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既然你如此心繫百姓,鳳城知府犯了罪責已被關入大牢,你過幾日上任,做鳳城知府,為百姓造福。」


    秦陌芫暗暗咬牙,著實讓她差點跳起來。


    這位皇上當真是心大,讓她一個霸野山頭的土匪當知府縣衙,虧他做的出來!


    皇後眸色幽深,不知其味,見她怔楞,當即沉聲道,「皇上賞你官職,你還愣在那裏作何?莫非是嫌官職太小滿足不了你?」


    秦陌芫心頭一凜,抬眼望去,直接看見皇後眸裏蘊含著冰冷的殺意。


    心頭微震,她急忙低頭道,「回皇上,並非草民不願,而是草民做土匪懶散慣了,並不適合當知府,這個位置,留給最合適的人更為妥當。」


    「放肆!你是在說父皇的命令有失妥當嗎?」


    大殿上,一道沉喝怒斥,裹著冰冷的聲音從上方襲來。


    秦陌芫抿唇,餘光掃過去,國師身側,一個陌生男人,目光陰沉的看著她。


    這人,這裝扮,倒像是北涼太子。


    一時間大殿內氣憤陡然凝滯,強烈的威壓四散開來。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幸災樂禍,有得意,有冷漠,還有嘲笑。


    卻沒有一人是擔心她的。


    她抿唇,正欲解釋,身側白影一晃,阡冶一撩前袍跪在她身側。


    清冷淡漠的嗓音響起,「回皇上,秦陌芫性子太過隨性,若有冒犯,望皇上恕罪。」


    隨之,諸葛辰風亦是走來,跪在她身側,同阡冶說了同樣的話。


    皇上臉色威嚴冰冷,看不出喜怒,唯有一雙眸冷沉的凝著秦陌芫。


    半晌,他沉聲道,「朕話既已說出,就沒有收回之意,秦陌芫回鳳城之日,便是上任知縣之時。」


    終究是沒有迴旋之地了。


    當知府,她真不擅長啊!


    *


    此次皇後壽辰,在禦花園擺宴,大臣和女眷分開而坐。


    在走出大殿時,身側幾個熟悉的人一一而過,皆是目光含恨的瞪著秦陌芫。


    似乎都在可惜,方才皇上怎麽就沒宰了她。


    秦陌芫懶得理會,一直在想方才太子和皇後的神情。


    他們想要殺了她,這是她最強烈的直覺!


    雖然她不知自己哪裏惹了這兩個大人物。


    手背驀然一熱,令她心頭猛然緊繃,下意識縮回手,卻發現被溫熱淨白的大手包裹住。


    她一怔,抬眸,對上阡冶漆黑清冷的鳳眸,他冷淡道,「沒事了。」


    眼睫微顫,他這是在關心她嗎?


    正想調侃兩句,手中的佛珠被取出,接著手背一涼,那人已然放開她。


    耳邊傳來男人清冷的聲線,「佛珠該還我了。」


    靠!


    合著是說他手沒事了,隻是為了拿回佛珠!


    她冷眉瞪了眼他,還未從方才驚心動魄的一幕緩過勁來。


    而且她現在心亂如麻,身邊的人似乎都蒙了一層霧,隱藏著自己。


    而真正的身份之下,都是她不能招惹的。


    亦如——阡冶。


    她沒想到,阡冶的身份和地位在北涼朝堂,竟如此之高。


    天色已近中午,禦花園響著麻姑獻壽的曲子。


    她與阡冶坐一起,卻被坐在主位的皇後直接當眾訓斥,「一個邊城小官有何資格與檀寒寺高僧坐在一起,當真是不懂規矩了!」


    這一聲,直接讓周圍順價安靜。


    秦陌芫惱火了,火的想要一腳踹了眼前的桌子。


    她還未起身,手背再次一熱,身側傳來清冷的聲線,似裹著一抹寒冰,「在大殿秦施主便坐在貧僧身側,現在亦是如此,貧僧都未說什麽,皇後娘娘又有何微詞?」


    他這是堂而皇之的頂撞皇後。


    本以為皇後會怒意勃發,懲罰他們。


    誰知她隻是麵色憎然,沉了氣息,竟不再言語。


    秦陌芫再一次震驚,同時感覺手背傳來的不是溫熱,而是冷。


    由心而發的冰冷。


    「大齊國使臣蘇扈楝,南戎使臣白梓墨,前來拜賀皇後娘娘壽辰安康。」


    尖細的嗓音再次傳來,卻是驚的秦陌芫一怔,轉頭朝著聲音來源看去。


    禦花園外,兩道身影拾步而來,皆是風姿綽約,俊美如斯之相。


    她的視線始終落在遠處那道青墨色身影上,熟悉的容顏,熟悉的眉眼,氣息。


    不是青錦譽又是誰!


