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殘魂麵容悲戚,掌心不甚明亮的燭光在夜風中時明時滅。


    光聞燈芯處嫋嫋黑煙便知,她掌心燭火應當是以吳剛血肉之軀所做。


    她掃了眼廣寒宮外斜靠在月桂樹下的吳剛,眸中淚光閃爍。


    “當初總覺吳剛無用,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如今才知,一步錯,步步錯!”嫦娥殘魂幽幽感歎道,悄然飛入廣寒宮中。


    她輕撫著半倚軟塌,星眸香腮的自己,低泣聲不絕於耳。


    榻下的玉兔似是察覺到了嫦娥殘魂的存在,抬眸掃了眼陰風陣陣的身後,猛然撲向嫦娥懷中,“主人?”


    嫦娥殘魂捧著渾身雪白的玉兔,輕輕將它擱至臂彎中,“兔兒,兔兒。”


    玉兔吐著猩紅的舌,油嘴滑舌地哄著嫦娥殘魂,雖有些油膩,但在數道星子暖光中,竟覺十分溫馨。


    我一手捏碎嫦娥夢境,眼睜睜看著嫦娥殘魂因得而複失,撕心裂肺。


    夢境一轉,我已身處層雲之巔,睥睨著西海之上的蜉蝣眾生。


    嫦娥腹中,已然結成六月珠胎,神形俱存。


    然雲琛魔化,侵襲嫦娥軀體,一手掏開她的巨腹,親手扼殺了骨肉血親。


    死嬰伏在我腳邊,嘴中發出陣陣哀嚎,此聲類似封於之聲,隱隱中給人以無窮無盡的壓迫之感。


    我眉峰一挑,為死嬰親自編織了另一個夢境。


    迷霧中,嫦娥雲琛交頸而臥,舉案齊眉。他們將它視為掌上明珠,盛寵不休。


    我看著腳邊死嬰臉上那亦正亦邪的笑容,等它沉醉其中之時,再度捏碎夢境,讓它不得不麵對殘酷的現實。


    夢醒時分,一切回歸沉寂。


    我眼前,除了手持權杖的雲琛,還多了惶惑不安的死嬰及悔恨交加陰鷙不散的嫦娥。


    雲琛揪著嫦娥的頭發,怒吼道,“為何擅自離開我的身體!我不是說了?我們三人,必須永永久久凝在一起!”


    嫦娥撇頭剜了我一眼,竟將所有錯處怪在我頭上,“你好殘忍!為何給我希望?”


    “枯木逢春!”我趁著他們三者尚未相融之際,再度以以浩海折扇重擊雲琛命門。


    “為何給我希望?為何!”死嬰騰地躍起,利爪朝著我的臉麵抓來。


    咣——


    一聲巨響從雲琛身後傳來,結界在容忌的斬天劍下轟然塌陷,隻餘無形無色的波瀾,帶著勁風肆虐吹徹禦書房的角角落落。


    容忌將我帶入懷中,手心微涼,手指微顫。


    “我沒事。”我悄然擦拭著他手心的冷汗,輕言撫慰道。


    若是平常,我定會笑他大驚小怪,太過緊張。但當我觸到不懼生死的容忌微微發顫的指尖,心間滿滿的全是感動。


    我並未出事,他就擔憂成這樣。可想而知,百年前誅仙台上,他受的煎熬應當不比我少。


    “不,我是魔神!我是虛無界大陸的至尊強者,不!”雲琛身上的藤蔓儼然化作堅硬釘鉤,噬魂穿骨。


    死嬰力量最弱,率先爆破而亡。


    嫦娥妖氣透支,花容月貌被藤蔓盡數毀去。然,她依舊執迷不悟,始終將錯處歸咎在我身上,“你自以為博愛天下,何以對我做出這麽殘忍的事?”


    我譏誚道,“時至今日,你還指望著我能以德報怨?”


    “你是兼濟天下的聖女啊,難道不該以德報怨?”嫦娥瞳孔中有藤蔓萌發,隨著渾濁的爆漿聲,她的眼珠被徹底貫穿,眼裏灰蒙蒙一片,了無生機。


    就這麽死了?倒是便宜她了!


    “以德報怨的聖女,大概卒於百年前吧。”我說著,瞥向了凍土中仍在同藤蔓苦苦糾纏的雲琛。


    “枯木逢春!”我再度展開浩海折扇,以傾天神力驅使著扇中藤蔓,促使它們加快進程了解雲琛性命。


    雲琛痛苦地在凍土中打滾,原還想借權杖沉入土中,逃之夭夭。


    好在他被鎖妖繩五花大綁著,想要掙開尚且不易,更別說逃離。


    等鬱鬱蔥蔥的藤蔓穿透他每一寸肌膚,他的殘魂終於枯竭而亡。


    禦書房大門吱呀一聲被師父推開,他頗為惆悵地看著地上一堆枯藤,將之一一拾掇,“師徒一場,渡你最後一程。”


    天際上,一顆猩紅邪星墜落,我久久懸著的心終於呱呱墜地。


    這回,世間再無雲琛,也再無曾如兄長般無微不至關懷於我的大師兄。


    師父費勁地睜開芝麻大點的眼眸,強擠出兩滴淚珠,“我們離境原本人丁興旺,現如今走得走,死的死。小七你定要保重身體,切莫太過放縱自己!”


    我滿頭黑線,師父在這當口還有心思揶揄我,真真是個老頑童!


    師父見我並不理會他,悄摸摸將我拉至一邊,一陣耳語,“上回,容忌這小子找我討了冷香丸的解藥,我見他可憐,便給了他兩顆。現在想來,萬一有朝一日,你死在榻上,定然是為師之過。你可千萬要珍重啊!”


    原是如此!我就說,容忌怎麽敢那麽肆無忌憚……


    等師父鬼鬼祟祟離去,容忌忽然打了個噴嚏。


    他有些尷尬地捂著口鼻,耳根紅透。


    我捧腹大笑,容忌這也太可愛了吧!他許是從未失控過,現如今在我麵前打了個噴嚏都要羞赧一番。


    “不許笑!”容忌麵頰上也浮現出兩抹可疑的紅雲,悄然轉移著話題,“師父同你說什麽了?”


    “他說,你同他要了冷香丸的解藥。”我收斂了笑容,將手背在身後,大步跨出了禦書房。


    “沒有的事。”容忌矢口否認道。


    我頓住腳步,背身詢問著他,“什麽時候,你竟習慣於同我扯謊?如此看來,北璃王後的位置,你應當不合適。”


    我本想滅一滅他的威風,不成想,他竟當了真。


    嘩——


    這什麽聲音,怎麽如此耳熟?倒像是釘子穿透皮肉,血漿噴濺之聲……


    我剛轉過身,就見他雙膝一曲,二話不說,熟門熟路地跪了上去。


    “本王錯了。”他繃著巋然不動的冰山臉,全然不顧自己不斷滲血的膝蓋。


    我光是在一旁看著,就覺膝蓋一陣酸痛。


    “起來!別總用苦肉計,我看膩了!”我於心不忍,甚至不敢正眼瞧他血肉模糊的膝蓋。


    容忌會心一笑,“本王錯了,但本王還敢。”


    ------題外話------


    今日問題:


    《風月手劄》是容忌從誰手中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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