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烈拿著成績單來到城堡領走了斯嘎爾之後的第三天,林恩在早上上班時,被一群學生堵在了城堡門口。


    今天是周日,是休息日,學生和大部分的工人都不用上班,但是林恩並沒有休息,他現在每天都過得很“充實”,事情多得都忙不過來。


    看著眼前這十來個學習成績名列前茅的優等生,林恩意識到了這是一次學生運動,隻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卡利亞斯的第一次學生運動來得這麽快。


    “你們要幹什麽?”林恩遣散了包圍過來的公安警察與巴雷特近衛團戰士,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群運動熱情並不是很高的學生。


    學生們並沒有搭話,有的人甚至低下了頭,不敢看林恩的眼睛。


    “你們的代表是誰?代表人出來和我說話。”林恩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語氣微微加重,隻一句話,就讓本就沒有組織性的學生瞬間亂套。


    學生們互相對視,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陣推搡之後,矮人哈莫作為代表被推出了人群,他是托林大師的兒子,背景最硬。


    “哈莫,說吧,說說你們的來意!”林恩語氣低沉,“我記得我在學校設立了專用信箱,投遞的信件會在當天晚上送到我的辦公室,我第二天早上就能看到,有什麽想說的事情,為什麽不能通過這種方式告訴我呢?”


    哈莫臉色有些發紅,在學校裏他出了名的豪爽大膽,這一刻為了自己榮譽他不能退縮,他鼓起勇氣麵對著林恩,甚至還主動向前走出一步,在這個位置,他身後的學生都看不到他的表情,而這時他悄悄地朝著林恩眨了一下眼睛。


    林恩並沒有理會哈莫著毫無意義的行為,他依舊麵無表情,用死魚眼看著這個強壯的矮人。


    哈莫被看得有些發毛,因為過於緊張額頭上已經浸出了汗水,眼看逃避不掉,他索性把心一橫,指著城樓上飄揚的天秤旗幟,咬牙說道:“我們要公平,林恩大人,我們為了公平而來。”


    “你們受到了什麽樣的不公平待遇?”林恩心裏已經隱隱有了猜測,造成這次學生運動罪魁禍首,可能就是克烈,或者說就是他自己。


    哈莫沒有說話,微微低頭,他有些羞於啟齒。


    代表不能表達訴求,群眾自然就會不滿,學生開始罵哈莫是個膽小鬼,但是卻沒有誰敢向林恩說出不公平的具體事件。


    最後哈瑞斯又被推了出來,作為強森的兒子,他不僅繼承了父親強壯的體魄,連強森勇於擔當的性格,也在他的這裏得到了傳承。


    哈瑞斯走出人群,直麵林恩,然後快速地說道:“克烈考試成績隻得了二十四名,為什麽他有獎品,我們沒有。”


    哈瑞斯的所有膽識都用在這一句話上,說完之後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瞬間就蔫了。


    “很好。”林恩點了點頭,這句話他倒是發自真心,在這樣的情況下,隻有強森敢說出訴求,這本就是勇氣與擔當的體現。


    “哈瑞斯,年級第十一名。”


    林恩的視線越過哈瑞斯,落到了哈莫的頭上。


    “哈莫,年級第四名。”


    隨後,他把目光轉向人群,每經過一個人就會說出他的名字與成績排名,不用看資料,也不用考慮,仿佛所有人成績,都已經烙印在了他的腦海中。


    “嘉文,年級第十二名。”


    “莫拉斯,年級第九名。”


    “凱爾,年級第二名。”


    “……”


    被念到名字的人反應各有不同,有人振奮,有人羞愧,也有人躲在人群後麵不敢冒出頭來。


    “辛西婭,你給我站到前麵來。”


    “噢!”藏在人群最後麵的女孩回應了一聲,然後無奈地走了出來。


    “這兒,站到這兒來。”林恩指著哈瑞斯身邊的位置,對這個在學校有“小蕾貝卡老師”之稱的女孩說道。


    待辛西婭站好之後,林恩多看了一眼,進而看向所有學生,平靜地說道:“今天我就在這裏給你們上一堂課,不講大道理,就講克烈的事情。”