    怪不得他說去處理私事,原來是以南戎使臣身份來臨城為皇後賀壽。


    昨天會在臨城遇見他,還真不是巧合。


    許是她的目光過於關注,青錦譽略一抬眸,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


    這一刻,一抹微澀的酸楚溢出心頭。


    她想哭,終於在危險冰冷的皇宮遇見了他們秦家寨的人。


    遇見了曾經與她算是同生共死的人。


    遠處,男人黑眸落在她身上,原本暗沉如冰的眸子染了溫柔。


    手背驀然一重,甚至有些痛。


    她回頭看向眉目輕斂的阡冶,「你捏我作何?」


    和尚眉眼冷峻如斯,似是裹著一抹看不透的涼意,「又忘了貧僧對你的勸告?」


    秦陌芫抿唇,心中頗為嗤了一聲。


    怎麽會忘!


    謹慎行事,默不言語,不能四下張望。


    可她看的是青錦譽好嗎!


    青錦譽與蘇扈楝一同而行,在皇上麵前,兩人是別國來使,隻是行了微躬之禮。


    皇後生辰,當真是昌盛熱鬧,也算是鋪張浪費!


    秦陌芫也算是見識到了古代後宮的真實景象。


    整個盛宴中,秦陌芫始終緘默不語,心頭沉重。


    她沒想到此次來臨城,竟讓發現這麽多的事。


    借著空隙,她說了句出去方便下,便急忙離開了盛宴。


    站在遠處的涼亭下,望著前方荷葉池塘,秦陌芫眉心緊蹙,周身的氣息有有些低迷。


    身後響起腳步聲,她心神一凜,轉身看去。


    青錦譽翩訣而來,站在她身側,嗓音微沉透著不悅,「你怎麽來了北涼皇宮,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你怎可如此胡鬧!」


