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耳朵也貼上土壁,靜靜地聽。地上麵,果然已有聲音傳下來,各種聲音。


    蕭咪咪自然要發怒,要暴跳如雷,要呼喚、咒罵,小魚兒雖然聽不到她在罵什麽話,也可想象得出。


    江玉郎道:“我算了許久,算準她本來是絕對想不到我會藏在地下的,她必定以為我已想法子溜了,但那蓋子……”


    小魚兒道:“我想,她在氣得快發瘋的時候,是不會留意到糞坑的蓋子是否蓋著的。”


    江玉郎道:“但願如此。”


    他停了停,又道:“隻要她找不著咱們,就必定不會再逗留在上麵的,人已死光了,她還留在那裏幹什麽?”


    小魚兒道:“不錯,她一定會走的。”


    江玉郎道:“咱們最多在這裏待半個月,她一定早已走了,那時,咱們就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也不怕她再來追。”


    小魚兒道:“你知道那秘密的出口?”


    江玉郎淡淡一笑道:“天下絕沒有一件能瞞住所有人的秘密。”


    小魚兒笑道:“好,咱們就等半個月吧,在地下住半個月,倒也是件有趣的事,倒也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到的。”


    他又躺下來,眨著眼笑道:“隻不過……抱歉得很,我還是不能解開你的穴道。”


    江玉郎道:“你……你真要這樣?”


    小魚兒道:“我不能不這樣……隻因為我和你這樣的人日夜在一起,我實在有點不放心,實在不能不提防著你。”


    他又笑道:“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我點你穴道所用的手法,你自己是絕對解不開的。”


    這地洞就像是蛇穴一樣,江玉郎也正像是條蛇,和一條蛇一起睡在蛇穴裏,能睡著的人大概不多吧。


    小魚兒卻睡著了。他吃了條香腸,吃了塊糯米糕,還喝了碗酒。他臉紅紅的,睡得很甜。


    壁上自然有個小洞,洞裏自然有盞燈,燈光照著他紅紅的臉,江玉郎的眼睛,也在瞧著這張紅紅的臉。他暗中在數著小魚兒的呼吸,已數了四千多下了。小魚兒的呼吸均勻得很。


    江玉郎已檢查過自己兩條腿的經脈,這該死的小鬼果然沒說假話,他用的竟不知是哪一派的該死的點穴手法。現在,他睡得很熟,因為他知道江玉郎不敢殺他。


    但江玉郎卻悄悄伸出了手。小魚兒仍在睡著,甚至開始輕輕地打呼。


    江玉郎眼睛盯著他,手盡量往前伸。小魚兒呼聲愈來愈響。


    江玉郎的手突然拿起了一本書,極快地翻開書,書裏麵夾著張疊著的紙,江玉郎鬆了口氣,拿出了那張紙。


    他輕輕將書放回去,小心地將那張紙疊得更小,想了想,想塞進靴子,最後卻是藏在發髻裏。


    這時,他蒼白的臉像是發出了光。然後,他歎口氣,閉上了眼睛。不久,他也睡著了。


    小魚兒的眼睛突然睜開,睜得很大。燈光照著江玉郎蒼白的臉,小魚兒的眼睛裏帶著些譏嘲,也帶著些笑。


    這雙眼睛像是在說:“你瞞不過我的,你什麽事都瞞不過我的。”


    江玉郎的呼吸也均勻得很。小魚兒悄悄站起來,伸出一隻手,在江玉郎麵前晃了十幾下,江玉郎呼吸仍然很均勻,完全沒有感覺。


    這小狐狸的確太累,真的睡著了。小魚兒輕輕地、慢慢地,伸出了兩根手指,去掏江玉郎的頭發,但還未觸及頭發,這兩根手指忽又改變了方向,向江玉郎的睡穴點了過去。


    睡著了的江玉郎突然歎了口氣,道:“你要拿,就拿去吧,又何苦再點我的穴道。”


    小魚兒怔了怔,瞬即笑道:“原來你也沒有睡著。”


    江玉郎苦笑道:“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我怎麽睡得著?”


    小魚兒笑道:“但你假睡的本事卻真不錯,我竟也被你騙過了。”


    江玉郎道:“彼此彼此。”


    小魚兒大笑道:“妙極妙極……你頭發裏的東西,借給我瞧瞧好麽?”


