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芫扔掉手裏的東西,雙手伸在雨水裏。


    她站在那人身邊,與他一同看著雨幕成簾。


    「你有什麽想問的?」


    身側的人,聲音冷淡,和以往的語氣,性格完全不同。


    秦陌芫斂眸,原來一個人可以隱藏這麽深,一個人變化可以這麽大。


    她問道,「當初遇到在斷崖路上遇到盧鵬他們,我們摔下懸崖,你是故意鬆手的嗎?」


    不然為何一個會武功的人會拉不住她和阡冶。


    隻能是故意的。


    明淨看著雨幕,沉吟了半晌,回了一個「嗯」字。


    「你為什麽這麽做?我死了沒關係,你就不怕你們方丈也摔下懸崖死了?」


    「我不會讓方丈出事。」


    秦陌芫冷笑,「所以我和阡冶在崖底下醒來也是你的手筆,是你打暈了我們將我們安全送到崖底的?」


    從側麵看去,可以看到明淨側顏緊繃,唇抿的緊緊的。


    他低聲「嗯」了一句。


    「所以每一次阡冶出事,而我每次都能遇見你們,是不是也是你故意等我的?」


    不然為何每次都那麽巧合?


    明淨眼睫微顫,垂在身側手緊了幾分,「是。」


    秦陌芫驟然轉身,揪住明淨的衣襟,「你偽裝的可真好!騙了所有人,就連最信任你的方丈都騙了!」


    明淨低頭,垂在身側手緊緊攥起,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秦陌芫冷嗤,「對不起三個字你應該對阡冶說!」


    攥著他衣襟的手青筋暴起,「你和那個麵具男人什麽關係?為何我會在圍場的莊子裏看到你和他在一起?」


    明淨始終低頭,莫不言語。


    想起當時去臨城的路上,她去找諸葛千羽算帳,明淨和阡冶消失。


    為此她擔心害怕,找了他們好長時間。


    最終遇到危險被麵具大俠所救。


    想到此處,她隻覺得諷刺,極度諷刺!


    明淨是麵具男人的人,他們安然無恙的待在檀寒寺,而她卻被麵具男人威脅交易。


    雖然一切都是為了阡冶。


    雖然原本一切都是她要做的。


    可是這種被人欺騙,被人當猴耍的感覺,真他媽憋屈!


    她幾次試探他,他都絲毫不露馬腳。


    沒想到他竟然這般能忍。


    她一拳打在他臉上,一腳踹在他肚子上,冷漠的看著明淨站在雨幕裏,踉蹌裏幾步。


    秦陌芫笑了,笑的冷冽,涼薄,「知道我是何時知曉你會武功的嗎?」


    雨幕裏,明淨抬頭,許是大雨磅礴,他的雙眸眨了幾下,灰濛濛的看不透底。


    她站在房簷下,眉眼冰冷,「在圍場,你偷偷潛入阡冶的營帳。」


    明淨猛地垂眸,大雨遮住了他眸底的震驚。


    秦陌芫的聲音再度傳來,「你和麵具男人是什麽關係?為何一邊是阡冶的小僧,一邊又是麵具男人的人?」


    她走進雨幕,雙手揪住明淨的衣襟,語氣森寒,「你潛伏在阡冶身邊想做什麽?你們又有什麽計劃?」


    明淨始終低著頭,這次他出聲了,聲音堅定,即便隔著雨幕,也聽的清楚。


    他說,「不管我做什麽,我永遠不會背叛方丈,不會傷害方丈。」


    秦陌芫眉眼冷眯,抬腳將明淨踹的倒在地上,她不斷的踢著明淨。


    大雨裏,明淨始終沉默坐在地上,任由秦陌芫的腳無情的落在他身上。


    「你是不是個假和尚?!」


    「之前你和阡冶遇到的危險,都正好碰見我,是不是一切都是你和麵具男人合謀算計我的?」


    「麵具男人究竟是誰?」


    秦陌芫蹲下身,攥住他的衣襟,神情沉冽至極,怒吼道,「說,你究竟是誰!」


    大雨無情的落下,周圍漆黑一片,空氣中,迸發著潮氣,冰冷,怒意。


    明淨抬頭,黑眸直直望進秦陌芫的眸裏。


    他認真道,「我始終都是明淨。」


    嗬!