    訓斥的語氣,熟悉的氣息都讓秦陌芫新心頭微澀。


    她蹲下身,煩悶道,「我也不想來,誰知道四王爺將鳳城發生的事都告訴皇上了,我也就被迫被皇上召見了。」


    青錦譽斂目,深深的凝著她,彎腰,大手攥住她的手臂將她提起來,「在宮裏可有發生什麽事?」


    秦陌芫抿唇,冷聲道,「皇上任命我為鳳城知府。」


    青錦譽臉色驀然一沉,攥著她手臂的大手都用了力道,「胡鬧!當初你就不該任性妄為來臨城!」


    可是這一切都發生了,沒有迴旋餘地。


    秦陌芫低頭,亦是心情沉重,「我現在隻想趕緊結束盛宴,回鳳城去。」


    頭頂冷寒的視線盤旋著,最終化為一聲輕嘆,「現在知道怕了?當初做什麽不聽我的勸告?」


    攥著手臂的大手離開,在她頭上輕輕揉了下,帶著一絲寵溺,「沒事了,我會讓你平安回鳳城的。」


    秦陌芫心頭微澀,直接撲進了青錦譽懷裏。


    她的動作讓男人身軀驟然緊繃,雙手竟然不知道該放在那裏。


    「錦譽,我想回家。」


    對,她想回家,回秦家寨,回現代那個家。


    走這一遭,讓她覺的阡冶很陌生。


    更讓她覺的,一直以來心念想要追到手的和尚,其實身居高位,不是她這個土匪能觸碰的。


    聽著懷裏人沉悶的鼻音,青錦譽心頭徹底一軟,將她緊緊箍在懷裏。


    「等過了這幾日,我帶你回家。」


    男人淺淡溫柔的聲線盤旋在耳畔,莫名讓秦陌芫心安定了片刻。


    她隻覺得,青錦譽亦如她家裏的親人,亦如她的兄長。


    「秦陌芫,過來!」


    沉寂的涼亭外,驀然響起清冷低沉的聲線。


    那聲音裏,似裹著一絲薄怒。


    秦陌芫微怔,從青錦譽懷裏抬起頭,看向涼亭外。


    月光下,阡冶長身玉立站在那裏,俊美如斯的容顏此刻冰冷寒涼。


    她下意識推開青錦譽,察覺到自己反應過大,歉疚的看了眼對方。


    青錦譽麵色微僵,緊抿著薄唇不發一言。


    愣在半空的手好半晌才收回負在身後,袖袍下,一雙大手緊握成拳。


    秦陌芫看向阡冶,冷眉道,「你不在盛宴上,跑來這裏做什麽?別忘了你可是重要人物。」


    阡冶俊眉緊攏,聲音愈發沉洌,「過來!」


    秦陌芫微怔,不意他會如此。


    她從未見過和尚這般強勢,強勢到讓她覺得,這一刻的他才是他真實的模樣。


    緊抿著唇,她頓在原地,沒有過去,「阡冶禪師還是先回去吧,我有事與青軍師商量。」


    的確,她想避開阡冶,整理自己煩亂的心緒。


    本以為和尚會怒氣離開,誰知他竟然拾步而來,周身凜冽的寒氣從四周溢出。


    那張俊美容顏此刻愈發的暗沉,一雙鳳眸緊緊凝著她,像是將她吞噬到裏麵。


    她僵著身子,緊抿著唇,瞪著他。


    眼前陡然一暗,是青錦譽站在她身前,高大的身軀擋住了阡冶冰冷的視線。


    他冷眉,語氣很冷,「秦陌芫是我秦家寨的人,幾時輪到阡冶方丈插手了?」


    阡冶俊眉緊攏,一抹冷嗤溢出薄唇,「青施主莫不是忘了自己現在什麽身份?南戎的使臣和北涼鳳城知府在一起,讓旁人看了,會如何想?!」


    一句話,驚的兩人皆是心頭一震。


    可不是,他們現在身份不同。


    若是有心人看到,往壞處想,還以為秦陌芫想要通敵叛國,私下裏和南戎使臣密謀什麽。


    阡冶的聲音再度傳來,「秦陌芫是貧僧帶進來的,當由貧僧看管,若是她闖了什麽禍事連累了貧僧,這個責任,青施主擔得起?」


    青錦譽冷冷的凝著他,阡冶亦是冰冷的凝著他。


    兩個男人對峙而立,周身冷沉的氣息似乎愈發的濃鬱。


    秦陌芫雙手抱住青錦譽的手臂,抬眸笑看著他,「錦譽,等我們出了皇宮就不必忌諱這麽多了。」


    手臂傳來她掌心的溫熱,青錦譽冷峻的眉眼瞬間溫柔,垂眸淡笑。


    阡冶黑眸愈發暗沉,低喝出聲,「秦陌芫,注意你的言行舉止!」


    秦陌芫下意識收回手,看了眼四周,發現沒有外人,這才鬆了口氣。


    她不甘不願的走到阡冶身側,低頭嘟囔了一句,「臭和尚,什麽時候管這麽寬了?」


    當即,男人臉色更加沉洌,直接攥著她的手腕,大力扯著她往盛宴方向而去。


    這力道,竟讓秦陌芫感覺到刺痛。


    一時不察,腳下也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倒。


    「臭和尚,你發什麽癔症!」她連忙穩住身形,納悶的瞥了眼臉色緊繃,黑眸暗沉的男人。


    好端端,他怎麽了?


    莫非是怪她出來見青錦譽,從而讓別人發現,連累到他?


    嗬!貪生怕死的臭和尚!


    涼亭冷風蕭瑟,阿華走來,靜默的站在他身側。


    看著男人沉冷的神情,他猶豫了半晌道,「五爺,此次我們的身份的確不便與秦公子接觸,即便在回鳳城的路上也不能同路,難保在路上遇到北涼皇室的人暗中刺殺,到時隻會連累秦公子。」


