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語自然不會跟丈夫說這些家裏的瑣事,若想讓丈夫與自己同心,首要就是不要拿家事來讓他煩惱,在能承擔的範圍內,她絕不會把生存問題推給丈夫,畢竟丈夫不能係在褲腰帶上天天帶著跑,而且一次兩次行,說多了,隻會讓他覺得累贅——像她娘家的兩位嫂嫂就愛倒苦水,結果讓兩個哥哥練成一套金鍾罩的功夫,滴水不進。


    自上次的裁衣事件後,欣樂再也沒來讓她幫忙,甚至吃飯時也隻會叫聲“大嫂”算打招呼——雖然她以前也是這樣,但態度明顯不同,所以很容易察覺出來。


    婆婆似乎也知道了上次的事,雖沒有明顯表現出來,但偶爾那麽一兩次的情緒也是能讓人覺察出來的。


    莫語沒打算吱聲或者解釋什麽,畢竟親屬關係在那兒,隻要沒有明顯的不愉快,就當做什麽事也沒發生,家庭生活不比其他,沒有正和反,好壞的界線是相當模糊的,所以隻要不是太重大的事,一概可以通過時間來漠視之。


    但——


    生活往往是跨過一條溝,就會來一道坎。


    吳氏因與眾貴婦們常來常往,知道了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比如黑騎軍軍餉與功績獎項很重,據說那些返家的軍官都帶著重金而回,有的多的甚至兩三萬兩。這讓吳氏有了些芥蒂,政然是給了她一萬兩不錯,但似乎以他的功績和從軍年限應該不止這些才對,所以她有些懷疑兒子是不是沒有跟她全部交代,但這話又不好直問,隻能從生活的細微中觀察——可大兒子夫妻倆的生活向來有規律,大兒媳也跟以前沒什麽不同,吃穿用度仍是原來那樣,這讓她疑惑不定……


    八月中旬,幾近中秋,一家的女子圍著桌子親手做月餅,順便聊天。


    “聽說大哥在軍中時英勇善戰,十分得上麵的賞識,若非黑騎軍解散,大哥說不準還能升官呢。”錢詩詩授婆婆之命幫忙打探大哥家的私房錢——想得寵於公婆,就一定要與之站在統一戰線,錢詩詩深諳此道。


    吳氏笑道,“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事,不過衙門到是往家裏送了幾次榮譽文書,這是真的。”


    “大嫂,若非時局不好,你弄不好會是咱家裏唯一一個誥命夫人。”錢詩詩讚道。


    趙絮嫣瞥一眼錢詩詩,這女人就剩一張嘴了,把婆婆和小姑子玩得溜溜轉,表麵上是孝順,誰不知道她背地裏賺了便宜,哄著婆婆見這位官太太、那位官小姐的,每次買衣服首飾都有她一份,莫當別人是傻子,若非她這第二胎是個女娃硬不起腰杆,她早把話捅出來了。


    莫語抬頭看一眼婆婆和錢詩詩,笑道:“我哪裏能當得上誥命。”


    “人的際遇誰說得準?我瞧大哥就是有本事的人,聽縣丞家的夫人講,她的外甥就在黑騎軍裏,與咱們大哥還認識,說大哥相當得白家的器重,白家那可是咱們大齊的武將世家,所以說大哥真本事,若留在黑騎營裏,必定官運亨通,就算不升官,那獎俸也非一般人可比。”


    ——原來是這樣。


    莫語低著睫毛仔細給月餅上料,心裏明白了錢詩詩的意思,這恐怕是在哪聽到了風聲,查私房錢來了吧?錢詩詩是沒道理來查他們房裏的事的,想必是婆婆想知道。


    政然確實是給了她兩萬兩銀票,這沒什麽好瞞的,也經不住別人查,既然都想知道她也不妨說出來,遂道:“是啊,聽相公說過,白老將軍忠孝仁義,宏通一戰將士死傷過半,朝廷裏無餉可發,他把祖上的產業盡數變賣,與將士們頒發獎餉,相公很是敬服白家,說是本來不打算拿那些獎俸,但將軍不同意,要每個人都必須拿去。”


    “嗯,白老將軍真仁義,大哥這麽英勇,一定不會少。”


    “是啊,三萬兩呢。”報出實數,免得一家人猜來猜去的煩心。


    桌上倏然啞寂,莫語仍一臉無害地繼續做她的月餅,當什麽也沒發生似的——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心虛或隱瞞,否則會招來更大的麻煩,事實就是事實,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既然瞞不住,就擺出來徹底解決它。


    一旁的趙絮嫣在羨妒之餘,忍不住在桌子下踢莫語一腳,這小嫂子也太實在了,說出來幹什麽?


    莫語將包好的月餅放到簸箕上,對眾人笑笑,“上次相公回來時帶回了一萬,其餘都存到了銀號裏,好像支取單還沒送來呢。”交不交公,還是由丈夫回來做主吧。


    吳氏的臉色青青白白了好一會兒,在莫語說支取單沒來後,臉色恢複如常,“都是政然拚命得來的錢,該是他的。”


