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浣衣坊中浣衣婢傾巢而出將我圍堵其中。她們訓練有素,成圓弧狀依次排開。


    為首的浣衣婢冷聲質問著我,“為何殺害徐娘?”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輕嗤道,不做無謂的辯解。


    這些浣衣婢與極樂門後院的女人一樣,均將神君視為天上皎月。


    她們既信了徐娘的話把我誤認成神君新寵,就極有可能如蘅蕪那般,將我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如此一來,她們哪裏願意聽我解釋?


    我淡淡地掃了一眼心懷鬼胎麵露獰笑的浣衣婢,便知她們要的不是還徐娘一個公道。她們要的,是一個得以將我名正言順就地格殺的契機。


    “姐妹們,無需跟她廢話。神君寵姬品行不端暴虐成性,我等先斬後奏,也算是清君側了!”


    為首的浣衣婢如是說道,隨後她們群起激憤,大擺凶險陣法,將我圍困其中。


    此陣法當屬洑水陣法之一,逆亂五行走位,使得五行元神紛紛朝我襲來。因為有反彈之力護體,縱陣法凶險,我亦無需耗費心神破陣避險。


    洑水陣外圍,風聲鶴唳。浣衣婢虎視眈眈,嚴陣以待。


    陣法之中,我背手負立,唇齒含笑,冷眼看著愚昧善妒的浣衣婢們被反彈之力反噬,哀嚎遍野。


    疾風肆虐,暗潮湧動,浣衣坊中裂帛聲此起彼伏。


    抬眸之際,一瑰麗布帛突破洑水陣,劈頭蓋臉襲來。


    布帛之後,蘅蕪浮光掠影而來。


    她淩空飛躍,在空中疾轉直下,纖纖素手弓做鐮刀狀,劃出道道刺眼光幕,似列缺霹靂自高處直墜,朝著我的眉心劈砍而來。


    光幕斬斷了我周身暗湧的氣流,並突破層層防線,無視了反彈之力的反噬,來勢凶猛,石破天驚。


    我揚起頭,直視著蘅蕪殺氣凜然的雙眸,徒手撕裂光幕,哂笑道,“當實力不足以支撐野心之際,你當韜光養晦,將奮足局。”


    光幕散,似繁星,點點飄落。


    我騰空而起,緊扼蘅蕪脖頸,逼視著她,“自作孽,不可活。”


    蘅蕪獰笑,“你且睜大眼睛仔細看著,究竟是誰,能笑到最後!”


    她話音一落,呈煙霧般彌散開來。我抓了個空,重心稍有不穩,踉蹌跌落。


    好在,浣衣坊水漬斑駁,縱蘅蕪化作煙霧,依舊在地麵留下了些微痕跡。


    我循跡追去,誤打誤撞入了第五處古戰場。


    第五處古戰場設在禦花園之中,花團錦簇,樹影婆娑,如迷宮一般盤旋往複,使得原本就認不清路的我徹底迷失了方向。


    於禦花園中兜兜轉轉半日,不但沒尋到蘅蕪的蛛絲馬跡,還差點被往來巡邏的守衛發現,直到暮色漸沉依舊一無所獲。


    “且歌姑娘,我找你大半日了!”


    華清迎頭撞上如同無頭蒼蠅般亂闖亂撞的我,稍顯欣喜地說著,而後急切地拉著我的胳膊,將我往人煙稀少之處引。


    我略顯困頓,原以為她與極樂門中其他人一般,因徐娘之死對我心生偏見。


    出乎意料的是,看起來最為單純的她,偏偏最是通透。


    華清壓低了聲,附耳言之,“且歌姑娘,徐娘暴斃一事我已知悉。華清相信,以你的性子,斷不會平白無故地害人性命,想必是被有心人構陷了。據我猜測,構陷你的人,應當正是詐死的蘅蕪。”


    “你也知蘅蕪詐死一事?”