    青錦譽斂眸,負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


    *


    盛宴結束,官員們紛紛離開。


    秦陌芫也正要離開,一個宮女來到她跟前,語氣透著鄙夷,「秦公子,皇後娘娘要見你,隨我來。」


    邁出的步伐生生僵住,秦陌芫下意識看向遠去的身影。


    被宮女擁簇的那抹鳳冠霞帔的皇後已經消失在禦花園。


    想起大殿上那女人眸底一閃而過的殺意,她心頭一凜,隻覺得頭疼。


    想要去看看阡冶,卻見他竟然與國師一同離開,兩人似是有事談論。


    秦陌芫隻能認命,跟著宮女朝著鳳鳴宮而去。


    遠處似是有抹視線追隨著她的身影,略一抬眸,便對上青錦譽擔憂望過來的視線。


    似是安他的心,又似是讓自己心安,抿唇含笑,朝他點頭。


    禦花園人影稀薄,隻是片刻的功夫,便恢復了以往的寧靜。


    阡冶俊眉微攏,來到禦花園外,看著裏麵陌生的身影,臉色微沉。


    他剛一轉身,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她被皇後帶去了鳳鳴宮。」


    神色驟凜,轉身看向遠處立在陰影下的青錦譽,微一頷首,修長身影朝著鳳鳴宮而去。


    *


    鳳鳴宮外,宮女守在兩側,手裏執著燈盞。


    秦陌芫跟隨宮女來到殿內,前腳剛邁進去,臉色陡然一凜,身子朝邊上一側。


    隨即一個圓形的木頭擦著她的臉頰飛出去,砸在身後跟來的另一個宮女臉上。


    隻聽「啊」一聲慘叫,那宮女捂著噴薄的鼻血跪在地上,不停的喊「皇後娘娘恕罪。」


    秦陌芫心頭泛著寒意,緊抿著唇站在原地,冷眉看著輕紗珠簾內,一道人影緩緩而來。


    兩個宮女掀開珠簾,皇後從裏麵走出來,冷傲的容顏很是不悅的看著她,「沒有本宮的命令,誰讓你進來的?」


    秦陌芫冷眉,看著皇後靜默不語。


    一旁的宮女上前,訓斥道,「大膽奴才,見了皇後還不下跪,竟然直視皇後娘娘,這雙眼珠子不想要了嗎?」


    語落,她揚手一巴掌閃過去,卻被秦陌芫攥住手臂直接甩了出去。


    宮女狼狽的倒在地上,頓時臉上有些猙獰,「大膽,你竟敢對我動手,我可是皇後娘娘的人,你這是蔑視皇後娘娘!」


    皇後始終冷眼的看著她,被一旁的宮女攙扶著坐在一旁的軟椅上。


    美眸微抬,冷意射過去,「本宮的人何時變的這般被動了?」


    一句話頓時讓那名宮女明了。


    她站起身,惱怒的瞪著秦陌芫,吩咐道,「來人,這個賤奴膽大妄為,蔑視皇後娘娘,在鳳鳴宮大肆出手,拉出去打一百大板!」


    外麵走來四個侍衛,作勢便要帶走秦陌芫。


    她身形一閃避開,冷眉凝著皇後,譏諷道,「不知皇後娘娘這是何意?」


    她明白,這毒婦是故意找藉口,想要殺了她。


    一百大板,不死也殘了!


    皇後勾唇岑冷一笑,笑意令人心底發寒,「打了本宮的人,已經是死罪。」


    她略一抬手,四個侍衛便沖向秦陌芫。


    秦陌芫氣的恨不得幾腳將這個毒婦給踹飛!


    就在她不知該動手還是如何時,眼前白影一晃——


    手臂一緊,整個人便撞進一堵懷裏,隨即又被一股力道拉的站在一旁。


    她一怔,站穩後抬眸,驀然一驚。


    和尚!


    他怎麽來了?


    方才他的力氣,他的速度,好快。


    在看到來人時,皇後身軀微微一僵,黛眉微蹙,冷冷的看著他,「本宮到不知,檀寒寺的高僧竟有擅闖後宮嬪妃之地的喜好!」


    男人俊臉冷沉,薄唇冷冰冰的道了一句,「秦陌芫是貧僧帶來的,也是我檀寒寺的人,幾時輪得到皇後隨意仗邢的?」


    皇後起身,芊白雙手撐在腹前,臉色冰冷,更隱隱泛著幾許恨意。


    紅唇冷勾,她掃了眼秦陌芫,「本宮怎麽聽說她隻是一個鳳城的小土匪,現在也就是個小知府,何時成了你檀寒寺的人?本宮懲罰不懂規矩的小官,還需要你一個外人來指手畫腳嗎!」


