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換了兩年前,小魚兒不死在拳下,也要死在劍下,但現在的小魚兒,卻已非昔日吳下阿蒙。


    隻見他左手一分,右手竟沿著小仙女的劍脊輕輕一抹,小仙女隻覺眼前一花,掌中劍被一股大力吸引,本是刺向小魚兒的一劍,此刻竟向顧人玉刺了過去。顧人玉大駭變招,嗤的,衣袂已被劃破。


    這一招普普通通的“移花接木”,到了小魚兒手中,竟已化腐朽為神奇,看來竟已和“移花宮”威震天下的“移花接玉”有異曲同工之妙,這隻因武功進入某一階段後,便有些地方大同小異。


    但顧人玉與秦劍一時卻瞧不出其中奧妙,悚然失聲道:“你可是移花宮門下?”


    小魚兒也不回答,大笑著躲到黑蜘蛛身後,道:“我雖也吃了些肉,但主謀的卻不是我,你們怎地專來找我?”


    顧人玉與小仙女見他明明已占先機,卻不乘勝追擊,反而躲起來了,兩人急怒攻心,也不問情由,舉劍又攻了上去。


    這一次兩人招式更毒,出手也更加小心,但首當其衝的,卻已非小魚兒,而是黑蜘蛛了。


    黑蜘蛛又驚又惱,此刻情況,又怎容得他解釋?


    刹那間隻見劍光閃動,拳影翻飛,小仙女與顧人玉已攻出十餘招,黑蜘蛛也還了三掌。


    在小仙女快速的劍法,顧人玉雄渾的拳勢下,黑蜘蛛怎能分心,簡直連開口都無法開口。


    小魚兒卻躲在他身後,笑道:“對了,這樣就對了,和他們打,怕什麽!”


    黑蜘蛛氣得連連怪叫,一心想將小魚兒擺脫,但小魚兒卻像影子似的黏在他身後,還不時拍手笑道:“好!這一劍果然了得……嗯,顧家神拳果然也不錯,黑蜘蛛呀黑蜘蛛,我瞧你打不過他們的了!”


    小仙女與顧人玉方才急怒之下,心神大亂,所以才會被小魚兒一出手就占得了先機。


    而數十招過後,兩人心也定了,手也穩了,顧人玉拳勢雖沉猛,出手還未免嫩些;小仙女終日找人打架,與人交手的經驗,卻是比誰都老到,一柄劍東挑西刺,又快又毒,非但自己搶攻,而且也將顧人玉拳法中的紕漏全部補了過來;而顧人玉紮紮實實的招式,正也彌補了她劍法中沉猛之不足。兩人俱是武林正宗,不用事先預習,配合得已恰到好處。


    黑蜘蛛聲名雖著,武功卻非以功力見長,此刻遇著他兩人一快一慢,一剛一柔,這種天生的搭檔,漸漸已有些應付不了。


    何況還有小魚兒在他身後,明是幫忙,暗中搗蛋。


    南宮柳袖手一旁,微微頷首道:“人玉果然是個天生練武的坯子。”


    秦劍道:“但菁妹終是比他高出一籌。”


    南宮柳道:“這你就看錯了。人玉此刻出手雖嫩些,但那隻是因為他家教太嚴,不敢惹事,根本沒有交手的機會,若讓他在江湖中多闖蕩闖蕩,不出三五年,他的名聲必定要遠遠超過菁妹之上。”


    秦劍道:“二哥果然法眼無雙,難怪江湖中人一經南宮公子題名之後,立刻身價百倍。”


    南宮柳道:“今日你我要留意的,倒非黑蜘蛛,而是這麵色蠟黃的少年。此人行態詭秘,做事也不循常軌,若我瞧得不差,他必定是一個成名的人物易容改扮的。”


    這南宮公子武功是高是低,雖還不知,但就憑這分眼力,當真已不愧是虎踞江南百餘年之武林世家的傳人。


    說話之間,那邊強弱便已分明。


    以黑蜘蛛身法之詭異靈動,顧人玉與小仙女本難占得上風,但小魚兒始終黏在黑蜘蛛身後,黑蜘蛛就總覺得後麵像是墜著個秤錘似的,身形變化之間,自然要大受影響,這時已屢遇險招。


