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大營內,陳邦彥一身緋色官袍,頭戴梁冠,端座在帥案前,兩側是林立的明軍將校。


    他掃視了眾將一眼,然後沉聲說道:“楚王殿下限令,讓本閣督促諸位在淮河冰凍之前,一定要攻破揚州,否則諸位就隻能灰溜溜的退回江南。這不僅是損了本閣與諸位的臉麵,也是折了我大明的銳氣,所以攻打揚州,諸位將軍都要竭盡全力,若有人敢不盡全功,不聽號令,休怪本閣軍法無情。”


    陳邦彥一直是承擔軍師的角色,這是第一次單獨指揮大軍作戰,他必須放點狠話,震懾這群驕兵悍將。


    他這是將醜話講在前頭,若是還有人往槍口撞,不管是楚係、浙係,還是擁唐派,他都不會客氣,必定拿來震懾軍心,抖抖內閣大學士、江北督師的威風。


    帳中將領齊齊躬身抱拳,表示不敢,陳邦彥擺了擺手,然後接著說道:“揚州城的防禦,眾位也看見了。本閣是文臣,長於戰略,弱於戰術,你們都是征戰多年的戰將,有什麽可以教我麽?”


    眾多將校互相看了看,不多時,劉順使了個眼色,一人站了出來,行禮道:“啟稟閣部,末將張有德,揚州人士,曾與大王守揚州,今日隨閣部觀城,發現多鐸將揚州城牆修得比當初隻高不低,護城河隻寬不窄,若是硬攻,恐怕並不容易。”


    陳邦彥是楚黨的大學士,劉順必須給他麵兒,浙江那邊王翊、唐王那邊胡一清等人都沒說話,他便立時給了屬下一個眼色,不讓陳邦彥冷場。


    劉順從市井起來,小聰明和心思還是比較靈泛。


    當然他也不全是小聰明,他讓張有德出來說話,也是因為張有德守過揚州,熟悉情況,便於陳邦彥了解。


    張有德的資曆,要說與戴之藩、胡為宗差不了多少,之所以現在有這麽大的差距,名不見經傳,是因為當初出城求援之後,他受了重傷,等傷好之後,王彥已經撤到了浙江,然後又去了福建,他沒趕上,便就近參加了陳子龍的太湖義軍,等太湖義軍失敗,他才隨陳子龍轉轉到了廣東投靠王彥,而這一段時間下來,差距也就拉開了。


    陳邦彥聽了守過揚州的張有德這麽說,臉沉了一些,沉默半晌,然後前傾著身子問道:“張指揮,當初守揚州,你感覺威脅最大的是什麽?”


    當年揚州之戰,多鐸率領大軍三十萬,裹挾民眾不計其數,且正是滿清兵鋒最盛之時,卻被揚州擋了三個月。


    現在明軍攻打揚州,兵馬不到清軍的兩倍,想要破城確實並不容易。


    這種困難陳邦彥早就預料到,揚州必然是一場持久之戰,他見有熟悉當年情況的將領,自然要多了解,希望能從中找到破敵之策。


    “閣部,那建奴毫無人性,什麽手段都使過,甚至還拋屍進城,製造瘟疫,八十萬揚州人,二十多萬壯丁,最後就剩下三十萬,其中男子隻剩不到五萬人。要不是大王,揚州人就真讓建奴殺絕了。”張有德回憶道,帳中不少參加過揚州之戰的將領,不禁都握緊了雙拳,心中的恨意顯然還在。


    帳中一陣沉默,張有德重重出了口氣,然後接著說道:“當時建奴和叛軍攻城,對揚州威脅最大的還是西城。西城外,緊臨城牆的一座小山,被建奴控製,上麵架著火炮轟城,他們居高臨下,將城牆轟垮大段,大王領著我們在城內又築起一道短牆,拚死搏殺,才將城池守住,許多兄弟都是折在西城垮塌處。末將記得當時還是城中大鹽商的馮老,領著一千家丁來助戰,一個上午就死了一半,馮老的公子看著成排的屍體,當時就一屁股座在地上嚎哭不止,末將心中至今還很有感觸。”


