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選擇。”我冷冷地看著局促不安的天弋,早已將他的心思猜了七八分。


    “女施主,貧僧,貧僧喜......”


    我直截了當地打斷了天弋,“你喜歡什麽,厭惡什麽,與我無關。”


    天弋癟了癟嘴,曜黑的眸子閃著剔透的淚光,“女施主,你隻有兩個選擇。一是離開甜甜施主,同貧僧歸隱山林,貧僧會為你逆改天命,亦會為你還俗。二是卒於雙重天劫。是生是死,你且考慮清楚。”


    “說完了嗎?說完了就滾吧。”


    天弋更顯落寞,“女施主寧可身死,也不願與貧僧一道歸隱麽?”


    “這麽多年,我早已看透生死。我雖惜命,但這世上總有比命還重要的東西,無法割舍。”我淡淡說著,心裏眼裏滿是容忌的一顰一笑。


    “你既不願離開甜甜施主,貧僧能為你做的,就隻有將天劫延後七日了。七日之後,雙重天劫如期而至。”天弋雙手合十,雙眸微閉,他眼裏的沉痛化作兩行濁淚,悄無聲息地掛在他黃黑的臉上。


    七日!竟隻剩七日了麽?


    天劫臨近,我原以為我會驚慌失措,但事實上,現在的我十分平靜,仿若天劫隻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天弋離去後,我獨行數裏,幾經輾轉,終至桃花澗。


    溪水潺潺,清澈見底。


    桃花灼灼隨波逐流,不遠萬裏,不問歸期。


    淡雅如霧的水光中,故是手執三叉戟,著一襲素色長衫,外罩淺色薄紗。


    他踏浪而來,衣擺衣袖上的雲圖流蘇隨風四散,如海浪拍岸,聲聲碎。


    “故是!”


    我連連撥開溪澗上的層層薄霧,朝他小跑而去。


    他轉過身,滿頭白發略顯滄桑,“兄台,你可有見過我的珍珠?”


    我錯愕地看著滿臉褶皺的故是,始終不願相信故是竟變得如此蒼老。


    但他那雙水晶般透亮的眼眸,依舊如當初那般,一眼萬年。


    “你是故是他爹?”我狐疑問道。


    他微微蹙眉,“我不是我爹。”


    “.........”


    看來,眼前人確是故是。


    “兄台,你可有見過我的珍珠?”故是忽而擒住我的肩膀,透亮的眼眸細細地打量著我。


    他不記得我了?


    我看著垂垂老矣的故是,心裏難過至極,“是誰將你害成這樣的?”


    故是伸手直戳我的眼眸,他修剪地整整齊齊的指甲來回撥弄著我的眼珠子,直至我眼眸痛得直掉淚,他才欣喜若狂地將我摟入懷中,“珍珠,珍珠!”


    “眼都要被你戳瞎了!”我竟不知,故是何時變得這麽野蠻。


    故是聞言,連連鬆開手,他瞅著我發紅的眼眶,懊惱至極,“是我魯莽了。”


    “沒事。”我揉了揉眼,知他愛珠如命,自然不會因這些小事責怪他。


    故是長長地鬆了口氣,滿是褶皺的臉上現出一抹笑意。


    忽然間,他雙手捧著一抔細軟的沙子,盡數朝我臉頰揚來。


    我並未料到故是會這樣捉弄於我,雙眸中滿是細沙,硌得我睜不開眼。


    “珍珠,這是最上乘的細沙,我挑了好久,隻為等你歸來,盡數贈你。”故是說得小心翼翼,那雙琉璃般晶瑩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我,仿若在期盼著我道一聲歡喜。


    我雙手捂著積了層細沙的眼眸,老淚縱橫。


    故是終是看出了我的不對勁,“噗通”一聲將我扔進溪澗中,“珍珠不哭,一會就不痛了。”


    語音剛落,他亦跨入水中,將我按在溪澗底部,以溪水洗滌著我的雙眼。


    冰涼溪水入眼,帶去了我眸中細沙,卻帶不走細沙給我留下的陰影。


    “經細沙一番磨礪,珍珠的眼迷人又堅韌!”故是鬆開手,頗為得意地看著我。


    竟還有人用“堅韌”二字形容眼睛?我原想一掌拍歪他的河蚌殼,但見他垂垂老矣的模樣,委實不忍心再向他下手。


    “故是,你怎的老這麽快?”


    故是搖了搖頭,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才低低說道,“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難不成,故是因年老而癡傻了!


    思及此,我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說來也是唏噓!幾個月前,你我初見,你身子骨還十分硬朗。不成想,幾個月後,你竟......”


    故是委屈地垂下了頭,“都說雄蚌有淚不輕彈,但被珍珠嫌棄,蚌難過地想要埋在珍珠懷裏嚎啕大哭。”


    “雄蚌乖乖,看開點!你即便老了,也是桃花澗最鮮香爽口的蚌。”我如是說著,不自覺咽了咽口水,才覺自己許久未進食。


    “珍珠,你為何總想吃我?”故是憂愁極了,兀自蹲在地上,不住地在沙地裏畫著圈兒。


    “河蚌多好吃啊!鮮香多汁,滋溜一口唇齒留香,韌勁十足,回味無窮。”我匝巴匝巴著嘴,不知不覺口水已然浸透了前襟。


    故是更加鬱悶,他雙手托著下巴,將身子背過一邊,賭氣道,“好蚌果真鬥不過惡珠!”


    他這副模樣,同他失憶前倒是極像!


    “你可記得是誰將你變成這副模樣?”我掰正他的身體,輕捧著他瘦削的臉頰,心下卻想著這麽枯瘦的蚌,口感定然大不如前。


    不過,我也僅僅隻是想想!


    故是待我恩重如山,縱蚌肉千般好,我也不會殘忍地將恩人拆骨入腹。


    故是再度搖了搖頭,“除卻珍珠,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眉頭微皺,頓覺不大對勁。


    一來,故是乃河神之體,豈會輕易衰老?


    再者,若是老來癡呆,也不應該獨獨記得我。


    興許,這幾個月中,他當真遭遇了什麽變故!


    思及此,我撚了蛛網,一閃身便入了故是的夢境。


    撥開夢境迷霧,鼻尖濃重的血腥氣嗆得我幾近窒息。


    夢中的故是,正奮力掃去北璃驛館中的一地狼藉,將我和容忌從廢墟中撈出。


    那時的容忌,受傷頗重,身體已然僵直。我無措地跪在廢墟中,不知如何是好。


    故是朝我遞上一麵繡著小字錦帕,隨後挖出他黑眸中瑩潤剔透的黑珍珠,將之直接塞入容忌嘴中。


    那時的我,心慌意亂,並未注意到錦帕上的小字。


    而今,我才注意到,錦帕上寫著的竟是故是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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