    小魚兒故意歎氣道:“不好不好,堂堂的黑蜘蛛,今日看來竟要敗在兩個小娃兒手上了。”


    其實小仙女和顧人玉也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並非小娃兒,小魚兒這樣說,隻不過要故意激怒黑蜘蛛。


    黑蜘蛛脾氣剛烈,明知如此,還是被他激動,怒吼道:“你這瘋子,你到底要怎樣?”


    小魚兒悄聲道:“打不過,難道不會逃麽?”


    黑蜘蛛更是暴跳如雷,道:“放屁!我老黑豈是這種人?”


    小魚兒道:“黑蜘蛛享名天下,本就是以身法之詭秘飄忽見長,今日你偏偏舍己之長,與人交手,豈非是個呆子?”


    黑蜘蛛嘴裏雖仍罵不絕口,心裏已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隻因他此刻一分心說話,脅上已險些中劍。


    小魚兒悠悠道:“今日你自己若能全身而退,也能帶我一齊走,江湖中人知道了,非但不會恥笑於你,還會佩服得很。”


    黑蜘蛛跺了跺腳,道:“好!”


    他“好”字方出口,小魚兒已自他身後衝了出來,“斷玉分金”,雙掌左右斜斜分擊而出。


    顧人玉與小仙女驟出不意,竟被這一招逼得後退兩步。


    就在這時,黑蜘蛛袖中已有一線銀絲飛出,直穿出門,搭上祠外的一株古柏之上,他人也跟著飛了出去。


    小魚兒早已拉住他衣角,跟著飛出。他身形輕若飛絮,雖借了黑蜘蛛攜帶之力,黑蜘蛛卻不覺負擔。


    隻見他的身形有如被線拉著的紙鳶似的,飄上了古柏,雙足一點,人又從枯樹上飛出,躍上第二株柏樹。那根銀絲也跟著飛出,搭上了更前麵第三株柏樹;黑蜘蛛身子在第三株樹上一點,躍上第四株;銀絲又搭在第五株樹上……


    等到秦劍等人追出時,兩人身形已在數十丈外,一閃後便在黑暗中消失無影,唯有語聲遠遠傳來,道:“你們若不服,明夜三更,不妨再來這裏!”


    黑蜘蛛身形不停,直掠到城垛下,才在黑暗中歇住。


    小魚兒拊掌道:“好個黑蜘蛛,果然是來去如電,倏忽千裏,這一手銀絲飛蛛的輕功,果然是獨步江湖,天下無雙!”


    黑蜘蛛道:“哼,你拍我的馬屁,也沒有用的。”


    小魚兒大笑道:“我知道你必定一肚子悶氣,不過想讓你消消氣而已。”


    黑蜘蛛道:“我且問你,明明不是你做的事,你為何要攬在自己頭上,還拉上了我,而你躲在後麵,讓我來背黑鍋。”


    他愈說愈火,大聲道:“這也不用說它,最可恨的,你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動手,卻又偏偏要逃,害得我也陪著你丟人,這究竟是為了什麽?”


    小魚兒笑嘻嘻道:“你還不明白麽?我這自然是要害你。”


    黑蜘蛛怔了怔,道:“害我?”


    小魚兒道:“咱們這一逃我可以一走了之,但你黑蜘蛛有名有姓,日後傳說出去,說你黑蜘蛛也和李大嘴一樣吃人,你還能混麽?”


    黑蜘蛛大怒道:“你為什麽要害我?”


    小魚兒嘻嘻笑道:“這隻因我要把你拖下水,你才為我出力。但你也莫要氣惱,我瞧你不錯才這樣害你的,有些人想求我害他,我還沒工夫哩。”


    黑蜘蛛厲聲道:“你害了我,我該捏死你才是,怎肯替你出力!”