    華清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說道,“嗯。方才我在禦花園中四處尋你之際,恰巧瞥見神色匆匆的蘅蕪從身前掠過。可惜,她速度極快,我未能看清她究竟逃往何處。”


    她如是說著,神色愈發凝重,“且歌姐姐有所不知,徐娘在極樂門中地位頗高。如今,她含冤暴斃,神君勢必會出麵為其主持公道。神君性情乖戾,在尚未找到蘅蕪之前,且歌姐姐務必小心行事,能躲則躲。”


    我以手扶額,腦殼突突跳動,疼痛不已。若神君得知此事,不分青紅皂白降罪於我,此事必然更加棘手。


    待華清踏著夜色倉皇趕回極樂門後院之際,身後突然傳來異動。


    我迅疾轉身,背靠假山,冷睨著朝我飛撲而來的蘅蕪,掌心乾坤之力湧動。


    下一瞬,我廣袖輕颺,袖中掌風帶著雷霆萬鈞之勢,裹挾著疾風驟雨,朝蘅蕪猛攻而去。


    蘅蕪被掌風所襲,身體隨煙霧四散。


    然,僅僅片刻功夫,煙霧聚攏,蘅蕪肉身再顯。


    她撇唇獰笑,“無論是誰,敢同我搶男人,都是自尋死路。”


    我雙眉微蹙,緊盯著她飄移方位,卷起層層水霧,幻滅她如煙似霧的幻影,使得她無處躲藏。


    她被水霧所擊,重摔於地,抬眸冷眼瞪我,“你贏不了我。”


    “我從未將你視為對手。”


    我實在不明白,蘅蕪哪裏來的底氣,竟敢以她淺薄的道行屢次挑釁我。


    更讓我困惑的是,她愛慕神君是她的事,為何非要來嫉恨我?


    難不成,沒了我,神君就能愛上她?


    再者,被喜怒無常的神君看上,哪裏是飛上枝頭變鳳凰。更合理地說,應當是是墮入無間地獄永不得超生。


    收回飄遠的思緒,我居高臨下地冷睨著趴伏在地的蘅蕪,雙手緊握軒轅劍,朝著她令人生厭的臉頰劈砍而去。


    蘅蕪見狀,眸光一沉,竟徒手撕爛了胳膊,斷下半臂以此抵擋軒轅劍淩厲非凡的劍氣。


    劍刃見血,鏗鏘鳴動,異常興奮地朝著蘅蕪脖頸劃去。


    軒轅劍毫無意外地斬落蘅蕪頭顱,她的熱血盡數噴灑在假山之上,留下斑駁印記。


    我看著身首分離的蘅蕪,緊盯著她微微上揚的嘴角,忽覺夜幕下的禦花園透著森森死氣,詭譎難測,使人背脊發寒。


    正當此時,身後假山突然傳來怪異的溯流之聲。


    側目凝之,假山上蘅蕪斑駁的血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聚攏成拳頭狀大小的石塊。


    我微微晃神,驚覺石塊不論是色澤,還是質地,均於當日在靈山蓮池中窺見的靈血石如出一轍。


    思及此,我心中大駭,瞬間明白蘅蕪得以數度死裏逃生的原因。


    “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蘅蕪清冷的聲音在耳邊乍響,而她的半截斷臂,正緊握著靈血石,在我背上留下三寸有餘的傷口。


    我不知靈血石為何會在蘅蕪手中,但心下亦十分清楚,有了靈血石加持的蘅蕪實力倍增,她發力瞬間,竟能與我體內的乾坤之力相抗衡。


    眨眼間,蘅蕪破碎的身體再度恢複如初,她單手托著靈血石,昂首闊步而來,“乖乖受死吧!”


    我忍著後背傷口處鑽心入骨的疼痛,以移形換影之術瞬移至蘅蕪跟前,手心冰刀朝她纖細的手腕劈砍而去。


    她吃痛悶哼,手心靈血石自然而然落入我的手中。


    失了靈血石護體,蘅蕪刹那間灰白了臉。


    她驚懼地看向我,“噗通”一聲跪在我身前,搖尾乞憐,“求你,將靈血石還我。我保證以後再不找你麻煩。”


    “還你?”我嗤笑道,“憑什麽?”