    吳氏也不是說想攥住兒子的錢,就是覺得政然會瞞著她藏秘密這讓她接受不了,她可是他的母親啊,從小到大,他可從來不曾瞞過她——越是倚重長子,就越希望他能信任自己。


    ***


    中秋當日,李家三子全都回來過節,長孫女李映蓉也從外公家接了回來,難得的一家團圓。


    莫語在丈夫下午回來時就說了銀子的事,李政然聽後隻是沉默了一會兒,什麽也沒說。


    酒席上,兄弟三人談著他們的話題,妯娌、婆媳間則談著她們的。


    “環兒,快過來拜見大公子、二公子。”錢詩詩抬手招來門口一個生麵孔的小丫頭,看上去隻有十三四歲大。


    吳氏笑道,“這丫頭勤快的很,買來幫襯著做些家事,也省得大嫂她們忙活了。”其實主要是想給女兒找個貼身的丫頭,往後嫁出去也好有個知心人在身邊照顧,但不好說是專門買給女兒的。


    政然、政亦當然不會理這種事,隻點頭算看過了。


    政亦還在向大哥打聽小蒼山青岩軍的事——最近衙門裏的大小官員都對這事相當關心,可又苦於無處打聽,知道李政亦的兄長在小蒼山任職後,希望他能打聽出一些□□。


    ——黑騎軍內訓暫時還沒有通知地方上,李政然不願這種事從他的口中傳出來,所以隻簡單找了個借口帶過,政亦也是聰明人,知道大哥為難,也就不再多問。


    “今天還有個好消息要說給家裏人聽聽。”吳氏樂滋滋地招來所有人的注意,“詩詩剛診出有喜,這往後家裏的事,大嫂二嫂,得多麻煩你們了。”


    趙絮嫣看一眼錢詩詩,心情驟然不好到底點,嘖,這位三少奶奶什麽時候管過家裏的事啊,還不就她跟大嫂在家裏蹲著——雖然她也沒做多少,但至少比老三做得多。


    眾人一番道喜。


    婆子正巧在這當口上了一道清蒸鱸魚,吳氏讓她往三媳婦麵前放,一家人都勸她多吃兩口。


    在看到那道魚後,莫語開始皺眉——


    李政然自然注意到了妻子的不對勁,從一開飯她就沒吃兩口,像是哪裏不舒服,如今又對著一條魚皺眉,於是趁眾人笑談之際,低頭問她,“哪裏不舒服?”


    他不靠近還好,一湊近,那身上的酒味倏然躥進鼻子裏,實在忍不住,莫語匆匆起身出去——


    怎麽了?


    眾人詫異。


    “你們先吃,我去看看。”李政然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在往後院的小巷道裏他找到了妻子,她正蹲在地上發呆。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李政然蹲到妻子身旁。


    莫語轉臉看了他好一會兒,沒說話,因為她不確定自己猜得對不對。


    “怎麽不說話?很難受?”伸手探探她的腦門。


    莫語輕笑,“我不知道猜得對不對,所以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


    李政然看著她嘴角的笑紋發呆,他好像想到了什麽,但又不知道那是什麽,總之就是有種莫名的興奮。


    “啊——”莫語下意識摟緊他的脖子,因為他差點把她扔到天上去,“你別這樣,還不知道是不是呢,會給人看到的。”


    “我去找大夫來。”放下妻子就打算跑,高興的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這麽晚了,又大過節的,哪家藥店還開門。”莫語抓著他的手不放,“明天吧,明天再去。”


    “不行,我等不到明天。”在這件事上他絕對沒有耐性,“走。”他認識一個退下來的老醫官,找他應該沒問題,拉著妻子要走,後發現不對,趕緊彎腰抱起她。


    “你先放我下來好不好?”莫語實在不敢在外麵這麽放肆,幾乎在哀求他,不過某人實在太興奮,根本聽不見。


    也許是有點興奮過頭,路都沒看好,砰一下撞到了門框上,李政然仰倒在漫無邊際的月色裏,莫語趴在他身上,兩人互看一眼後,都嗬嗬笑了起來——他們要做人爹娘了。


    還沒來得及仔細熟識就弄出了這麽個小東西來……


    不知該說是驚喜還是驚恐。


    ***


    結果自然是天如人願,想想一向健康的莫語怎麽會在一夕之間變成嬌女?!不舒服自然是因為身體裏多了個東西。


    李家雙喜臨門,這可把吳氏給樂壞了。


    李政然為此還在家裏多呆了兩天,這兩天內他給妻子安排好了一切的衣食住行——他一向是有計劃的人。


    至於兩萬兩銀子的事也因為這臨門的雙喜被束之高閣,不知李政然是否是真得不記得了。


    本以為老大和老三之間的待遇會有差別,趙絮嫣還想鑽漏洞順便找些閑話來說,順便說服老大一同對付老三,誰知大哥將大嫂的衣食住行安排的好生細致,根本不需要婆婆操心費力,所以說女人最重要的還是招自己男人疼,別人誰都無所謂。


    莫語本身也不是個愛找氣生的人,她的敏感都在心裏,而且她還會想辦法忘記不愉快的事。孕後丈夫不在身邊,閑著無聊就練練字,做做衣服,偶爾做些力所能及的家事——反正有孕在身,婆婆也不會對她要求太高,日子相當好過。反倒是趙絮嫣老愛給她打抱不平,不是昨天婆婆給了老三家這個,就是今天給了那個,說到最後自己氣得不可開交,還得莫語反過來勸她。


    人跟人是不一樣的,從一出生就已經存在差別,若一定要比較才能過活,恐怕莫語早已不在人世了——


    自小喪母,四五歲就要自己帶弟弟,後來大哥二哥成親,有了侄子侄女後,他們的衣服鞋襪也都是她來做,有空閑就幫忙織布、下地,沒有一天是閑著的,與以前相比,她現在的日子真可謂天上人間了,所以人一定得想辦法說服自己懂得知足,知足常樂嘛。


    不知為什麽,懷孕之後,她經常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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