    最後幾聲,她陡然提高了音量,皇後的氣勢拿捏的足足的。


    秦陌芫抿唇,始終緘默不語。


    因為她清楚,自己現在毫無身份背景,在深淵的皇後,生死之間,皆是這些人的一句話。


    感受到大手包裹著她的手掌,她心頭微澀。


    男人俊臉冷沉,涼薄的語氣多了一抹令人膽顫的寒意,「既然今日貧僧的舉動還未讓皇後看清,那咱們是否一同去皇上那裏,好好說個明白?」


    語落,他攥住秦陌芫將她直接拉到身前,目光暗沉的看著皇後,「她,秦陌芫,乃是貧僧在檀寒寺新收的和尚,亦是鳳城白水寺的和尚,不過是代發修行而已,皇後還有疑問?還是要親自去檀寒寺,好好問個明白?」


    男人周身凜冽寒徹的氣息不斷溢出,將整個殿內的人都驚得渾身緊繃,不敢言語。


    就連皇後亦是,緊抿著紅唇,唯有起伏胸膛彰顯著她此刻在壓抑著滔天的怒火。


    秦陌芫再次得知一個認知。


    皇後忌憚阡冶!


    也忌憚檀寒寺!


    但她卻有種直覺,更傾向於第一個。


    皇後一拂袖,冷冷嗬斥道,「本宮累了,阡冶禪師無事就帶這個賤奴離開鳳鳴宮!」


    她掃了眼阡冶身上一身純白的僧衣袈裟,著實氣的紮眼!


    幾次參與皇宮任何盛宴,皆是穿一身純白的僧衣袈裟,如今在她壽宴上,依舊如此!


    可她還偏偏不能說!


    *


    這番折騰,天色已經愈發的晚了。


    秦陌芫就這麽被阡冶一直拉著走出鳳鳴宮,走出皇宮。


    這一路,兩人互相沉默,唯有腳步聲在夜裏一場清晰。


    秦陌芫能感覺到從和尚身上溢出的寒涼氣息,還有強勢。


    這是她幾乎從他身上從未見到的。


    自從來到皇宮,她幾乎從他身上看到了太多他的另一麵。


    想起之前她那般對他,不知為何,心頭總覺得悶悶的。


    她感覺就像是個跳樑小醜。


    人家是臨城檀寒寺的高僧,皇上皇後都禮讓三分的禪師。


    她不過是一個邊城小縣的土匪頭子而已。


    出了皇宮,遠遠便看到大樹下停著一輛馬車,旁邊站著一抹墨青色身影,郝然是青錦譽。


    她當即甩開阡冶的手便要過去,還未行動,男人再次拽住她的手腕,臉色陰沉,「你做什麽?」


    秦陌芫抿唇,眸光深意的看了眼他,「我去找錦譽。」


    錦譽……


    名字叫的這般親密嗎?


    阡冶俊眉緊攏,沉冷道,「皇後現在本就遷怒於你,青錦譽又是南戎使臣,你兩現在碰麵,你確定不會給他和你帶來殺身之禍?」


    掙紮的手瞬間停住,秦陌芫看向遠處的青錦譽,對他擺了擺手。


    這個招式他明白,之前她對他說過,這是回見的意思。


    果然,青錦譽淡笑挑唇,對著她同樣擺了擺手。


    男人鳳眸黑沉,拽著秦陌芫的手大步朝著另一側離開。


    步伐穩健極快,竟讓秦陌芫必須小跑著才能跟上。


    此刻的他,哪裏還有一絲羸弱和尚的感覺存在。


    秦陌芫一直被阡冶拉上一輛馬車,這才鬆開她。


    車廂內,氣氛沉靜怪異。


    秦陌芫難得的正襟危坐,時不時的看向坐在對麵,鳳眸輕闔,俊容冰冷,薄唇緊抿,左手撚著佛珠的和尚。


    這種感覺太怪異了!