    秦陌芫諷笑,鬆開他站起身,轉身走遠。


    沒走幾步,她頓住腳步,並未回頭,冰冷的聲音隔著雨幕傳來,「若是讓我知道你做了傷害阡冶的事,即便你是他身邊的人,我一樣會殺了你!」


    看著那抹身影漸漸遠去,明淨低頭,緊抿著唇,無視身上的痛。


    大雨無情的打在身上,他踉蹌著腳步站起身,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忽而他抬頭,看向遠處的迴廊中,男人一襲銀絲袈裟,長身玉立,俊容淡薄的看著他。


    夜已深,他依舊能察覺到男人周身散發的氣息。


    悵然,清冷,還有無數種情緒,都被他隱匿著。


    他微怔,走過去,單膝跪地,恭敬低頭,「爺。」


    阡冶的鳳眸始終凝著秦陌芫消失的方向,攆著佛珠的白玉指尖有些泛白。


    雨聲中,他問了一句,「日後她若是知道了,會恨我嗎?」


    男人的聲音有些飄渺,被大雨的聲音蓋住。


    明淨低著頭,「以秦小姐那般護著爺的態度,應該不會。」


    男人眉眼輕斂,薄唇勾勒著一抹難以言喻的弧度。


    不會嗎?


    他輕笑,笑意清寒。


    男人斂起笑意,臉色寒徹,「從今以後,護好秦陌芫,莫要讓她出任何事!」


    明淨低頭,恭敬應聲。


    白皙如玉的掌心放著一個精緻好看的瓷瓶,男人淡薄的聲音響徹頭頂,「吃了它。」


    明淨接過瓷瓶,倒出裏麵的藥丸直接咽下去。


    男人轉身,油紙傘撐開,大雨滴落在傘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明淨始終單膝跪地,身上的傷口在藥丸的作用下,慢慢散去了痛意。


    看著男人修長的身影消失在迴廊處,他輕嘆一聲,起身離開。


    *


    這場大雨下了兩天,靠近祁安城地勢較低的小縣城發了洪水,災民瞬間湧入了祁安城。


    而官道也被大雨沖毀,若要去府城,就必須走小道。


    三日後,他們幾人出發。


    小道上,一輛馬車快速而行。


    馬車內想起清脆的笑聲,隨即又響起一道薄怒的聲音,「秦陌芫,你能安分一會嗎?」


    秦陌芫盤腿坐在阡冶身側,將頭就這麽毫無顧忌的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雙眸,挑釁的睨著蘇扈楝,「有意見你可以坐外麵,正好給我和我家和尚騰地方。」


    蘇扈楝撐開扇子,眸色冰冷,譏諷一聲,「不知廉恥!」


    阡冶斂眸,指尖撚著佛珠,薄唇噙著似有無的笑意。


    蘇扈楝看向阡冶,黑眸微眯,「本王怎麽覺得阡冶禪師似乎紅塵之心未死,看起來倒像個——邪僧。」


    阡冶始終斂眸,緘默不語。


    秦陌芫冷笑,「邪僧也是僧,和尚也是人,難不成你不是人?」


    蘇扈楝收起扇子,「無稽之談!」


    閉上黑眸,直接睡覺,對麵這個土匪頭子,當真是——沒臉皮!


    再有一天就到府城了,他們幾人在驛站歇息,明早一早就出發。


    夜幕,秋涼。


    房間幽暗,外麵驟然劃過一抹黑影。


    披上外袍,剛轉身,身後的黑影便進了房間。


    秦陌芫臉色陰寒,雙眸微眯,掌心附在腰間的匕首上,「你是何人?」


    來人掃了眼她摸著匕首的手,心頭悶笑。


    這少年,防備心真重。


    取出一封信函,他放在桌上,「我是來給你送信的,沒有惡意。」


    言罷,他一個閃身,沒了蹤影。


    秦陌芫額頭突突的跳!


    有輕功很了不起嗎?


    飛簷走壁,嗬!


    她嫉妒了!


