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滾下床去!”


    他真是受夠了。


    這人清醒已一段時日了,為何還霸占著他的床不走?灰火什麽都可以不在乎、什麽都可以不管,就是不能不好好睡上一睡,否則他會壓抑不住想見血的衝動。


    “可是上雲大師說我的傷未痊愈,不能亂動也不能受寒,否則傷口很容易又會惡化。”


    在美得夢幻十足的仙女身邊醒來,如置身仙境中的祝長風沒多久便夢碎了;破碎的回響在他腦中嗡嗡不絕,隻因他聽仙女以男人的粗嗄嗓音冷冷地要他手,千年冰寒一下子便凍得他完全清醒。


    不久後,祝長風便發現仙女的法號叫灰火,正帶發修行於龍涎寺中。上雲大師告訴他,之所以叫他灰火,乃是希望他如燃燒殆盡的灰燼般,再也燃不起一絲火焰。祝長風不懂他的意思,但他仍牢牢的記住他的名,好怪異的名字。什麽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什麽長發飄逸的仙女,傳說真沒幾個真的!但他眼裏的戾氣和空然教他心折、為他心疼。


    那麽美麗的水眸中怎會隻有冷冽,他不性得何謂溫情嗎?他想為他的眼增添春天的暖意,就像這山穀,四季如春。就算灰火對他再冷淡、再殘酷,但第一眼便戀上他的他是執迷不悟,也悟不了了。


    “你這些天仍是睡不好嗎?”趁灰火外出采藥時,祝長風曾向上雲大師詢問有關灰火的一切,而大師隻說灰火晚上總睡不好覺一事。


    他剛到此處,剛認識傳聞中的仙女,就算隻能知道有關他的一丁點兒消息,他也很高興。


    “哼”


    “哼代表著‘不關你的事’,對吧?”祝長風說得自信滿滿。


    “哼。”


    “這聲哼代表我說對了。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表示你這幾天睡還挺好的,半夜也沒有驚醒的現象。”


    “哼。”


    “而這聲哼則代表:哇啊!你好神呀,怎麽能猜中我我心裏所想的,我真是太佩服你了!祝長風。


    而這三個字代表著,我如果再說下去,你就打算將我大卸八塊,不管上雲大師交待什麽。”


    “哼。”


    “不用太稱讚我,能猜中心上人在想什麽是應該的,啊!我怎麽說出來了。”


    好假,實在太做作了!


    連一向不曾花費心思去懷疑別人是否作假說謊的灰火,也很難不看出他在作戲。


    “祝長風。”


    “好好,我知道了,我會乖乖閉嘴的。”


    和都不說話的灰火在一起,祝長風若是不多說些話、多唱些獨角戲,那還真是隻有一片死寂,安靜得直教人耳鳴。


    “下去。”


    他仍是冷冷的兩個字,簡潔有力。


    在這短短的數日裏,祝長風自恃有上雲大師為他撐腰,也就有恃無恐、相當囂張地霸占住有關灰火的一切,霸占在他心中獨一無二的仙子。


    想摘除天上仙子的翅膀將他留在自己身邊,首先得要在他心裏留下沉重的俗世負擔――情。


    這小子竟和以往師父救回來的那些人完全不同,那些半死不活的人都隻敢偷偷覷著他已夠惹他厭,而他不但以討人厭的目光直瞅著他看,還得寸進尺地霸住他的床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灰火當真被惹火了。他扯住長風的後衣領,毫不留情的將他往牆壁丟去“啊!”不會武功、平凡外加普通得隻有厚臉皮比得上別人的祝長風發出如殺豬般的叫聲。


    “叫什麽叫?”


    為免他又撞開傷口被師父發現灰火在他撞上牆壁前拉住他的衣領,像在拎小貓小狗似的;隻不在灰火眼裏,所的東西都比眼前這可憎的家夥可愛得多。


    從未喜歡也從有邊厭惡這類情緒的樓火首次這麽討厭一個人,恨不得不用再見到他。


    千方百計想引起灰火注意的祝長風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難過,但至少他是成功地引來他的關注了,而且還是很熱切的關注。


    灰火擰眉。真是難聽。“害怕嗎?”


    祝長風點頭如搗蒜。


    “那麽就給我滾,別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


    “我是受傷的人耶!”


    “滾!”


    “不要!”祝長風臉皮雖厚但脾氣更倔,說什麽他也不能放棄每一刻能和灰火相處的時光,就算剝了他的皮他也不要就如同昏迷時也不肯稍放灰火的足踝,他的執念教人稱奇。


    “很好。”和說出口的話不同的是,灰火的神情看起來一點也不好。


    祝長風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心忖:糟了“上雲大師呢?”那是他唯一的保命符。


    “有事出去了。”灰火揚起優美的嘴角,粉色的唇瓣竟顯露著邪惡。


    灰火拎著祝長風來到寺廟後方的一片樹林裏,將他綁在巨樹上,輕嘯一聲,便傳來撼動山林祝長風悚懼地睜大眼四處張望。


    什麽?那是什麽龐然大物正在接啊!這裏怎麽會有大灰熊?還身長數丈高!隻見它粗壯的手臂一伸,就有一棵大樹倒下;銳利的爪子一抓,岩石頓時粉碎。


    “看到它臉上的傷沒有?那是我弄的,所以它非常痛恨我。”灰火依舊冷然地道。


    所以呢?祝長風疑惑地看著“他一看到我絕對會毫不容情的攻擊我”灰熊仰天長嘯,仿佛在說終於讓它找到它的仇敵了。


    “灰、灰火……”被綁在樹上動彈不得的祝長風,無法成句地呼喚著站在他頭上枝椏的灰火。


    “隻要你肯開,我就救你。”