    當年清軍南下,正是滿清入關,所向披靡,江北近五十萬人馬,望風而降之時,多鐸以鋒銳正盛的清軍,攻打揚州卻沒打下來,那麽換過來想,明軍打揚州恐怕也不簡單。


    陳邦彥點點頭,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而是看著眾人道:“如今當年圍攻揚州的罪魁禍首多鐸就在城中,這次輪到你們報仇了。”


    張有德等經曆過揚州大戰的將領們,心中多有感觸,不少人的親人都死在揚州,他們立時出來抱拳,“閣部盡管吩咐,我等為破揚州,萬死不辭。”


    “很好!這次一是奪回故地,二是找多鐸尋仇,方才張指揮說當初西城最不容易防守,那我門就將重點放在西城。”陳邦彥沉聲說道。


    他話說完,監軍張煌言左右看了看,見沒人說話,出來說道:“閣部,揚州城高、河寬,當初多鐸三十萬人沒能突入城中,我們現在走他的老路能行嗎?”


    方才幾人雖然將不少人的情緒調動起來,但張煌言作為監軍,還是比較冷靜。


    陳邦彥點點頭,揮手讓張煌言先退下,然後對劉順說道:“劉國公,說說你的看法?”


    劉順在揚州大半年,雖說他資質不是特別好,但是他大半年來與部署商議破楊之策,心中自然有些所得。


    “張監軍,殿下能守揚州三月,江陰比揚州還小,陳、閻二公也能靠鄉民,抵抗二十多萬清軍,圍攻八十餘日,其中關鍵是民心在我們一邊,就像閻公所作絕命詩‘八十日帶發效忠’‘十萬人同生義死’,軍民一心,所以才能挫敗滿清。多鐸原本是想撤離揚州的,他還沒動,消息就傳到了本將軍中,可見多鐸並沒有什麽民心可言。”


    王彥一直吩咐讓軍中將領多讀書,其實在科舉之前,中國一直是文武不分家的,和西方的貴族差不多,日本的武士階層也是能文能武,唐朝大部分大臣都是文武雙全,宋代還有辛棄疾這樣的人,軍隊近代化,必然也是需要大批有文化的軍官,進入軍隊之中。


    純文人,指揮軍隊肯定不行,純武人,又不知道道義,唐末的教訓,應該深入人心。


    武人們居然喊出了“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當然要當皇帝,自然要有兵馬,但有兵馬不一定能定天下。這句話背後代表著什麽,代表的是無休止的叛亂,你兵強馬壯做了天子,那我有兵有馬,是不是也要當當皇帝,他所傳遞的思想是很恐怖的,天下要怎麽安寧?


    文武像是兩極,物極必反,重武,容易出現叛亂,重文,軍隊戰力必然下降。


    王彥吩咐將領多讀書,劉順這次顯然是聽了進去,並且還看了不少。


    張煌言聽了,劉順的話,點了點,但還是提醒道:“劉國公說的有理,但是楊州畢竟是堅城,強攻的話,還是要多做準備,況且那護城河怎麽辦?要是填河,恐怕傷亡眾大,也需要大量時間!”


    陳邦彥點點頭,插了一句,“攻城無非,強攻、智取,居然城中有心向大明之人,我們就當聯絡,看能否從內突破揚州。不過強攻的準備,也不能不做,劉國公早就探明了清軍沉船將運河堵塞,可想過什麽對付護城河的辦法沒有?”


    劉順抱了抱拳,“有,但並不是填河,而是挖條水渠,連通護城河,然後向打泉州一樣,戰船衝入,直接登城。”


    他頓了頓,接著解釋道:“填河要麵對城上箭矢、火炮,傷亡巨大,如此不如挖渠,也浪費不了多長時間。”


    “挖完需要多久?”已經九月,陳邦彥必須考慮時間。


    劉順道:“距離並不長,隻要十多裏,一個半月應該能夠挖玩。”


    一個半月,陳邦彥皺了下眉頭,“一個月挖完,本閣便同意此法。”


    “那就得讓朝廷征調民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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