    斂起心緒,拿起桌上的信函拆開,看著裏麵的內容,指尖驟然用力。


    信函在她手裏捏的變形,轉身,將信函放在燭火上燒成灰燼。


    府城,還真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


    到了府城,他們住進一家客棧,秦陌芫交代阡冶,待在房間萬不可出去。


    這裏畢竟太過危險,她不能讓他冒險。


    走出房間,看著走來的明淨,她沉聲道,「既然會武功,就保護好你們方丈。」


    她轉身離開,明淨的聲音在身後傳來,「你去做什麽?」


    秦陌芫轉身,冷笑的看著他,「怎麽?好知道我的去向,告訴麵具男人?」


    明淨一噎,抿著唇不再言語。


    府城是去往祁安城的必經之地,也是一個大城,比起繁華,和祁安城不相上下。


    她拿著畫像,挨個去寺廟詢問,是否見過這個女人,得到的答案都是沒有。


    走在街上,秦陌芫一個抬頭,兩道熟悉的身影走在前麵。


    眸色微眯,跟著他們而去。


    走進一道巷口,她還未繼續上前,眼前驟然一暗,她猛地閃向一邊,眉心一挑,笑的痞氣,「藍大公子,真巧啊。」


    藍蜀冉一震,趕忙收回手,退後兩步,拱手道,「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秦公子。」


    秦陌芫笑眯眯揚眉,「你來這裏做什麽?」


    話剛落,小巷內閃出一道身影,不屑的冷哼傳來,「與你何幹?」


    諸葛千廷嫌棄的看了眼她,抬手抓住藍蜀冉的手臂,「陪本……我再四處轉轉。」


    藍蜀冉麵色有些尷尬,想要掙脫,奈何諸葛千廷抓的太死。


    秦陌芫靠在牆壁上,雙臂環繞,「一個北涼將軍,一個北涼八王爺,來南戎府城做什麽?莫非,你們也想得到那樣東西?」


    緊緊隻是一瞬,諸葛千廷眸色微變,而後猛地壓下,怒斥一聲,「我們來玩,你廢話再多小心本王殺了你!」


    雖然隻是一瞬,但秦陌芫清楚的看到他眸底的震然和錯愕。


    看來他們來這裏還真的是為了佛卷。


    也是,佛卷關乎北涼存亡。


    若是被南戎所得,北涼百姓對南戎皇帝俯首,檀寒寺也會消失,北涼皇帝如何不急。


    隻是諸葛千廷廢柴一個,來這裏不是個拖累嗎?


    莫非是北涼皇帝派藍蜀冉來,諸葛千廷暗中跟來?


    也有這個可能,這廝的心思,再囂張點真會昭然若揭。


    諸葛千廷揪著藍蜀冉離開,秦陌芫跟在他們身後,笑眯眯的,「不知道兩位要去哪裏?我們湊個伴唄?」


    諸葛千廷嫌棄的瞪著她,「滾開!」


    秦陌芫摸了摸鼻樑,「我知道你們是奉皇上之命來的,都是為了北涼百姓著想,多個人多份力,為何不合作一下?」


    見諸葛千廷就要拒絕,她湊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句,「你難道不想你家藍蜀冉在皇上麵前立功?」


    一句話,硬是讓諸葛千廷想要罵人的話憋了回去。


    秦陌芫笑眯眯的掃了眼藍蜀冉,「他好豈不是你也好?」


    她曖昧的朝諸葛千廷眨了眨雙眸,「八王爺,合不合作?」


    諸葛千廷掃了眼藍蜀冉,見他側顏緊繃,麵容清冷,似是在聽,又似是沒聽。


    「你等我本王一下。」


    低聲說了句,兩個指尖很是嫌棄的捏著秦陌芫的衣角,「跟本王來。」


    兩道躲在小巷內,交頭接耳,不知在談論什麽。


    「八王爺,四王爺是不是也在這裏?」


    秦陌芫眉心微挑,笑意吟吟。


    諸葛千廷冷眉瞪著她,「你想做什麽?」


    秦陌芫挑眉,「阡冶禪師與我在一起,若是我們合作,得到佛卷,到時不僅你的藍蜀冉立功,你的四哥也會受到獎賞,再加上阡冶禪師在皇上心裏的威望,那太子殿下是不是就永無翻身之日了?」