    “灰火,有事……好商量。”眼看著巨熊的大掌已作勢要向他掃來,祝長風仍然不肯鬆口。


    一股腥熱的臭氣撲鼻,熊掌在離他眼前不到一寸的距離甩過雖然沒有打歪他自豪的俊臉,卻扯掉他一撮頭發,痕得他頭皮發麻。


    “怎麽?我下一次就不會這麽準羅!本應打掉他的頭的熊掌被樹枝撥散力道,隻有扯掉他幾絡的發絲。祝長風咬緊牙關他在賭,賭灰火不會不從師命;他害怕地定住不動,聽見布料被撕裂的聲,他知道又差一點點,自己的心髒就被熊給挖走了。


    哼,少爺我跟你賭了!若能挖走這半顆心,要就給你!


    “祝長風,你聽到了沒有?”可惡,山下人不都捺不住山的平淡無聊嗎?怎麽他就是死也不肯離去?被惹毛的大灰熊使盡全身的氣力,恨不得將兩人生吞活剝。


    “祝……嘖!”灰火已無法在不殺灰熊的情況下止住它的攻勢,隻好割斷繩索,拎祝長風離開。


    籲!偷偷睜眼的祝長風知道自己逃過一劫,就不知下一關為何?


    知道灰火不會善待他人,尤其是對他這個討厭鬼灰火將祝長風的雙手捆住,再將他倒掛在樹上,繩子繞過粗幹,而祝長風扭頭望了望身下,隻見熱滾滾的溫泉池,那是他們平日拿來和冰雪洗澡的熱氣;熱氣一熏,他的汗水自額際滾落,弄濕了發絲“啊!”祝長風快速地直墜而下在發尾沾到滾水前止住,他在半空中彈了彈,晃得他都快吐了。


    哦!他的早膳正在胃中翻攪。祝長風。“不要,你有種就違抗命將我殺了,否則我是不會離開你身邊的!”趁他還有口氣在,祝長風將話吼完。


    留在他身邊有什麽好的,難道這人喜歡被虐待?惡!


    灰火再次將他拉高又墜下,可憐的祝長風就在半空中忽上忽下,不停地彈跳晃動。“嘔……”終於,他將胃裏的東西盡數嘔出,嘔在他們平日吃飯洗澡的生活用水中。“祝長風!”


    哼,活該,誰叫你要整我。


    半死不活的祝長風終於出了怨氣,但就算他被整得再怎麽淒慘,還是舍不得謾罵,更舍不得恨那人始作俑者。覺得惡心的灰火拎起繩頭,拉開彼此的距離,改將祝長風丟到雪坑裏。


    “祝長風――”


    “灰火,我是不是你除了師父外第一個記住名字的人?”祝長風截斷他的疾,笑得憨傻,在逐漸失去體溫的冰雪裏,笑得很是幸福的笨樣。“你到底走是不走?”


    “等我傷好後,你和我一起下山去看看大千世界好嗎?”


    “沒興趣。”若山下都是像他這種甩都甩不掉的屎糞,他才不要自找麻煩。灰火踹了不少積雪,想將這礙眼的人埋在雪堆裏,再也不用見著。


    不多時,雪已經掩到祝長風的胸口。


    “灰火,我排行老三,上麵有兩個姐姐,下麵有一個弟弟和六個妹妹。我患有心疾,活不長命,所以我那色色的爹不停的播種,就想要再添個男丁,一共生了六個妹妹,好不容易才有了個比我小十歲的弟弟――”


    “你說過了!”聽過數遍,想不記住也難的灰火忍不住打斷他的長篇大論,腳下並未歇著。呸!呸!


    清了清口中的雪花,話匣子一開便不能停止的祝長風續道:“你還記著,那真是太好了!我小時候因為常心痛,心就像缺了半邊般,不停地絞痛著,看遍了名醫也看不出個端倪,所以大夥兒總以為我會早夭;而我又天生心脈不全,想練武強身也隻會走火入魔,無計可施的雙親真的為我白了好些白發,直到――”


    “術士。”


    “對,直到有個術士說我福大命大,命中所有劫難終將化險為夷、絕處逢生,而且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直到我遇到了你,才真的相信他所說的,必有後福……”


    將祝長風完全掩埋,再恨恨地在上頭踩了踩、踏了踏後,灰火才想起來,他最後不知說了些什麽?是交待遺言嗎?管他的。師父……


    灰火在走出林子後才想起師父的交待,百般不願地又踱了回來,挖開雪堆,將凍成冰柱的人扯了出來。***灰火,灰火!別走,別走呀!別離開我!