    小魚兒笑道:“若是換了別人,我害了他,他自然要找我算賬,但你黑蜘蛛可和別人大不相同,這一點我知道得很清楚。”


    黑蜘蛛瞪了他半晌,突然放聲大笑道:“好,你這小子,倒真是知道老黑的脾氣!我老黑遇著這種怪事,的確是明知上當,也不肯放手的。”


    小魚兒笑道:“若非如此,黑蜘蛛就不是黑蜘蛛了。”


    黑蜘蛛道:“你如此做法,除了拖我下水外,難道沒有別的用意?”


    小魚兒道:“自然有的。想那南宮柳與秦劍,眼高於頂,自命不凡,我平時若想約他出來,他肯麽?但現在我要他明夜三更來,他絕不會遲到半刻。”


    黑蜘蛛道:“好,現在我既已被你拖下了水,他們也被你抓住了尾巴,這出戲究竟該怎樣唱下去,你說吧!”


    小魚兒道:“那位‘胡說’先生偷偷將人宰了,要你來吃,卻又偷偷去密告別人來抓你,這樣的手段叫作什麽?”


    黑蜘蛛恨恨道:“這自然就叫作嫁禍栽贓。”


    小魚兒道:“這種專門嫁禍栽贓的害人精,你說該如何對付他?”


    黑蜘蛛咬牙道:“我若再見著他時,不一把捏死他才怪。”


    小魚兒道:“你可知道這樣的害人精,除了‘胡說’先生之外,還有不少,而且他們所作所為,委實比‘胡說’先生還要可恨,卻又該如何對付他們?”


    黑蜘蛛道:“捉來一個


    個捏死就是了。”


    小魚兒笑道:“捏死他們還算太便宜了,何況,你若想捏死他們還不容易。”


    黑蜘蛛道:“你說的究竟是什麽人?”


    小魚兒一字字道:“江別鶴!”


    黑蜘蛛幾乎跳了起來,失聲道:“江南大俠怎會做這樣的事?”


    小魚兒凝目瞧著他,道:“你信不過我?”


    黑蜘蛛也瞧著小魚兒,道:“你這人藏頭露尾,鬼鬼祟祟,做起事來更是古靈精怪,花樣百出,天下又有誰能信得過你?”


    他歎了口氣,緩緩接道:“我相信你,隻因你雖是個壞小子,卻非偽君子!”


    小魚兒歎道:“不錯,最可恨的人就是偽君子,那江別鶴就是其中最可恨的一個。”


    黑蜘蛛道:“你想如何對付他?”


    小魚兒眼睛發亮,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會栽贓嫁禍給別人,我就要栽贓嫁禍給他們,這就叫以牙還牙。”


    黑蜘蛛道:“如何還法,你且說來聽聽。”


    小魚兒眼睛盯著他,道:“你可知道閣樓上的那位姑娘是誰?”


    黑蜘蛛突然扭轉頭,道:“我早就說過,不知道。”


    小魚兒緩緩道:“我現在告訴你,她就是慕容家的九姑娘!”


    黑蜘蛛眼睛立刻圓了,失聲道:“她就是慕容九?”


    小魚兒道:“不錯,如今南宮柳、秦劍、小仙女都在急著找她,他們若發現有人將她藏了起來,少不得要找那人幹一場。”


    黑蜘蛛的眼睛也發了亮,道:“所以,你就想將這件事栽在江別鶴身上?”


    小魚兒拊掌大笑道:“我正是也想叫他嚐嚐被人嫁禍的滋味。”


    黑蜘蛛道:“但那江別鶴老謀深算,又怎會上你的當?”


    小魚兒笑道:“那江別鶴雖然狡如狐狸,隻要你幫忙,我也有法子要他上當!”


    他一躍而起,拉起黑蜘蛛,道:“時候已不多,咱們快去辦事吧。”


    兩人飛掠入城。


    一路上,黑蜘蛛不住喃喃自語道:“我到現在為止還不懂,那‘胡說’宰食了慕容家的人又害了我,卻對他自己有何好處?”


