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語沒打算偷聽丈夫與婆婆的談話,但是話聽到這個點上,她也不好再進去。


    原本是給婆婆送禮金來的——親戚的禮都是婆婆這些年行出去的,本就該歸她,她這當老大的不能帶頭給昧下來,否則老二老三家也照此原班,錯可都是在她頭上。


    到了婆婆房門外,正聽到她與丈夫的談話,她也就沒好進去……


    “本來都該給母親才對,可如今有了喬喬,萬一我在前線出了什麽事,她一個人帶個孩子也艱難,所以給她留下了一份,母親年紀也大了,照顧她們定然是力不從心,萬一我真出了事,她帶著孩子起碼有能力自食其力。”這是李政然的話。


    後麵是吳氏的抽泣聲,可能因為長子那句“萬一”吧,“政然啊,你就不能辭掉官職嗎?回家做什麽不比在戰場上賣命強?如今政亦、政昔也不必去服役,你又何必呢?”


    “……如今我也不是為了生計才入伍,眼下內亂不止,入伍本沒什麽可作為的,但兒子戍邊十二年,還是體會過何為胡亂之苦,內戰無所謂打不打,但外亂視匹夫者,當有些作為,何況我還有些經驗可供出來。”


    吳氏無話可說,男兒嘛,忠君報國是頭等大事,以她的出身還是懂得,“錢,你拿回去,娘隻是希望你能與我連心,錢不是關鍵。”


    “我知道,這些錢本來我是打算留作緊急時備用,政亦、政昔雖也有了俸祿,但家裏總歸不是太富裕,咱們的存銀不多,萬一碰上什麽大災大荒,也能保住這個家,再者母親年紀也大了,留點錢在身邊,總好過沒錢,您收好。”兩萬分成兩份,妻子與母親各一份。


    門外的莫語聽至此緩緩退開——


    為丈夫的話難過。


    沒與他相處前,她不懂做寡婦有多可悲,因為他對她來說,隻是個逃避原有生活的借口,她僅僅是不想成為父親的拖累而已,如今與他相處了,還過得很幸福,她終於明白做寡婦有多可悲,她不想他有事,富有的寡婦與貧苦的妻子之間根本沒有可比性。


    回到房裏,倚著門被忍不住想哭,她不怕寂寞也不怕孤單,但就是怕沒有他……


    李政然跨進門時,差點踩到妻子的腿,幸虧他反應快,踉蹌著避開半步,“怎麽坐在這兒?”這黑燈瞎火的,她坐在地上幹什麽?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輕鬆地提了起來。


    莫語順勢緊緊摟上他的脖子,“不打仗行嗎?我什麽都不要,隻要你不去打仗。”


    因為怔愣,李政然的雙臂僵在半空中,不知妻子這是怎麽了?“寧兒?”抓住她的雙肩,試圖拉開她看她的臉,她卻死活不依,“告訴我,怎麽了?”


    “你先答應我。”臉緊緊埋在他的胸口,不願鬆手。天下大亂幹她什麽事!又不是她害的,那些人願意打就讓他們打去吧,誰當皇帝都無所謂,隻要她的丈夫安全就行——她很想這麽說,但隻能在心裏說。


    李政然的胸脯輕輕地上下起伏著——他在笑,“我要是不答應,你是不是就不鬆開?”


    莫語不吱聲,也不鬆手,她不是為了達到目的而耍賴,就是忍不住想耍賴。


    李政然將雙手合在她的腰後,“你聽到了?”她必然是聽到了他跟母親的談話,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我——不是故意要聽的。”莫語忍不住澄清一下自己的偷聽行為。


    “但你仍然偷聽了不是嗎?”


    莫語忍不住從丈夫的胸脯上抬起頭,他們書香門第的人,總是討厭這種下作的小人行為,所以她覺得要好好解釋一下:“我給娘送東西,本來是想進去的——”


    在眼睛熟悉了黑暗後,李政然能清楚地看到妻子那雙忽閃忽閃的眼睛,因為實在太可愛,讓他忍不住俯身偷個香,“繼續解釋——”


    還要怎麽解釋?事實就是這樣啊,“那——已經聽到了,還能怎麽辦?”知道他在逗她,忍不住撅嘴——她現在談得可是她可能會當寡婦的大事,不是在開玩笑,“你倒是把我的日子安排很好,給我留點錢,自己就一走了之,你是不是還應該替我找好改嫁的對象才算細致?”