    眼睜睜地看著在一片迷霧中漸行漸遠的灰火,祝長風卻不得動彈的無法邁開腳步;他不停地掙紮著,甚至痛打著自己的雙腳,仍是沒辦法叫自己的雙腳聽命。


    他不肯死心的以雙手在地上劃動著,以嘴嘶著:“別離開我,灰火。”


    “你幹嘛?”在溫度適中的澡池裏,灰火極力想推開纏住他的人,卻又得避開他未愈的傷口,他嫌惡的瞪著他。身體逐漸回暖的祝長風終於回到現實。還好,那隻是個夢而已。


    “別讓你的血又流出來,滾開!”


    “灰火,你在關心我嗎?我好高興!”


    “你少自作多情,藥在那裏,自己弄。“洗掉沾上祝長風滿身髒汙的灰火正想把被自己丟在地上的人丟進水池裏,豈知他又開始巴著自己,搞得兩人一起掉進池裏,害得他又得再洗一回澡。


    這家夥髒死了,他才不想和他一起洗。他甩開他往外走去。


    而被留下的祝長風笑得很快樂,他終究還是舍不得將自己弄死。


    這誤會可大嘍,嗬嗬!


    祝長風快速地將自己洗淨,又熟練地為自己上完藥;這些日子以來,隻要上雲大師不在,不論他有多虛弱,藥還是得自己上,因而練就了他熟稔的手法。這藥效甚佳,他的傷口漸有起色,相信再沒過幾天他就會痊愈。


    他得快點去找灰火,免得灰火為了躲他而不見蹤影。


    急忙往外衝的祝長風卻仍是慢了一步,一直到天黑,上雲大師回來前,他都見不到牽 掛不已的心上人。唉!***“灰火,今兒個的素齋特別好吃,鹹淡適中又搭配得宜,有用心,值得好好的稱讚。”上雲大師輕撚著長長的白須,笑得很高興,故意忽視徒兒一臉的不悅。


    “祝 公子,你可得多吃點,好好養足體力才能早日康複。”


    祝長風討好的夾菜到上雲大師碗裏。當初為了巴結母親大人好讓自己能外出遊玩,他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除了買東西討好外,更是親身展現廚藝。什麽君子遠庖廚,這句話在他母親麵前是不適用的,全是靠了他的纏功才感動得了他的母親大人。“大師您才得多吃點,好長命百歲。”


    “嗬嗬嗬!”老人家爽朗的大笑,獨有一人和這景致不相符。


    灰火板著張臉,假裝不予理會,可心底實在嘔得很。師父這胳臂往外彎的人,怎麽不對他美言幾句,聽來心裏頭也爽快些。想不到灰火也會計較這類小事。早察覺到徒兒的不悅,上雲大師刻意火上添油。這沒啥表情的小夥子終於有點人樣了,是因為這人的關係嗎?


    也許就是他吧!


    “祝 公子,傷口好多了吧?不知你會不會想家,想不想早點回去?”


    “大師,您這是想趕我走嗎?”方才還說說笑笑的,他不會真這麽惹人厭吧!


    對此,祝長風一點也不自知之明。


    “嗬嗬嗬……”


    “大師,您別光是笑啊!別趕我,我的傷還沒好,受不了長途勞累的。”他還想和灰火再多相處些日子,最好就這樣一直下去。


    上去大師的一席話令灰火糾結許久的眉頭舒展開來。太好了,礙眼的家夥就要被趕走了!


    灰火的態度令上雲大師更加開心。他的徒兒愈來愈像個人了。


    “祝長風,你多慮了。”上雲大師悠哉悠哉地喝了口蔬菜湯。


    “依我看來,祝 公子你都有餘裕做些事情了,想必身體已無大礙,那麽就找個好天氣下山去吧!”


    “大師――”


    上雲大師揚手阻止祝長風未竟的話。


    “但讓你一個傷未愈、身子又弱的文弱公子獨自一人歸鄉又教人不放心,而我這幾天又得到山頭另一端為居民們醫治和祈福……”上雲大師頓了頓,再喝一口清湯。這滋味真是不錯,可惜以後就吃不上了。


    聽著聽著,祝長風的嘴都快裂到耳邊了,笑得合不攏。師父不方便,理當弟子服其勞了,嘻嘻!


    “灰火。”


    “什麽?”灰火有很不好預感,他真想幹脆連飯都不吃立即閃人,尤其右手邊的那個人又笑得很欠扁。


    “你應該說‘是’,師父。”


    “是,師父,我吃飽了。”想馬上走人的灰火,仍是閃得不夠快,完全接收到身後揚起的聲音。


    “麻煩你送祝 公子回鄉,記得,好好照顧祝 公子,不能讓他再受傷或舊疾複發,知道嗎?”


    “知道了啦!”


    門扉被用力的甩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借以抗議其遭受不人道的待遇。


    而他身後的人更是嗬嗬地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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