    她一口一個你的藍蜀冉說的諸葛千廷是心花怒放。


    他抬眼打量了眼眼前的少年,指尖摩挲著下顎,「你這腦子轉的真快。」


    秦陌芫笑的無害,「為了四王爺和阡冶禪師,我定當全力以赴才是。」


    諸葛千廷擺了擺手,「本王四哥明日才到,到時本王會吩咐人找你。」


    看著諸葛千廷離開的身影,秦陌芫靠在牆壁上,斂眸看著地麵。


    其實她也不知道,都是從在諸葛千廷的神色裏猜出來。


    沒想到一切都讓她猜對了。


    佛卷如此重要,不止北涼的人來了,南戎定然也有人偷偷前來。


    畢竟誰都想要佛卷,統一北涼。


    她要做兩手準備,一邊跟諸葛千廷他們合作,一邊與蘇扈楝合作。


    她可不信,一個大齊王爺會對佛卷不心動。


    就從這廝狡詐的行事來看,指不定心裏憋著什麽陰謀。


    *


    府城還有個名字,叫不夜城,夜晚的府城比起白天,更加熱鬧。


    酒樓門外小二招呼著,香氣四溢。


    一公子哥拾步走進酒樓,迎麵來了一個身著黑衣的侍衛,帶著她往二樓的雅間而去。


    台階之上,雙眸輕垂,淡淡的掃過大堂的人。


    來到雅間外,侍衛推門,將她請進去。


    剛踏入房門,便傳來一道泛著趣味的陰邪聲音,「小知府,好久不見。」


    珠簾間內,玄色墨袍男人手執酒盞,隔空對她輕輕一揚。


    秦陌芫走進珠簾隔間內,看著坐在軟椅上優雅品酒的男人,嘲弄道,「這南戎的府城何時這般熱鬧了,竟連北涼的國師大人都來臨於此。」


    國師輕笑,黑沉的眉眼泛著光亮,撩起袖袍為她添置了酒水,「這是這間酒樓的招牌酒,先嚐嚐。」


    秦陌芫坐在他對麵,冷眉掃了眼倒映著上方景物的香酒,並未動手。


    看她這模樣,國師打趣道,「小知府不喝,莫不是怕本座下毒?」


    眉尖幾不可微的一挑,放下酒盞,「本座像是這種人嗎?」


    秦陌芫笑了,笑意涼薄,帶著輕蔑,「用老狐狸來形容國師大人都覺得遜色,你的酒,我喝不起。」


    說著,她端起酒盞,輕輕的倒在地上。


    酒水在地上灑成一條直線,這期間,她的眸始終睨著國師。


    他笑容淺淡,黑眸邪氣,唇角的弧度勾勒著,並未生氣。


    打手一揚,將兩壇好酒都推到她麵前,聲音內斂,低沉有力,「一杯酒怎麽夠,本座這兩壇都送你了,你慢慢灑,不夠了本座將酒樓所有酒都包了,讓你今天灑個夠。」


    嗬!


    在她麵前炫自己有錢嗎?


    她鄙夷的瞧了眼那笑的邪氣的眉眼,將酒盞擲在桌上,沉聲道,「找我何事?」


    沒錯,昨晚就是國師身邊的人給她送信,讓她今天來這裏赴約。


    國師眉眼輕抬,透著淡淡的慵懶,「本座想與你合作一件事。」


    秦陌芫被氣笑了!


    合作個屁!


    這老狐狸上次沒耍夠她,這次還想再接著耍?


    真以為別人都沒長腦子?


    她起身,直接丟下一句,「國師大人找錯人了,我隻是你口中的一個小知府,小土匪而已,國師大人位高權重,不應該找我。」


    說著,她越過他準備離開,國師輕慢的嗓音緩緩流瀉,「你不想知道阡冶真正的身份嗎?」


    腳步驟然一頓,她看向國師,斂去眸底的震驚,「你說什麽?」


    阡冶真正的身份?


    他隻是白水寺的方丈。


    隻是檀寒寺的高僧。


    還是皇上敬讓三分的人。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身份?


    國師端著酒盞,對她輕輕一揚,「有興趣與本座談談嗎?」


    秦陌芫看著他的黑眸,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緊了緊。


    隨即轉身,一撩前袍坐在軟椅上,冷聲道,「國師想談什麽?」


    房間酒香繚繞,讓人有些沉醉。


    國師挑唇一笑,黑眸直射她的眸底,「幫本座拿到佛卷,本座告訴你阡冶真正的身份。」


    又是佛卷!


    諸葛千廷他們要得到佛卷是為了立功,為了他們諸葛家族著想。


    國師要佛卷做什麽?


    手肘撐在桌上,她微眯著眸,凝著國師黑如墨的眸,唇角一挑,「國師大人野心可真大,不怕翻了船?」


    若是沒猜錯,國師要佛卷隻有一個目的。


    ——謀反!


    嗬!


    一個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男人還想做皇帝!


    國師將酒盞裏的酒一飲而盡,蹙眉睨著她,「小小年紀說話這麽狠可不好。」


    他笑道,「你放心,本座就算得到佛卷,也不會動檀寒寺一分。」


    秦陌芫眉心微擰,冷嗤一聲,「信你的話還不如信鬼話!」


    ------題外話------


    男主和麵具男人的互換身份會在這幾天的劇情裏,慢慢被女主知道,激不激動,哈哈哈哈哈~~~


    下午還有一更,五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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