點篝火是星星。


    李政然笑笑,沒回答,轉頭對周圖道:“明天一早咱們去看看情況。”


    “也好,就這麽說定了。”


    因為風大,兩人站了一下便一同轉回了酸棗林的方向——


    途中小喬喬向父親提要求,“爹爹,明天你能帶我去撿星星嗎?”剛才地上好多呀,她要撿一顆,不對,是一、二、三、四、五、六,他們家有六個小孩,啊,對了,還有周宇,“周伯伯,你也帶小宇弟弟一起來吧。”毫不吝嗇地向同伴分享星星。


    兩個大人苦笑一下。


    “明天你要是能起得來就好了。”李政然指出女兒的短處——天一冷,小丫頭早上就不願意出被窩。


    “我醒的比爹爹還早。”她隻是不想起床而已,遂又想起一件事來,“周伯伯,小宇弟弟也會半夜爬到小床上嗎?”


    “……”什麽意思?作為一個正常的大人,周圖當然不理解小孩子的天外之句。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李政然深明女兒的意思,譬如此刻他就極力想分散女兒的注意力,借而把話題扯到旁邊去,不過顯然努力的不夠充分,小丫頭繼續道:“爹爹說,小孩子都喜歡半夜起來爬到自己的小床上。”有時候她跟著娘睡覺,第二天卻會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而爹爹的解釋就是——她自己爬上去的,可她一點都記不起來。


    周圖靜默了一下,忽而捧腹大笑起來,李政然啊李政然,你也有今天這麽丟人的時候啊——


    李政然為自己有個小呆瓜女兒而深深歎息——為人父母的,偶爾親近一下都得想辦法逃脫掉一雙兒女的眼睛,不容易啊。


    在發現周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後,李政然忍不住踢過去一腳,笑一下就得了,還沒完沒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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