    “哈瑞斯說,克烈隻考了二十四名,為什麽有獎品,這裏用詞是不準確的,我要糾正一下,克烈所獲得的並不是獎品,而是禮物,我送給他的禮物,這並不是學校,或者巴雷特城堡對於學生考試成績的獎勵,即便我贈送這個禮物給他的前提,是對他的成績擁有要求。”


    “獎品,指的是共同競技後對傑出者的褒獎,如果非要把斯嘎爾,就是那隻蜥蜴看作是獎品的話,那麽它與之對應的競技並不是成績排名,而是成績進步。”


    林恩把目光收回到身前,笑問道:“辛西婭,告訴我,你入學後第一次月考的成績是多少名。”


    “第……第一名。”辛西婭羞愧得用雙手蒙住了臉蛋。


    林恩最擅長的就是揭人傷疤,“前三次月考你都是第一名,第四次和上學期期末考試你的成績是第二名,這學期的兩次月考你的成績都是第三名,辛西婭同學,你的成績這是在穩步持續下降啊,如果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你將不能以年級前十名的身份畢業。”


    說完後,林恩不理會眼睛麵已經有水珠打轉的辛西婭,而是把目光投向凱爾,這個在這次學生運動中表現得最怠惰的人。


    “凱爾,你第一次月考的成績是多少名?”


    “第二名,林恩大人。”


    “現在呢?”林恩深感痛惜地說道:“還是第二名,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要進步啊,凱爾同學,原地踏步終會被那些更勤奮的人超越。”


    “嗯。”凱爾一掃之前的怠惰,目光堅定,重重點頭,似乎已經忘記了今天到來的目的。


    林恩又看向這時已經恢複過來一些元氣的哈瑞斯,隻是輕哼了一聲,哈瑞斯就又蔫了,作為一個從前五名跌出前十名的人,他無顏說話。


    林恩沒有再一個個點名批評或是褒獎,事實上因為黑爾的出現,名列前茅的學生的名次,幾乎清一色地向後平移。


    “下麵我們說說克烈,說說我為什麽要給他禮物,我想你們中大部分人可能都不知道克烈的第一次月考的成績,年級第532名,這是克烈第一次月考的成績,第二次呢,第314名,第三次97名,然後是45名,第38,這一次是第24名。”


    “我從不奢望,每一個學生都能如此,事實上從邏輯上來說這也是說不通的,但是克烈理應成為榜樣,成為我們大家的榜樣,至少我個人就對他堅定的意誌充滿了敬佩,所以我送給了他一件禮物,當然,為了讓這件禮物更具有意義,我給他設置了門檻,所以這禮物也可以說是獎勵,你們認為這樣的行為公平嗎?”


    林恩麵朝著眾人,負手而立。


    學生之中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黑爾呢?黑爾從倒數前十,提升到第一名,他為什麽沒有禮物,或是獎勵。”


    就在林恩準備做總結發言的時候,學生之中突然冒出了一個突兀的聲音,說話的是馬倫,一個平時不太愛說話的內向學生,這次考試年級第十七名。


    “終於來了。”林恩心中一顫,他知道提到成績上升,肯定繞不過黑爾這個坎。


    “那你們知道為什麽今天黑爾沒有來嗎?”林恩依舊表現得風輕雲淡,他故意拿出懷表看了一下鍾,稍為露出一絲有些著急的神情。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所以他就自己說出了答案,隻不過在此之前,他徹底的打量了四周的環境,確保了黑爾不在現場,不然的話,他將會非常尷尬。


    “這就是黑爾和你們之間的區別,黑爾的進步,讓人難以置信,但我想,這或許就是黑爾飛躍式進步其中一個原因。”


    “咳咳。”林恩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這堂課到此為止,因為時間有限,我並沒有講得很清楚,所以我現在以卡利亞斯公共學校榮譽教師的身份,給你們布置一份作業,你們每個人回去以《公平》為題,寫一篇作文,闡明你們心中的公平,字數400字以上,限時在明天放學以前,寫好後直接投進我的專用信箱就好。”


    “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好的,你們現在可以回去了。”


    學生們四散而去,有的無精打采,有的興致勃勃,還有的在抱怨平白無故多出了一份作業。


    “馬倫,你留下來一下。”


    林恩叫住了其中的一個學生,就是剛才提黑爾的馬倫,事實上如今的學校內,黑爾可以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禁忌,沒有人願意提這個名字,包括老師和學生,幾乎所有人都不喜歡他。


    馬倫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懼,他想要招呼同學,卻發現他們已經散去,而這時林恩正在靠近他。


    林恩沒有去看馬倫驚慌失措的表情,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馬倫的左手上,手裏拿著一張卷成一團的畫布。


    馬倫注意到這一點後,飛快地將左手伸向後背,而這反而勾起了林恩更大的興趣。


    “馬倫同學,我可以用看看你左手上的東西嗎?”


