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金國都察覺到了明朝內部的動蕩,身處漩渦中心的王彥,自然也察覺到了自身的處境。


    他對此事一直保持沉默,其實是他也沒有想好要怎麽處理此事。


    順係的動作,王彥早已知道,他對此非常不滿,甚至有些憤怒。


    這除了他不喜歡被人逼迫,哪怕是自以為對他好的逼迫之外,更加重要的是,如果他被武將黃袍加身,這就說明他近些年,進行的改革,特別是軍隊國家化失敗了。


    這對以建製和改變天下為理想的王彥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他並不希望武將參與到政治中來。


    如果他們參與了,那王彥和內閣的努力便白費了。


    武將幹涉政治,從來都是遺禍無窮,遠的五代十國不說,就說本朝,安宗借四鎮之力登上大位,就為明朝後來的局麵埋下了禍根。


    因此即便王彥真的被黃袍加身,考慮的第一件事,也會是學宋太祖杯酒釋兵權,打壓不受約束的武將,甚至殺人,以保證自己地位的穩固。


    中國曆史,就是臣權與皇權爭鬥的曆史,是臣子從與君主坐而論道,到逐漸跪下的過程。


    此時王彥的身份是臣,他代表的是相權,他所進行的改革,推行心學,推崇孟子,是為了恢複臣權,限製皇權,這是他的行事動機。


    可是要是坐上龍椅,他的身份就是大皇帝,他屁股的位置變了,那他行事的動機,必然會有一個大轉變。


    因為這時他代表的是皇權,他原來的改革和推行的思想,都將與他的皇帝身份背道而馳。


    王彥雖然比較崇尚宋製,但他並不希望走宋朝的老路。


    如果他以此種方式上台,以後就不要想改什麽革,而是應該與曆代帝王一樣,想著怎麽穩固皇權,以保證能坐穩江山。


    當了皇帝,就沒有回頭之路,不想方設法坐穩這個位置,下場就是身死族滅。


    曆代以來,可沒有誰做了皇帝,還想著把權利分出去,都是想著加重皇權。


    西方一個大憲章,打了四百多年,就是既得利益的王室不肯放權。


    王彥作為一個文人出身的大權臣,他有野心和對權利的欲望,但是他內心也很騷柔,有著文人的浪漫和堅持。


    他對黃袍加身,逼迫共治帝退位,這種上不了台麵的手段,是看不上的,而且他就算要篡,那也得學王莽,讓天下人求他篡,再說現在篡也不是最佳的時間。


    曆史上,連禪讓都得不到好名聲,比如曹丕篡漢,司馬氏篡魏,這都是前代禪讓,千百年來還一直被世人不齒,得不到好名聲,何況大軍脅迫呢?


    以它姓代替正統,以臣子身份取代君主,這都是讓人反感的事情,特別明朝還是一個近三百年的王朝。


    如果王彥草莽出生,那這些都不是問題,關鍵他是明朝體製內的人。


    以眼下的情況來看,王彥是絕對不會同意黃袍加身,但是如果他拒絕,他就必須解決另一個問題。


    如果不行替代之事,又如何保證他今後的安全,畢竟像他這樣的身份,不解決這個問題,今後怕是沒有什麽好的下場。


    推動他謀反的順係,擔心的也是這點,如果王彥不能解決這個問題,順係不可能收手,甚至會與他離心。


    簡而言之,他該如何壓製皇權的反撲,而且並不隻是他在世時,還要保證即便他死後,他的政策和改革依然得以延續,而不是人亡政熄。


    這個問題,很早以前,王彥就開始思考過。


    此時他雖然大權獨攬,可是從法理上來說,他的權利,來源是皇帝,他是幫助皇帝理政。


    那麽矛盾的關鍵就是,皇帝的命令要大於他的命令。


    畢竟皇帝的命令叫“聖旨”,是叫天下按著他的意思去做,而他的命令是“教旨”或者“教諭”,是告訴天下做什麽,這個級別就差太多了。


    也就是說,從明朝的法理來說,皇帝一句話,是可以否定王彥的。


    王彥現在的處境,其實和曹操很像,他收複了大明的江山,曹操也為漢朝重新統一了北方,而且兩人都以漢相自居,推行改革。


    如果曹丕不篡,那曹操在曆史上的名聲,絕對甩諸葛亮幾條街,至少能算半個聖人。


    當年北方基本是曹操平定的,他可以說權傾朝野,但是漢獻帝還是能搞出“衣帶詔”這些麻煩來,說明皇帝的影響力是不容小覷的。


    當然王彥權傾朝野,皇帝未必敢下這樣的旨意,但是如果王彥不在了,可能清算的時刻就到了。


    如果王彥不能想出一個辦法,來防止這個清算,那麽順係和其他親信,必然會將他推上皇位。


    這件事,王彥一直還在思考,共治帝朱琳源今年八歲,十五歲親政,王彥還有七年時間,拖一拖說不定能拖到十年。


    在這七到十年的時間內,王彥已經滅了金國。


    受心學和孟子學說影響的新一代士人,開始逐漸掌握話語權。


    人的思想,並不那麽容易改變,王彥執政五年,年長的士人很難接受新的思想,人都是越活越保守,這點可以和年長的人聊天,就能發現,年輕人是很難改變老一輩人的觀點的。


    接受新思想的主要是年輕的士人,七到十年時間,足夠他們慢慢掌握話語權,到時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思想,將會受到孟子思想的挑戰。


    心學內心求聖,重視自身,有主見的士人,也不會被原來的祖製和條款限製,王彥隻需要解決,皇帝的命令和宰相的命令,到底聽誰的,或者說,什麽時候聽皇帝的,什麽時候聽宰相的,將這個問題解決,那麽他就算是個亞聖了。


    他本以為時間還算充足,可以進退自如,卻不想,他不急,下麵的人卻急了。


    在他看來,此時謀逆,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麽好處,他就算要篡位,大可在經營幾年,滅了金國再說,現在篡隻能為他留下隱患,逼他大開殺戒。


    不過下麵的人這麽急,說明他們心中不安,這就逼得王彥不得不想個辦法,給他們吃一顆定心丸。


    在平定唐魯的過程中,順係出了大力,正是這種大力,讓他們心中越發不安,急著改朝換代。


    他們比王彥還要害怕被明朝清算,所以他們是這次想讓王彥稱帝的主力,可以說明朝存在一天,他們就寢食難安一天。


    要平息這次風波,就必須要讓順係心安,也要讓王彥的親信,覺得明朝沒有機會清算他們。


    王彥這一路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放下《資治通鑒》,王彥不禁手肘撐在書桌上,揉了揉腦袋。


    從通州上船,王彥就在船艙內拿著《資治通鑒》來翻看,裏麵的內容他早就倒背如流,但是還是又讀了一遍,而他也終有所獲,覺得還是得借鑒曹孟德的方案。


    這時他正閉目養神,艙室外的侍衛卻忽然說道:“殿下,到山東臨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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