    話音未落,樹梢風動,一縹緲人影瞬間移至跟前。


    定睛一看,竟是風塵仆仆趕來的神君。


    下一瞬,神君不動聲色地收回我手中的靈血石,他廣袖掠過蘅蕪瑟縮的身軀,使得她周身爬滿斑駁傷口,嚇得她哭嚎不止,哀聲討饒,“神君,你我已有夫妻之實,你怎可對我痛下殺手?”


    神君置若罔聞,轉而側目關切詢問著我,“可有受傷?”


    我搖了搖頭,雖知不該因蘅蕪作亂遷怒神君,但說到底,蘅蕪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我下手,全是因神君而起。


    故而,我沒好氣地回著神君的話,“死不了。當然,前提是你別再放縱後院的女人出來惹是生非。”


    “本座沒碰過她。”神君沉聲解釋道。


    神君的私事我無心知曉,但我必須弄清蘅蕪作亂的緣由。


    我徐徐走向奄奄一息的蘅蕪,將她籠於蛛網之中,閃身進入了她的夢境。


    撥開夢境迷霧,夜色瀟瀟,霧靄沉沉。


    蘅蕪閨房之中,她側臥榻上閉眸淺眠。


    突然間,渾身散發著冷冽氣息的神君闖入蘅蕪屋中。


    蘅蕪驚乍起身,揉了揉眼,許是認出了神君麵上的銀狐麵具,欣喜若狂地下了榻,朝神君盈盈走去,“神君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神君剛從案幾前坐定,抬眸正巧對上蘅蕪含情脈脈的眼,一言不發,破窗而出。


    蘅蕪失落至極,行至窗前,正想一窺神君去向。不料,去而複返的神君再度闖入屋中。


    他氣息稍亂,粗暴地將蘅蕪拎至身前,冷聲言之,“跪下。”


    蘅蕪聞言,順從地點了點頭,對神君所令言聽計從。


    待西方際白,神君饜足地從窗外飄出。


    神君隨手將銀狐麵具摔至一旁,與此同時,他衣擺下突然掉落下一雙十成新的鞋履。


    我眯了眯眸,緊盯著他的衣擺,才發覺他的雙足已然憑空消失。


    朦朧夜色中,他忽而轉頭,冷蔑地看向閨房中尚還處於狂喜狀態中的蘅蕪,“冷夜的女人,也不過如此!”


    原來是聖君!


    我狂抽著嘴角,將聖君作亂的過程盡收眼底,更覺聖君卑鄙低劣。


    之前,我隻知聖君與神君不和。但並未想過,聖君竟幻成神君的樣貌欺騙神君後院的女人,實在是令人大跌眼鏡。


    夢境一轉,蘅蕪已蜷縮至廢樓棺材中,虎視眈眈地盯著魔怔瘋癲的杜十娘。


    杜十娘百般折磨著蘅蕪,使得蘅蕪驚慌失措,愣是在數口棺材之中往複轉圜。


    砰——


    無意間,蘅蕪被石子絆倒,小腿瞬間滲出**血跡。


    血跡盡數染於礫石之上,黯淡的礫石刹那間大放異彩。


    “靈血石!”蘅蕪妙目圓瞪,將靈血石輕捧於掌心,森然笑道,“天助我也!”


    杜十娘晃動著腦袋,蓬亂頭發散於頰前,淒婉哀怨地朝蘅蕪跟前湊去,“公子,公子!”