    江玉郎苦笑道:“我能說不好麽?”


    他苦笑著自發髻中取出那張紙,指尖已有些顫抖,這張紙他看得比什麽都重,但此刻卻隻有拿出來。對於不能反抗的事,他是從來不會反抗的。


    他將紙拋給小魚兒,仰首長歎道:“我隻怕是上輩子缺了很大的德,老天才會讓我遇見你。”


    小魚兒心裏委實充滿了好奇。他委實想不出這張紙上究竟有什麽秘密,但他相信江玉郎顯然如此看重這秘密,這秘密就絕對不是普通的。


    他打開這張紙的時候,也不禁有些心跳,但他瞧了一眼……隻瞧了一眼後,竟突然笑了起來。


    江玉郎瞪著眼睛,道:“你很得意,是麽?”


    小魚兒道:“是,是,我得意極了。”


    江玉郎咬牙道:“你能瞧見這秘密,的確是該得意的,隻因你一生之中,再也不會看到比這張紙更寶貴的東西。”


    小魚兒道:“是,是,這張紙的確寶貴得很。”


    他一麵說話,一麵竟將那張紙撕得粉碎。江玉郎大概一輩子也沒有像此刻這樣吃驚過。他的臉色更蒼白得可怕,顫聲道:“你……你……你可知道這張紙的價值?”


    小魚兒悠悠道:“我非但知道,還瞧見過……我自己也有過一張。”


    江玉郎怔住了,道:“你……你自己有過一張?”


    “我非但自己有過一張,而且還去過那藏寶之處。”


    原來江玉郎的這張紙,就和鐵心蘭交給小魚兒的那張一模一樣,就是那騙死各種人不賠命的藏寶秘圖。


    江玉郎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曲折,此刻簡直被嚇呆了,道:“你……你去過那藏寶之處?你沒有騙我?”


    小魚兒道:“我為何要騙你?”


    江玉郎呼吸突然急促起來,道:“那寶藏……那寶藏已落入你手中?此刻在何處?”


    小魚兒目光閃閃,道:“你先告訴我這張藏寶圖是從哪裏來的,我再告訴你。”


    江玉郎兩隻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道:“我說出了,你真的告訴我?”


    小魚兒笑道:“你說了我若不說,我就是烏龜。”


    江玉郎喘了口氣,道:“這份藏寶圖,我是從我爹爹書房裏偷出來的。”


    小魚兒道:“你父親又是從哪裏得來的?”


    江玉郎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小魚兒沉吟道:“不錯,聽說你父親也是個成名人物,這張圖想必是有人送給他的,卻不想他竟有個好兒子。”


    他歎了口氣,搖頭笑道:“連父親的東西都要偷,這麽好的兒子實在不多。”


    江玉郎的臉居然紅也不紅,道:“這又算什麽!我……”


    小魚兒道:“你一心想得到這藏寶,連父親也不認了,一個人偷偷溜出來,溜到峨眉山,哪知卻落入了蕭咪咪的手中。幸好你遇著她,否則此刻隻怕已死了。”


    江玉郎奇道:“為什麽?”


    小魚兒笑道:“你父親也幸虧有你這樣個寶貝兒子,否則就難免要上個大當。”


    江玉郎吃驚道:“上當?”


    小魚兒道:“老實告訴你,這藏寶圖是假的,根本一文不值,造出這藏寶圖的人,隻是要尋寶的人自相殘殺!”


    江玉郎完全怔住了,怔了半晌,訥訥道:“這人是誰?”


    小魚兒恨恨道:“我也不知道這人是誰,但我一定要找出他來。我倒不是要為大眾除害,隻是他既然令我上了當,我就要他好看。”


    江玉郎喃喃道:“難怪你要問我這張圖是從哪裏來的,難怪你……”


    突然間,一陣呼聲從那地道中傳了進來。


    竟是蕭咪咪的聲音在呼喚著道:“江玉郎……江小魚兩個壞蛋,你們在下麵麽?”小魚兒、江玉郎兩個人的手腳都嚇涼了,動也不能動。


    隻聽蕭咪咪咯咯笑道:“你們不出聲也沒用,我已知道你們在下麵了。”


    江玉郎顫聲道:“她……她隻怕是在使詐。”


    小魚兒道:“不會,此刻她就對著糞坑在喊,否則


    咱們是聽不見的。”


    江玉郎道:“那蓋子……我就知道那蓋子要出毛病。”


    小魚兒歎道:“這女人真厲害……”


    隻聽蕭咪咪笑道:“江玉郎,你真是個天才,居然想得出躲在糞坑裏,也不怕臭。”


    小魚兒笑道:“你聽,她也說你是個天才。”


    江玉郎道:“你……你還笑得出?”


