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昏沉,天幕上唯有寥寥星辰點綴。


    我抱著骨瘦嶙峋的小乖踱步在東海海濱之上,思考著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如何喂食?


    清霜在一旁勸道,“聖女,紅日西下,你偷偷喂小殿下,殿下不會發現的。”


    “也是。”沉思片刻後,我才下定了決心,單手解著胸前的扣子。


    不成想,追風和鐵手忽然從海麵上冒出,在我邊上寸步不離守著。


    追風摸了摸鼻子,頗有些難以啟齒,“太子妃,殿下說了,你從頭發絲兒到腳趾頭,完完全全獨屬於他,你在沒他允許之前不能私自動用自己的身體。”


    若是往常,我定是不聽的,但容忌在紅日之中孤軍奮戰,我也不願給他添堵,隻訕訕收回了手,就此作罷。


    小乖嗚咽出聲,小小的腦袋在我懷中蹭來蹭去,“娘親親,小乖肚肚餓。”


    他圓滾滾的大眼睛裏水汽氤氳,琥珀色的眼眸煞是好看,和他剛出生時幼獸般皺巴巴的模樣相差甚遠。


    小乖癟著嘴,奶聲奶氣地說道,“娘親親,小乖吃一點點就飽了,會給父君剩些的。”


    “噓!”我尷尬地捂著小乖的嘴,臉頰紅透。


    追風拿出一本小冊子,細細念來,“太子妃,了塵大師送來母豬二十隻,天後送來母牛二十頭,北璃月送來母狐二十隻,妖王送來花釀上百壇,魔王送來奶娘數十人,小殿下斷然不會挨餓的。”


    蹡——


    頭頂上方忽然傳來鳳戾之聲,一道淺藍色的微光滑過天際。


    寒冰神凰終是醒了!


    我抬著頭,像他招著手,“舊友,好久不見!”


    它調轉了方向朝東海海濱飛來,尾翼掃過之處,燃起淡藍色明火。


    剛落地,就從我手中奪過小乖,不滿地抱怨著我,“本凰的宿主,豈是爾等能虧待的?”


    我正想上前奪回小乖,不料它忽然展翅,將小乖護在胸懷,冷漠地說道,“本凰的宿主,本凰自己哺育。”


    “這...”我狐疑地踮著腳尖,企圖窺探他懷裏的小乖。


    清霜悄然拽著我的衣袖,提醒著我,“聖女,寒冰神凰雌雄同體,定然能喂飽小殿下的。你這樣盯著它看,萬一惹它不快,它搶走了小殿下如何是好?”


    未等我收回視線,寒冰神凰已經盯上了我,它冷嗤出聲,“你莫要看本凰,本凰不會喂你的。”


    寒冰神凰一臉防備的樣子,像極了護犢的母雞,顯出幾分滑稽。


    “小且!”花顏醉一身酒氣,醉意伶仃地從雲端滾下,重重砸在我腳邊,蜷縮著身體,看樣子痛苦萬分。


    他素來喜歡飲酒,但近年來已經收斂許多,基本看不到他醉醺醺的樣子。我蹲下身,輕聲詢問道,“花兄,發生何事了?”


    花顏醉細長的桃花眼裏憂愁點點,他的臉頰顯出不正常的酡紅,“小錦,沒了。”


    “你是說雲錦?”我訝異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問道。


    花顏醉頷首,“是我這萬年孤獨的命格害了她。”


    寒冰神凰淡淡瞅了花顏醉一眼,說道,“非也,前世她欠你一條命,今生特意來還的。”


    花顏醉歪歪斜斜倒在寒冰神皇腳邊,半睜著朦朧桃花眼,困惑問道,“前世?”


    寒冰神凰淺藍色的臉上泛著一絲可以的紅雲,他騰出一邊翅膀遮著下身,於其中透著羞憤,“登徒子,躺地上好看我腿間風景?”


    眼前寒冰神凰羽翼帶風,朝著花顏醉正麵襲來,我隻好以軒轅劍替花顏醉擋著它的攻擊,“花兄醉得神智不清,神凰就別同他計較了吧?”


    神凰這才罷休,緊抱著小乖,冷哼著,“命裏桃花劫迭出,還敢招惹是非,女人,煩人!”


    它昂首闊步朝著東海海底走去,原想維持不凡的氣度,但它忘了自己始終是鳥,走路終究是費力了些。歪七扭八走了數步後,便撇開了形象,蹦蹦跳跳離去。


    眾人走後,花顏醉這才艱難坐起身,滿臉頹然,眼含憂鬱,“小錦善良純真,實在不該落得個身死命殞的下場。”


    聽神凰的意思,花顏醉和雲錦的前世應當還有羈絆。盡管我身體尚未完全恢複,但替他織個夢境的氣力還是有的。


    撥開夢境迷霧,我意外地發現,自己竟回到了前世十七歲那年。


    掐指算了大半天,才記起月老曾說過,花顏醉的意中人會在我十七歲那年死去。


    我前世正是卒於十七歲,因此我一直以為他的意中人是我,沒想到,另有其人。


    夢中,花顏醉在一片彼岸花海中沉沉睡著,重天華錦被狂風吹落,不偏不倚地落在花顏醉的手心上,化作一片潔白的雲。


    花顏醉輕哼著,翻了個身,不慎打翻了身邊酒壺彼岸花海中獨一無二的白色彼岸花。


    可惜,花顏醉酒醒之後,彼岸花已然枯萎。


    雲錦,竟是重天華錦。


    有緣無份,徒增傷悲。


    我感慨著命運的捉弄,將夢境轉換至雲錦在妖界的最後時光。


    花顏醉喜歡飲酒,雲錦擅長釀酒,原本應當是一段佳緣。


    隻是,雲錦為報恩而來,為釀造出上等的佳釀,不惜在佳釀中融入自己精純的鮮血。


    花顏醉獨坐林中,品嚐著雲錦送來的佳釀,由衷誇道,“小錦釀造,必是精品。酒香奇特,既有高山雪水的清甜,又有古潭深水的醇厚,聞之腦海裏便滿是愜意流雲,淺嚐之口齒留香,深飲之後,滿眼全是重天華錦,美不勝收。


    雲錦在一旁偷著樂兒,悄然將手背向身後,她手腕上一寸有餘的傷疤是那樣刺眼。


    自那以後,雲錦日日夜夜以血釀酒,隻為花顏醉傾心一笑。


    三個月,花顏醉眉間的憂鬱並沒有淡去,但是雲錦已然用完了最後一滴血。


    昨日,她為花顏醉送上最後一壺佳釀之後,幾度回頭,眷戀不舍地看向花顏醉,默默呢喃著,“前世酒水灌溉之恩,已還盡。你若忘了我,也好。可是,我卻自私地想要你永生永世記得我。”


    雲錦掉了一滴淚,地上白色的彼岸花迭迭冒出。


    天上,又多了一道華錦。


    妖界,再無雲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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