    這時他自己猜出,那“宛兒”必定與慕容家有關,八成就是慕容姑娘陪嫁的貼身侍女。


    小魚兒笑道:“你說的那位‘胡說’先生,並非李大嘴,而是白開心,還有個外號叫‘損人不利己’,隻要別人上當受罪,就是他平生快事。”


    黑蜘蛛失聲道:“世上哪有這樣的人?”


    小魚兒道:“你說沒有,卻偏偏是有的。他明知慕容家的姑爺來找慕容九,所以就將那‘宛兒’偷來宰了,好讓慕容家的那些姑爺認為慕容九也已被人家吃下肚,所以他們才找不著,他們傷心難過,白開心就開心了。”


    黑蜘蛛歎道:“世上既有白開心這樣的人,又偏偏有你這樣的人,你們兩人害來害去,倒黴的隻是我老黑而已。”


    小魚兒道:“今夜若不是有我,你更慘了,當時人贓俱獲,就算你有一百張嘴,也休想辯說得清。”


    黑蜘蛛道:“但無論如何你總不該承認……”


    小魚兒笑道:“我又幾時承認了?我幾時說過慕容九已被我吃下肚裏?我隻不過……‘我已將她怎樣,還用說麽?’‘也沒什麽大不了,你怕什麽!’……”


    黑蜘蛛想了想,不禁失笑道:“不錯,當時你雖好像說了,其實卻等於沒有說……”


    小魚兒笑道:“其中的巧妙就在這裏。”


    說話間,他竟將黑蜘蛛又帶回了那閣樓外。


    此刻四下燈火俱寂,隻有那閣樓裏燈光還亮著。慕容九伏在桌上,想是因為想得出神,不覺睡著了。


    小魚兒道:“這位姑娘最聽你的話,你叫她帶著刀,她就帶著刀,你叫她殺人,她就殺人,現在,我隻要你叫她寫張條子。”


    黑蜘蛛奇道:“此時此刻,突然寫起什麽條子來了?”


    小魚兒道:“你叫她寫,‘若要贖我的性命,請帶白銀八十萬兩,至他們所約之處,千萬勿誤,否則妹便是他人俎上之肉了’!”


    黑蜘蛛駭然道:“八十萬兩!”


    小魚兒道:“八十萬兩數目雖不少,但以南宮柳與秦劍的身家,卻也算不得多,別人一日之間籌不出來,他們想必有法子的。”


    他一笑接道:“何況,這字條又的確是慕容九自己的筆跡……其中問題是,你必須對他們說八十萬兩,全要白銀,金子珠寶都不行。”


    黑蜘蛛道:“我對他們去說?”


    小魚兒笑道:“自然要你去對他們說,這字條自然也要你送去……黑蜘蛛來去無蹤,倏忽千裏,送這樣的信,世上還有比你更好的人麽?”


    黑蜘蛛默然半晌,歎了口氣,道:“好吧……我隻是不懂,為何定要白銀?”


    小魚兒道:“這其中自然又有巧妙,你到時就會懂的。送信之後,你等著瞧熱鬧就是。”


    黑蜘蛛道:“到時你難道真的自己去接銀子?”


    小魚兒道:“到時去接銀子的,已是我送去的替死鬼了。”


    黑蜘蛛道:“那麽……秦劍與南宮柳若瞧見不是你而是別人,豈非又難免懷疑?”


    小魚兒笑道:“秦劍與南宮柳又豈知我是誰……他們見到我這張蠟黃的臉,又瞧見那手‘移花接木’,還以為我是‘移花宮’門下改扮的哩,而此刻那真的‘移花宮’弟子卻正是和江別鶴在一起。”


    黑蜘蛛想了想,歎道:“原來你每一舉動都有用意,像你這樣的人,世上若是再多幾個,別人的日子如何能過得下去?”