    她剛想撩開車簾,準備坐在外麵,誰知剛一起身,男人睜開鳳眸。


    眸色深沉如海的凝著她,俊容上的寒意更甚。


    她動作一僵,解釋了一句,「我坐外麵透透氣。」


    「坐下。」男人冷淡的說出兩個字,氣息冷沉。


    秦陌芫下意識沒有反抗,乖乖坐在軟榻上。


    一時無言,再加上和尚的視線盤旋在她身上,秦陌芫索性閉上雙眸,假裝睡覺。


    許是一天下來的過度心疲勞,她靠在車廂上,竟真的睡了過去。


    看著因為顛簸,她身形不穩,朝著一旁倒去。


    白影微晃,長臂已然將她攬入懷中,垂眸看著懷裏睡意沉沉的人,男人眸底略過一抹極淺的無奈。


    明淨的聲音在外麵響起,「方丈,送秦公子去四王府嗎?」


    男人眸色微沉,「她與諸葛辰風毫無瓜葛,跑去作何!」


    明淨臉色一窒,頓時不言,駕著馬車朝檀寒寺而去。


    *


    夜幕漆黑,透著幾許星光。


    院落內,男人一身純白僧衣袈裟,負手而立,抬眸望著星空。


    鳳眸幽深,泛著幾許涼意,幾許悵然,還有幾分道不明的情緒。


    明淨走來,站在他身側,躊躇了半晌才道,「方丈,國師差人來,說讓您去趟府上敘舊。」


    敘舊?


    薄唇溢出諷笑,男人眸色微斂,語氣沉涼,「告訴他,貧僧沒空。」


    「可是……」明淨還想說什麽,卻被男人沉聲打斷,「怎麽,我說的話不管用了?」


    明淨立即低頭,「小僧這就去回了那奴才。」


    寂靜的夜裏,緊閉的房門驀然打開。


    阡冶轉身,眉眼輕抬看著站在門內的人。


    兩道視線相撞,秦陌芫先移開目光,睡眼惺忪,抿著唇走出來。


    站在離男人幾步遠的距離,他低頭說了句,「阡冶方丈,我……先走了。」


    她現在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裏。


    隻要看見所有有關阡冶的一切,都在昭示著她是有多麽的愚蠢。


    男人臉色一沉,「你去哪裏?」


    秦陌芫步伐微頓,並未看他,低頭快速說了句,「回鳳城。」


    躲在那個犄角旮旯的小縣城,餵養自己受傷脆弱的自卑感。


    然後,想辦法找龍符柱上麵的秘密,看看有沒有辦法回現代。


    阡冶蹙眉,薄唇抿成冰冷的線條,俊容亦是緊繃。


    認識這麽長時間,他幾時見過她這般文文靜靜的模樣。


    這一刻,他到希望她恢復以往那種性情,無憂無慮,一切喜怒表現在臉上。


    「過幾日我們一同回鳳城,天色不早了,先去休息吧。」


    男人嗓音柔了幾分,目光深邃的凝著她。


    秦陌芫頗為頭大,她就是想避開他才離開的。


    休息?


    休息個屁!


    但是她還是乖乖的應了一聲,也不去看他,轉身回了禪房,關上房門。


    *


    蟬鳴聲在夜裏異常清晰,昏暗的月光下,一抹身影悄悄的跑出來。


    穿過迴廊,走過拱橋,看了眼緊閉的大門,一腳蹬在一旁的樹上攀上高牆。


    隻是——


    剛坐在高牆之上,一道震天的狗叫聲陡然響起,驚的秦陌芫差點掉下去。


    她氣的瞪眼,看向高牆外,卻身軀一僵,臉色也隨之怔楞。


    一人一狗,站在外麵。


    大黑狗翹著尾巴,一雙眼睛在夜裏泛著綠油油的冷光看著她。


    和尚換了一身袈裟,再次穿上了銀絲袈裟,左手撚著佛珠,右手附在身後。


    他抬頭看向她,眉眼泛著淡淡的興味,薄唇似是噙著一抹嘲意,「秦施主半夜不睡覺攀牆做什麽?」


    秦陌芫瞬間想一頭撞死!


    瑪德,半夜想要逃走,竟然被當場逮著。


    她輕咳一聲,抬頭望天,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嗯,坐在這裏賞月似乎別有一番趣味。」


    這蹩腳的藉口,她也真能說的出來。


    她垂眸,疑惑的看向和尚,「這大半夜的,不知阡冶方丈帶著狗在外麵作何?」


    和尚撚著佛珠,淡聲道,「大黑吃撐了,帶它出來散步消消食。」


    大黑狗搖了搖尾巴,象徵性的叫喚了兩聲。


    秦陌芫狐疑的看了眼一人一狗。


    她怎麽就那麽不信呢!