    小魚兒道:“仔細想想,我為何笑不出?”


    江玉郎道:“你……你不怕她……”


    小魚兒笑道:“就算她厲害,但咱們在這裏等著,她敢爬進來麽?以她的脾氣,也不會守在外麵等著的。”


    江玉郎想了想,笑道:“呀,不錯,她明我暗,她絕不會來冒這個險,就算她等,也等不了許久,咱們總有機會溜出去。”


    隻聽蕭咪咪道:“兩個小壞蛋,出來吧。”


    小魚兒大喊道:“你這老壞蛋,你進來吧。”


    蕭咪咪道:“你們不出來?”


    小魚兒道:“你為何不進來?”


    蕭咪咪咯咯笑道:“你們情願在下麵臭死?”


    小魚兒大笑道:“你放心,咱們臭不死的,這裏舒服得很,有香腸,還有酒,你要不要下來陪我們喝兩杯?”


    蕭咪咪笑道:“你們不怕臭,我卻怕臭。”


    她語聲微頓,又道:“何況,我也不希望你們上來。”


    小魚兒大笑道:“是嗎?”


    蕭咪咪道:“你們若上來,我一發脾氣,說不定就宰了你們,那樣反而讓你們死得太痛快了,我要讓你們慢慢地死。”


    小魚兒大笑道:“你有什麽法子讓我們……”


    話未說完,突然再也笑不出了。


    蕭咪咪嘻嘻笑道:“笑呀,小壞蛋,為什麽不笑了?”


    江玉郎麵色也變了,兩人齊聲大呼道:“蕭姑娘……蕭姑娘……”


    地道中卻再也沒有聲音傳進來。江玉郎、小魚兒對望了一眼,兩人都麵色如土。


    隻聽“轟”的一聲,接著嘩啦啦響個不住。


    江玉郎顫聲道:“完了……”


    小魚兒道:“好狠……最毒婦人心,我早該想到她有這一招。”


    江玉郎慘笑道:“現在,再也用不著蓋蓋子了……”


    小魚兒精神忽又一振,大聲道:“她雖然將外麵堵死了,但咱們還是可以再挖出去。”


    江玉郎歎道:“她存心將你我困死在這裏,必定在上麵蓋了鐵板、石板……”


    小魚兒道:“咱們另外換個地方往上挖。”


    江玉郎道:“當初建造此地之時,為了防潮,這上麵都鋪著一尺多厚的石板。”


    小魚兒默然半晌,反手拍開了江玉郎的穴道:“想來你也不會再動我的腦筋了……”


    江玉郎木然道:“半個月……半個月後,就得餓死在這裏。”


    小魚兒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振作些,莫要愁眉苦臉,咱們至少還有半個月好活……我本已死過好多次,這半個月已是撿來的。”


    他雖在大笑,其實笑的聲音也難聽得很。


    江玉郎隻怕已有三個時辰沒有動了。


    他就這樣坐在那裏瞪著兩隻眼睛發呆,也不知想些什麽,小魚兒打開酒壇,叫了他八次,他也像是沒聽見。


    於是小魚兒就自己喝了起來。他喝一口,笑一聲,喝一口,又歎口氣,喃喃道:“一個人知道自己要死了還不喝酒,這人一定是呆子。”江玉郎瞪著他,沒有說話。


    小魚兒道:“唯一遺憾的是,咱們都死得太早了,我現在簡直有些後悔,方才本應和蕭咪咪風流風流才是,唉,人不風流枉少年……”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去摘掛在上麵的香腸。


    江玉郎冷冷道:“你醉了。”


    小魚兒笑道:“醉死最好,醉死鬼總比餓死鬼好得多……”


    江玉郎突然一掠而起,一掌向他後頸劈了過去。他身法好輕,出手好快,一掌就想要小魚兒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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