    小魚兒大笑道:“你放心,像我這樣的人,天下是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了。”


    淩晨時,那慶餘堂的掌櫃糊裏糊塗地被小魚兒從床上拉了起來,送了封信到段三姑娘處。


    天亮時,小魚兒已恢複成藥鋪夥計的打扮,倒在慶餘堂裏他原來那張小床上,睡了一大覺。


    然後,段三姑娘就來了。


    這一次,她沒有在窗子外麵叫,直接就闖了進來,從床上拖起小魚兒,又是歡喜,又是埋怨,跺腳道:“這兩天,你到哪裏去了,知不知道人家多著急!”


    小魚兒揉著眼睛,笑道:“你若真的為我著急,就該幫我個忙。”


    段三姑娘幽幽道:“你要我做什麽,我幾時不肯答應你?”


    小魚兒道:“但這件事,你絕不能向第三人泄露半個字。”


    段三姑娘垂下頭,道:“你難道還信不過我?”


    小魚兒展顏笑道:“好,我先問你,這兩天你可瞧見了那江玉郎麽?”


    三姑娘道:“沒瞧見。”


    小魚兒眼睛瞪著她,道:“你再想想,江別鶴周圍的人有沒有一個可能是江玉郎改扮的?”


    三姑娘果然想了想,斷然道:“沒有,絕無可能,這兩天江玉郎絕不在這裏。”


    小魚兒鬆了口氣,道:“這就是了,女子的感覺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有時卻是對的,你既然如此肯定,江玉郎想必不會在這裏了。”


    三姑娘幽幽道:“你叫我來,就是要問他麽?”


    小魚兒笑道:“這隻因他和你有很大的關係。”


    三姑娘嗔道:“你莫要胡說,我和他有什麽關係?”


    小魚兒沉聲道:“你可知道,你家的鏢銀,就是他動手劫的。”


    三姑娘失聲道:“真的?”


    小魚兒道:“他這兩天突然走了,一來是想避開我,二來就是要去將那批鏢銀換個地方藏起來,隻因他以為我知道的秘密比我實在知道得多。”


    三姑娘眨著眼睛道:“你究竟是誰?他為什麽這麽怕你?”


    小魚兒笑道:“嚴格說來,他到現在為止也還不知道我是誰。”


    三姑娘默然半晌,輕輕道:“我不管你是誰,我都……”


    小魚兒趕緊打斷她的話,道:“隻要我猜得不錯,隻要他不在這裏,我的計劃就能成功……你必須替我留意著,他若萬一回來了,你就得趕緊告訴我。”


    三姑娘道:“你究竟有什麽計劃?為何定要他不在這裏,你的計劃才能成功?”


    小魚兒拉起她的手,柔聲道:“這些事你以後總會知道的,但現在卻請你莫要問我。”


    世上若有什麽事能令女子閉起嘴,那就是她心愛的男人溫柔的話了。三姑娘


    果然閉起了嘴,不再問下去。


    她隻是垂下頭,悠悠道:“你……沒有別的話對我說?”


    小魚兒道:“今天晚上,起更時,你在你家後園的小門外等我……”


    三姑娘的眼睛立刻閃起了喜悅的光,顫聲道:“今夜……後園小門?”


    小魚兒道:“不錯,你千萬莫要忘了,千萬要準時到那裏。”


    三姑娘嬌笑道:“我絕不會忘,就算天塌下來,我也會準時到的。”


    她嬌笑著轉身而去,滿懷著綺麗而浪漫的憧憬。


    小魚兒在街上東遊西逛,走過許多飯鋪酒樓,他也不進去,卻在東城外找著了家又髒又破的小麵館。


    這小麵館居然也有個很漂亮的名字,叫思鄉館。


    小魚兒走進去吃了一大碗熱湯麵、四個荷包蛋,卻叫店裏那看來已有三年沒洗澡的山東老鄉去買了些筆墨,七八十張紙。


    他用飯碗那麽大的字,在紙上寫下了:“開心的朋友,今夜戌時,有個姓李的在東城外的思鄉館等著你,你想不來也不行的。”


    同樣的句子,他竟一連寫了七八十張,又雇了兩個泥腿漢子,叫他們去貼在城裏大街小巷的顯眼處。


    那山東老鄉實在瞧得奇怪,忍不住道:“這是在幹啥?俺實在不懂。”


    小魚兒笑道:“該懂的自然會懂,不該懂的自然不懂。”


    那山東老鄉摸著頭皮道:“誰是該懂的?”