    「既然秦施主覺得坐在那裏賞月更有趣味,那貧僧也正好賞賞月,索性沒了睡意。」


    於是,下方一人一狗站著,高牆之上,一人坐著。


    兩人一狗,就那麽寂靜無聲的抬頭望天。


    秦陌芫捏了捏眉心,身心疲憊。


    真是到了八輩子血黴,想要逃跑溜出來都能遇見和尚。


    以前她巴不得天天見他。


    現在她巴不得離他遠遠的。


    坐在高牆上,雙腿都有些麻木,她輕咳一聲,「這月亮也沒什麽賞的,算了,回去睡覺吧。」


    語落,她跳下高牆,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


    大門輕響,一人一狗走了進來。


    她蹙眉,下意識退了一步,「阡冶方丈不繼續賞月嗎?」


    和尚眸色微沉,淡聲道,「夜裏涼,貧僧恐受寒。」


    就他?


    還受寒?


    秦陌芫瞥了眼他,眉心微蹙,也不再理會,徑直朝著禪院走去。


    身後的腳步聲清晰的跟著她,秦陌芫總感覺如芒在背。


    緊抿著唇加快了速度,誰知剛走進禪院,迎麵撞來一個身影,驚的她連忙後退。


    後背驀然撞進一堵懷裏,傳來的溫熱讓她心神一顫。


    她快去閃開退在一旁,看向穩住身形的明淨,當即不悅道,「小和尚,你瘋瘋癲癲的做什麽?大半夜嚇人一跳!」


    明淨看著她,氣呼呼的哼了一聲,「還不是找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哪去了。」


    找她?


    這兩和尚,還真是看她看的緊!


    冷哼一聲,她頗為傲嬌的仰頭,「小爺賞月。」


    明淨鄙夷的看著她,「秦施主真是好興趣,大半夜賞月,還真是獨特。」


    自是聽出他話裏的嘲諷,秦陌芫不與他計較。


    阡冶站在一旁,鳳眸幽深的看著和之前性格無異的少年郎,薄唇若有無的劃過一抹弧度。


    「睡覺了,再不睡明日該起晚了。」


    秦陌芫丟下一句,走向禪院,進了禪房關上門。


    禪院外,阡冶鳳眸深沉,視線一直追隨著那抹身影,直至消失在禪房內。


    明淨走來,低聲道,「方丈,需要小僧守在寺外嗎?」


    阡冶斂眸,聲線清冷,「不必了,她不會再出來了。」


    *


    「碰——」狠厲的踹門聲在夜裏發出極大的聲音。


    兩個黑衣人咬牙,臉色青筋暴起,抬著一個巨大的麻袋,將其扔進黑暗的房間。


    其中一人咒罵道,「死胖子,這重量,怎麽吃的!」


    另一人亦是怒罵,一腳踹在麻袋上,「外號真不愧叫賈胖子。」


    兩人罵罵咧咧的離開了房間,隻剩一個結實的麻袋孤零零的留在房間。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晨曦輕灑進來,麻袋忽然動了一下,裏麵傳來嗚咽的聲音。


    那聲音,當真是嘶啞難聽!


    賈胖子看著眼前麻溜溜的布袋,掙紮著,心可是嚇得快要蹦出來。


    他隻記得自己在花樓喝酒,誰知後腦一痛就暈了過去,這一醒來怎麽就在這了?


    房門被打開,傳來幾道腳步聲。


    賈胖子嗚咽掙紮著,隻見麻袋被解開,隨之他終於看見了亮光。


    但——


    眼前人的長相清晰的映入他的眼底,驚的他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五,五,五王爺,你,你……抓我,做什麽?」


    諸葛千羽上前,抬腳踩在他肥胖的臉上,直痛賈胖子嗷嗷叫喚。


    「閉嘴!」他腳下一重,頓時嚇的賈胖子閉緊嘴巴。


    諸葛千羽眯眸問道,「你的主子是一個公子?」


    賈胖子一驚,聯想到那封信函是被五王爺偷走,還有那夜他手下那個臭小子對他的整治,頓時回過味來。


    現在不是他硬氣的時候,隨即便連連點頭道,「是,我家主子叫公子。」


    諸葛千羽臉色陰鶩,「秦陌芫曾經是你們的人?」


    秦陌芫是誰?