    李政然皺眉,他還真沒想過這種事,“……”手掌不知何時揉進了她的衣服裏,掌心享受著那滑膩的肌膚,“占有”這詞極具情感色彩,一旦涉及到這兩個字,很容易讓男人產生掠奪的衝動,即使是溫和如李政然,依舊逃不脫這種男人的劣質,“不許你改嫁。”不是命令,是頭腦被某種隻屬於男人的衝動所控製後產生的自覺反應。


    聽他這麽說,莫語非但不覺得霸道,反倒覺得很窩心——


    他們有多久沒親密了?或者該說他們從認識到現在總共親密過幾次?


    在兩人漸漸熟悉了彼此的存在後,她越來越喜歡他的這種衝動,隻要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很樂意從他的願,完全忘了婆婆囑咐過的話——剛滿月不要太隨便。


    婆婆總覺得她是個野丫頭,所以常常會間接提醒她不能太黏著丈夫,讓她覺得自己像條螞蟥,沾上她就會被吸光血,她一直覺得很委屈,因為覺得自己不是那種人,可有的時候——比如現在,她又覺得自己是,因為她喜歡看他對自己失魂的樣子。


    她果然是個不懂規矩的野丫頭?


    李政然也喝多了酒,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他是明白剛滿月不宜對她太過親密,但——隻要不超越最後的底線,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吻了唇?不滿足!啃了脖子?太淺顯!咬了胸脯……


    不行,這麽下去一定會著火!李政然緩緩退開妻子的身子,拉好她的衣襟!


    “怎麽了?”因為他的戛然而止,讓莫語略帶恍然地小心問了一聲。


    “現在不行,會傷到你。”不想忍也得忍住,否則就是牲口了,“下次回來吧。”


    “那你下次什麽時候回來?”一邊扣扣子,一邊趁機向丈夫索要保證——他的保證是真的保證,因為他說話算話。


    李政然彎身將妻子從梳妝台上抱下來,“再過兩個月要到安呂做行軍演練,去前會有一個特別假期,大概再過四十天左右。”


    “安呂?”伸手幫丈夫拉好衣襟,“要去多久?”


    “起碼兩三個月。”是備戰演練,所以時間肯定不會短,從梳妝台上摸來火折,擦亮後點上夜燈——有了女兒後,夜裏都會點夜燈,方便隨時起身。


    莫語拿起茶壺給丈夫倒杯涼茶,“我聽大嫂說安呂那邊正在鬧匪亂。”大嫂的娘家靠近安呂縣。


    他知道妻子是擔心自己,勸慰道:“現在到處都鬧匪亂,我們是正規的對胡作戰軍,輕易不會幫地方上處理匪亂,那是地方軍的事。”接過茶杯,見妻子的領口沒扣好,忍不住給她示意一下,免得自己看多了又會熱血進腦。


    莫語伸手係好扣子,想著還要再跟他說些什麽,一抬頭卻發現他正在女兒的搖籃前嗬嗬傻笑。


    “你給我生了個好閨女。”他感謝她,手指忍不住撫摸一下女兒那柔嫩的小下巴。


    莫語哭笑不得,剛才還在跟她纏綿悱惻,一眨眼的功夫已經跑到女兒那兒自豪去了,女兒像是他的全部呢。


    ***


    吳家母女倆是親戚裏最後離開得,一直在李宅住了五天,李政然不是傻瓜,他明白舅母還沒死心。


    說實話,當年舅舅毀約時他心裏是挺難過,畢竟是自己的親人,最後關頭拋棄了他們,讓人有點心涼,但也能理解他們的苦衷,畢竟表妹是個女娃,總不能把青春葬送在他個可能沒命的人身上,所以即使難過,也沒有憎恨。


    他對妻子其實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要求,可以是表妹,還可以是任何一個女人,尤其在經曆過困苦和戰亂之後,他不曾再對顏如玉有什麽幻想,隻想生活能平靜一點,隻要每天見到的不是斷肢殘臂,他就已經很滿足,因為從十五歲入伍後,他所經曆的事都是:早上還活蹦亂跳的人,傍晚可能已經變成一堆碎骨,頻繁的痛苦與失去,讓他在麻木之餘,更加渴望平凡的日子,再也沒了年少時的勃發宏圖。