    小魚兒卻已笑嘻嘻走了,竟又到估衣鋪去買了身半新舊的黑布衣服,到雜貨鋪去買了些油墨石膏、牛皮膠。


    然後,他就尋了家半大不小的客棧,痛痛快快睡了一覺。這一覺睡醒,天已快黑了。


    小魚兒對著鏡子,像是少女梳妝般在臉上抹了半天,又穿起那套衣服,在鏡子前一站……


    這哪裏還是江小魚?這不活脫脫正是李大嘴麽!


    小魚兒自己也瞧得很是滿意,哈哈笑道:“雖然還不十分一樣,但想那白開心已有二三十年未見過李大嘴,黑夜之中,想必已可混得過去。”


    他生得本來不矮,經過這兩年來的磨折鍛煉,身子更是結實,挺起胸來,不但麵貌已與李大嘴九分相似,就算身材也和那魁偉雄壯的李大嘴差不了多少,縱是和李大嘴天天見麵的人,若不十分留意,也未見得能瞧得破。


    他將換下來的衣服卷成一條,塞在被窩裏,從外麵瞧進來,床上仍然像是有個人在睡覺。


    然後他又用桌上的禿筆寫了封信,這封信竟是寫給江別鶴的。他用左手歪歪斜斜地寫道:“江別鶴,你兒子和鏢銀都已落在大爺我的手裏了,你若想談談條件,今夜三更,到城外的祠堂裏等著吧。”


    他將這封信緊緊封起,又在信封上寫著:“江別鶴親拆,別人看不得的。”


    小魚兒將信收在懷裏,喃喃笑道:“江玉郎不在城裏,八成是去收藏那鏢銀去了,隻要他今天晚上不回來,江別鶴就算是狐狸,瞧見這封信也得中計,他心裏就算不十分相信,到了三更時也必定忍不住要去瞧瞧的。”


    他得意地笑著,從窗口溜了出去。


    小魚兒走到思鄉館時,暮色已很深了。


    這時雖正是吃飯的時候,但思鄉館裏卻沒什麽人,就連那山東老鄉都已瞧不見,隻有一個客人正坐著喝酒。


    這人穿著件新緞子衣服,戴的帽子上還有粒珍珠,穿著雖像個富商士紳,神態卻還是個地痞無賴,竟不肯好好坐在那裏,卻蹲在凳子上喝酒。一雙賊眼不住轉來轉去,又像是隨時提防著別人來抓的小偷。


    小魚兒大步走了進去,哈哈笑道:“好小子,你果然來了,許多年不見,你這王八蛋倒還未忘記有個姓李的朋友,來得倒準時。”


    他從小和李大嘴長大,要學李大嘴說話的神情腔調,自然學得惟妙惟肖,活脫脫是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


    那人卻板著臉,瞪著眼道:“你是誰?咱不認得你。”


    小魚兒笑道:“你想瞞我,你雖然穿得像是個人,但那副猴頭猴腦的賊相還是改不了的。”


    那人果然大笑起來,道:“你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混球蛋,多少年不見,你對老子說話,難道就不能稍微客氣些麽?”


    小魚兒在他對麵坐了下來,桌子上有兩副杯筷,卻隻有一碗紅燒肉,小魚兒皺了皺眉頭道:“你這窮賊實在愈來愈窮了,快叫那山東老鄉來,待老哥哥我叫你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頓。”


    白開心道:“他不會來的。”


    小魚兒道:“為什麽?他在哪裏?”