    賈胖子愣了一瞬陡然想起,不正是鳳城那個土匪頭子嗎。


    曾經一直給公子傳信的人。


    他快速點頭,「正是。」


    諸葛千羽再次問道,「那她現在呢?」


    賈胖子不敢隱瞞,「因為丟了東西,所以被公子追殺。」


    看來那個紅衣女子沒有騙他。


    諸葛千羽微微彎腰,陰邪的聲音有些陰森森的,「聽說你們暗中謀劃謀反?」


    一句話驚的賈胖子渾身一顫,他知道五王爺看了那封信函已經知道了,現在不過又是再試問一遍而已。


    他咕嚕嚕的轉著細小的眼珠子,說了一句,「五王爺,我告訴您,您能放我一馬嗎?」


    他現在別的不求,就希望能安然無恙的出去,卷著家產隱姓埋名的逃走。


    現在他的身份暴露,若繼續在臨城待,早晚都是一死。


    踩在頭上的腳移開,隻見諸葛千羽蹲下身,臉上泛著笑意,「你隻要說實話,本王定然言而有信,放你一馬。」


    賈胖子心頭一喜,「我的主子是公子,他的確想謀反,但具體的我不清楚。」


    諸葛千羽危險眯眸,聲音更加陰鶩,「那公子是誰,叫什麽?」


    賈胖子一噎,「這些我真不知道,從做了他的人,隻知道他叫公子,帶著麵具,蹤跡難尋。」


    諸葛千羽手掌微抬,一名侍衛抽出長劍橫在胖子脖子上,嚇的他大叫,「五王爺饒命,我知道一點,就一點。」


    「說!」


    「每逢十五公子都會在泰祥酒樓三樓最裏麵的雅間等一個人,具體是誰這個我真的不知道。」


    諸葛千羽冷冷看著他,「還有嗎?若是再不說完,本王剁了你餵狗!」


    賈胖子嚇的大叫,「沒了真沒了,我就知道這麽多,真的不知道了。」


    諸葛千羽陰冷蹙眉,「那本王的東西呢?」


    賈胖子微楞,並不清楚他說的是什麽東西,或許公子清楚。


    他急忙搖頭,「我不知道,我隻是負責幫公子辦一些雜事的。」


    諸葛千羽起身,轉身離開房間,陰沉的丟下一個字,「殺!」


    賈胖子臉色徹底慘白,求饒的話還未說出,脖子一痛,便撤了沒了氣息。


    侍衛走到諸葛千羽身後,恭敬道,「王爺,現在怎麽辦?」


    諸葛千羽臉色陰沉,「本王到不知臨城還有這一號人物!」


    他冷厲道,「離十五還有半月,暫且不急,這幾日去查賀齊林的所有罪證,不整死他,本王難消心頭之恨!」


    若非那個蠢貨,現在哪來的這些讓他舉步艱難,提心弔膽的事!


    侍衛領命,轉身離開。


    *


    今日的檀寒寺異常清淨,沒有一個香客。


    秦陌芫用完早膳便想著出去,剛一踏出院門便碰見迎麵走來的明淨。


    她順口問了一句,「今日檀寒寺為何這般安靜?」


    明淨眸色微閃,說道,「今日皇上命人封了來往檀寒寺的路,皇家要來檀寒寺上香祈福。」


    靠!


    又來!


    昨日剛驚心動魄的逃離皇宮,今日難不成還要見皇上皇後?


    她不要!


    堅決不要!


    她眨了眨雙眸,忽然指向遠處喊道,「呀,那是誰?」


    明淨一愣,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忽然脖頸一痛,便失去了意識。


    秦陌芫接住明淨的身子,將她拖到一旁的樹下。


    看著那白淨的臉蛋,拍了拍,搖頭道,「小和尚,別怪我。」


    起身,趁著這會沒人,翻牆離開。


    *


    晨曦輕灑,將檀寒寺後門的樹林映的愈發明亮。


    秦陌芫回頭看了眼此刻還陷入沉寂的寺廟,快步朝著密林深處而去。


    既然皇上已經下令讓她當鳳城知縣,她現在就回去,一邊當土匪,一邊當知縣。


    離臨城遠遠的,離那個和尚——也遠點!


    想起日後要避開他,心頭深處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刺著,很痛。


    她當初還傻傻的想著到了臨城一定要全力護著和尚。


    卻不曾想,對方的勢力,根本不用她操心。


    而她,就跟個跳樑小醜一樣,自作多情!


    深了口氣,走向密林深處的那條小溪,想要洗把臉清醒下。


    身後驀然一陣風動,她臉色一凜,轉身謹慎的望著四周。


    腳下的步伐謹慎的後退著,漸漸靠近小溪,一雙眸,綻放著冷冽的殺意。


    在她剛靠近溪邊時,從周圍飛速落下來十個黑人,手執長劍,步步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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