    蘅蕪靈血石在手,底氣大漲。


    她隻手扯著杜十娘的頭發,以靈血石內無窮無盡的力量,壓製著杜十娘心中的邪氣,陰惻惻道,“在我麵前,無需裝瘋賣傻。乖乖聽話,我帶你去見神君。”


    杜十娘動彈不得,但她亦聽出蘅蕪話裏行間的意思,遂噤了聲,亦步亦趨地跟在蘅蕪身後,潛入了神君屋中。


    我看著她們一前一後隱入神君屋中,恍然大悟。


    原來,杜十娘暴斃當晚,蘅蕪故意激怒我,為的就是逼我手刃杜十娘,好借助廢樓中的怨氣將我殺之而後快。


    我一把捏碎了夢境,既已得知蘅蕪手中靈血石來源何處,她便再無利用價值,軒轅劍利落往她脖頸一劃,輕易了解她的性命。


    神君對此亦無動於衷,他隻定定地看著我,沉聲道,“保護好自己。”


    “.........”


    想想都覺得可笑。一個頻頻出手傷害我的人,竟鄭重其事地讓我保護好自己。


    不過,我亦不會同他辯駁,畢竟我打不過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見我毫無回應,眸色微黯,旋即轉身離去。


    萬萬沒想到,他僅僅在樹梢上盤旋了一圈,又折返回我麵前,不甚放心地詢問道,“受傷了?身上血氣怎麽這麽重!”


    他這麽一問,我頓覺背後傷口傳來陣陣鈍痛,錐心刺骨。


    “嗯?”他闊步朝我走來,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雙手強按著我的肩膀,迫使我轉了個身。


    “區區小傷,無足輕重。”我淡淡說道。


    “靈血石威力非比尋常,不及時處理,恐留疤。”神君如此說道,隨後強拽著我的手,匆匆出了第五處古戰場,朝禦藥堂疾馳而去。


    聽他的意思,是要親自為我處理背後的傷口?


    我十分抗拒地縮回手,“不必了。留疤也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神君明顯有些生氣,故而蠻不講理道,“你敢留疤試試!”


    “.........”


    想不到,深夜時分溫柔細致的神君也會動怒。


    更讓我琢磨不透的是,我說的全是事實,他生什麽氣?


    夜已深沉,禦藥堂中除卻值夜的精怪在堂前來回遊走,再看不見其他活物。


    神君不動聲色地將我帶入偏房,反手將門關緊。


    他慢條斯理地掄起衣袖,周身帶著一股無法忽視的壓迫感,頓步朝我走來。


    我咽了咽口水,心中一陣忐忑,“你幹什麽?”


    “替你療傷。”他低醇的聲音傳入耳際,再加之他室內暗黃的燭光,簡直曖昧到了極點。


    我縮了縮脖子,厲聲拒絕道,“我會治愈術,自己來就成。”


    “被靈血石所傷,治愈術治不好。”


    他如是說著,長臂一伸,強行將我拽入懷,二話不說,把我後襟撕得粉碎。


    “你怎麽這樣!”我又羞又惱,在他懷中奮力掙紮著。


    嘶——


    背後傷口不小心撞到他冰涼的手,疼得我再不敢亂動。


    神君連連縮回手,輕聲說道,“別亂動,本座不看便是。”


    話音一落,他手臂環過我的腰線,將我輕輕放至於桌上,而後緊閉雙眸,小心翼翼地處理著我背後的傷口。


    “疼嗎?”他低聲詢問道,大概是擔憂自己的手過於冰涼,他特意在我身旁擺上一個暖爐。


    我並未答話,總懷疑他是不是偷偷睜開了眼。


    不然,他的手怎麽能如此精準地避開我背上的傷口?


    更合理地說,他似乎對我的身體很熟悉......


    “在想什麽?”神君忽而出聲,打斷了我漸飄漸遠的思路。


    “沒,沒什麽。”我回過神,支支吾吾答道。


    神君輕笑出聲,“在想本座為何對你的身體如此熟悉?”


    他怎麽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


    我心中大駭,羞窘地移開視線。


    “別緊張。本座隻是替你療傷而已。”


    他低聲寬慰著我,處理完我背後的傷口,又細心地命人給我送來一套衣物。


    不出所料,衣物還是一如往常地合身。


    這麽一來,我更加納悶。


    他對我實在太過了解,以致於我見過他的真容之後,依舊懷疑他是容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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