    林恩平靜的聲音卻讓馬倫倍感恐懼,雙腿打顫,冷汗直流,終恐懼戰勝抵抗,他顫顫巍巍地把畫布交了出來。


    林恩打開畫布看過之後,表情很凝重,眼神中甚至有殺機一閃而過。


    白色的畫布上畫著他很熟悉的圖案——天秤。


    巴雷特家族的紋章徽記就是天秤,象征著公平、公正。


    隻不過畫布上的這杆天秤和城堡上飄揚的旗幟有所不同,這杆稱是傾斜的,肉眼可見,嚴重傾斜。


    “這是你畫的嗎?”林恩平淡地說道,嘴角甚至掛著微微笑意。


    馬倫用幾乎察覺不到的細微動作點了點頭。


    “畫工不錯,你有上蕾貝卡老師的美術興趣班?”


    “是。”馬倫的聲音細若蚊吟。


    “回去吧。”


    在馬倫驚恐的神情中,林恩淡淡說道,然後把畫布還給了他。


    他不敢接過畫布,又不敢不接畫布,悄悄地看了一眼林恩,林恩微微點頭。


    馬倫顫顫巍巍地接過畫布,然後轉身離開,他走的很慢,離開的路上,他的腳步有些僵硬,膝蓋總是崩得筆直。


    林恩一直看著馬倫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然後才走上馬車,他今天上班的目的地並不是行政樓,而是河穀礦區,其目的地,既不是機械工廠,也不是礦場,更不是是冶煉和鍛造工坊。


    他今天要去視察河床,目前又已經幹涸的這條塞納河支流。


    這場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學生運動,更像是幾個淘氣小孩子表達不滿的鬧劇,前來抗議的十多個人,大致可以分成幾類。


    比如辛西婭,完全就是為了好奇來的;而哈莫這種則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人,這類人占比最大;哈瑞斯應該是被慫恿而來;而凱爾,明顯是被裹挾來的。


    單就是這樣的一場鬧劇,卻讓林恩嗅到了危險的信號,尤其是馬倫與那張傾斜天秤的畫布。


    他最先想到的是蕾貝卡,這個身份成謎的不尋常女人,然後是黑爾,因為馬倫是現場唯一個說出黑爾名字的人,這說明至少在他心中並不想其他人那麽排斥黑爾,而黑爾和蕾貝卡有個共同點,他們身上都帶著謎團。


    林恩不相信這幅畫是出自馬倫之手,至少這個傾斜天秤的創意應該不是他能夠想出來的,當這幅畫出現的時候,這就不再是鬧劇,而是衝著巴雷特家族而來的鬥爭,是暴動的前奏。


    雖然他並不覺得如今的卡利亞斯能夠掀起多大的暴動,不管費謝爾總督,或是其他的勢力,現階段想要在卡利亞斯搞公民暴動,都不太現實。


    或許今天的學生運動隻是一次試水,是“敵特”滲透到學校後的一次嚐試,但是如果是試水,為什麽要把這張畫布暴露出來呢?


    這隻會讓他充滿了警覺。


    而且從馬倫這個人的表現來看,他的心裏素質太差了,不管他是被利用,還是自己本身就對巴雷特充滿了怨念,他都不足以對巴雷特造成威脅。


    林恩心中突然有了一個有些縹緲的猜測,馬倫是被人利用了,包括他的那張畫布,都是被人利用的對象,而利用馬倫的人,並不是要對巴雷特不利,反而更像是在提醒他。


    惡意的提醒,往往比善意的提醒更能讓人銘記。


    而想要提醒他的內容,有兩點。


    第一:卡利亞斯如今並非人人都敬仰他。


    第二:過度的親民,反而會讓他們失去敬畏之心。


    如果這個猜測成立的話,林恩認為提醒他的人,最有可能的還是蕾貝卡,其次依舊是黑爾。


    這兩人對巴雷特是善是惡,林恩如今都不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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