    白開心笑嘻嘻指著那隻碗,道:“就在這隻碗裏。”


    小魚兒神色不動,哈哈笑道:“你倒會拍老子的馬屁,還未忘記老子喜歡吃什麽。隻是瞧那山東老鄉好幾年沒洗澡的樣子,隻怕連肉都已臭了。”


    白開心嘻嘻笑道:“我早已把他從頭到腳洗得幹幹淨淨再下鍋的。”他舉杯敬了小魚兒一杯酒,又倒滿了一杯。


    小魚兒笑道:“你這兒子倒真孝順。”


    他隻得夾起一塊肉,但剛吃了兩口,又吐了出來,瞪眼道:“這是什麽鳥肉敢混充人肉?”


    白開心拊掌大笑道:“姓李的,你果然還有兩下子,這張鳥嘴竟一吃就能嚐得出是不是人肉來。你也不想想,老子會殺人來喂你麽?”


    他自然本是想用這方法試試來的人是否真的李大嘴,小魚兒肚子裏暗暗好笑,卻不說破,瞪眼道:“你不孝順老子孝順誰?那山東老鄉人雖髒些,肉倒還結實,老子早已有心將他紅燒來吃了,你卻將他弄到哪裏去了?”


    白開心道:“他早已回家去了,老子已將他這家店買了下來……哈哈,他受了老子裏麵灌鉛的假銀子,居然還開心得很,以為上當的是老子。”


    小魚兒歎道:“這家破麵館你要來鳥用也沒有,你卻騙苦了他,又害得老子吃不著好肉,你那‘損人不利己’的賊脾氣,當真是一輩子也改不了。”


    白開心嘻嘻笑道:“老子的脾氣改不了,你那賊脾氣又改得了麽?狗是改不了要吃屎的……你躲在狗窩裏這許多年,突然又鑽出來幹什麽?”


    小魚兒眼睛一瞪,大聲道:“我先問你,你假借老子的名頭,送了副挽聯給鐵無雙,又假借老子的名頭,將人家的小丫頭燉來吃了,究竟想幹什麽?”


    白開心怔了怔,道:“你全知道?”


    小魚兒大笑道:“你還想有什麽事能瞞得過老子的。”


    白開心笑道:“那些人太沒事幹了,老子瞧得不順眼,所以找些事給他們做,燉了肉請人來吃,卻又去告他一狀,要他們兩家都鬧得人仰馬翻,老子才開心……你憑良心說,老子這一手做得妙不妙?”


    小魚兒冷笑道:“隻可歎姓秦的和那南宮小兒,活到這麽大了,隨隨便便來個人告訴他們一件事,他們居然也相信。若換了是我,你來告狀,老子就先將你扣下來,問問你別人吃人肉,你又怎會知道。”


    白開心道:“老子不會寫信麽?為何定要自己去?”


    小魚兒道:“一封無頭信他們就相信了?”


    白開心道:“他們縱不相信,好歹也得去瞧瞧。”


    小魚兒一拍桌子,笑道:“正是這道理!我正是要你說出這句話來。”


    白開心眼珠子轉動,道:“你又在打什麽鬼主意,要叫老子上當?”


    小魚兒笑道:“你冒了老子的名,老子暫且也不罰你,隻要你再寫封信給那姓秦的與南宮小兒,他們既已證明了你第一封信說得不假,你第二封去,他們自然更相信了。”


    白開心道:“什麽信?”


    小魚兒道:“自然也是害人的信,若不是害人的信,你想來也不肯寫的。”


    白開心展顏笑道:“要害人嘛,老子還馬馬虎虎可以答應你,卻不知要害的是誰?”


    小魚兒道:“你隻要告訴他們,今夜三更,到段合肥家的後院客房裏去瞧瞧,自然會瞧見令他們感到有趣的東西……但必定要在正三更,早也不行遲也不行,至於要害的是什麽人,你遲早會知道的。”


    白開心道:“老子若不肯寫呢?”


    小魚兒冷笑道:“我知道你肯寫的,你看可以害人的事不做,你還睡得著覺麽?何況,你若不寫這封信,老子總有法子叫你……”


    突然取出寫給江別鶴的那封信,拿在手裏,一掌擊滅了桌上的油燈。白開心麵色變了變,道:“你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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