    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家人平安,有妻有女,這就已經夠了,不需要什麽齊人之福、官運宏通。


    但顯然有些事不是他說停就會停的。


    舅母跟一大早找他來訴說了一個上午表妹的苦楚,不是他冷血不顧這個曾經青梅竹馬的悲苦,而是——不該由他去做得事,他不會去做,“舅母的意思我明白,但我認識的人多是入伍從軍的同袍,不大適合表妹,我跟政亦說過這事,他會替表妹留心。”


    孫氏啞然,因為他的回答,“政然啊……”暗示顯然已經沒了效果,“你……是不是還在記恨舅舅當年毀約的事?”


    “當時年少,心性不夠成熟,其實這件事沒有誰的錯,舅母不要繼續放在心上。”


    “你該明白我的心意,月兮的性子你很了解,除了你,沒人能讓她重新活回來。”


    李政然認真地看向舅母,“上次我跟舅舅說得都是實話,我絕不會做停妻再娶的事。”


    “不是讓你再娶,是——”


    “舅母。”阻止孫氏說下去,再說下去就太讓表妹難堪了,她畢竟是個好麵子的人,最好不要說出做妾這種事來。


    他知道表妹在裏間聽著,沉吟一下後,道:“我一生隻娶一次親,再沒能力去養活另一個女人。”不管他所娶到的妻子是否得他的心,他都會專心無二。他與父親是同一種性格,不管喜歡與否,隻要是娶了,就不會再有二心——他父親少年時曾經鍾情於自己老師的女兒,但娶了他母親後,從未再有異心,在這一點上他很認同父親的做法。他們三兄弟多多少少都有受到父親的影響,尤其他這個自小由父親教大的長子。所以就算他今天娶得不是莫語這個得心的妻子,結果仍會是這樣。


    對孫氏來說,她也是出於無奈,女兒常年留在家裏,已經讓兩個兒媳很不高興,每次見麵多多少少都會說些不好聽的話,真是留來留去留成了愁,否則她也不會賴上政然,實在是那丫頭就鍾情於他這個表兄。若是當年他們料到政然能活到今天,也不會做出悔婚的決定來。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很不講理,但誰讓她是個母親呢,不管有沒有理,她都希望女兒能有個歸宿啊。


    李政然離開後,吳月兮也從母親房裏走出來,表情淒然中帶著絕望……


    “母親這又是何必呢,像當年一樣,直接替我決定個人家也就是了,何苦費這個心。”吳月兮茫然地坐到孫氏麵前,喃喃道。


    孫氏油然生出一股氣惱,“你若怪我們,當年何不誓死不嫁?如今到是給我吊起臉子來了!”已經因為這臭丫頭的事夠丟人了,還來氣她!


    母女倆一陣氣惱之後,各哭各的去了……


    這世上哪裏有賣後悔藥的?


    ***


    因為夜裏睡得少,莫語推搖籃時一不小心睡了過去,醒來時,就見父女倆玩得正歡,女兒那雙小嫩拳頭正在父親的臉上任意妄為——


    血緣關係果然非比一般,剛認識四天而已,父女倆已經享起了天倫之樂,反倒是她這個做妻子的對丈夫還比較陌生,讓她有點吃女兒的醋,因為隻有她可以對父親任性妄為,而她卻必須遵循世俗的清規戒律。


    他是喜歡她的,這一點她心裏清楚,可那喜歡也僅僅是維持在喜歡和不討厭的階段,沒有上升到——到她想要的位置,像她昨天在吳月兮麵前信誓旦旦說得——抓住他的心,她還沒做到。


    抓住丈夫的心?


    多好聽的一句話,可做起來卻很難啊,尤其對他這種人來說,他溫和、周道、細致、對家人極其仔細,有脾氣也是發在自己的親人身上,似乎隻有最親近的人才能讓他有喜怒哀樂一般,根本找不到他的喜好和憎惡。


    他的心比泥鰍還滑,怎麽抓呢?


    ——她是不是很貪心?要幸福的同時還要人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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