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走到現在,肯定需要改變,但治國如治病,必須先明病理,查其究竟,才能對症下藥。


    明朝走到現在這個地步,與太祖皇帝最初的國策分不開,宗室人口的問題,閹豎的問題,商業的問題,以及皇帝與士紳階層對立的問題等等。


    當一個製度本身出了問題,那其他各種問題就會跟著出現,皇帝集權,官僚內部間的製衡,轉化為皇帝與文官的對抗,皇帝為了引援,隻好拉入太監,這是一條邏輯線,形成明朝獨有的政治特色。


    王彥這時繼續說道:“宋朝在君臣製衡方麵已經接近完善,但其在軍事上,強幹弱枝,對武將的壓製,也造成了宋朝的敗亡。彥的想法是借鑒宋製的君臣製衡之道,改革大明的內閣製度,並且適當提升武將的地位。將大明改造成富比趙宋,強比漢唐,傳承萬世的大帝國。”


    “趙宋君臣共治,大臣與君上亦師亦友,確實令人向往。”王朝聘開口道:“前些天我查看史書,見宋代侯延慶的《退齋筆錄》上有記載,宋神宗時,打算將一名犯罪的轉運使處死,宰相卻反對,理由是‘祖宗以來,未嚐殺士人,臣等不欲自陛下始’。神宗沉吟良久後說:‘可與刺麵,發配遠惡處。’門下侍郎惇又以‘士可殺,不可辱’的理由反對,最後神宗隻得作罷,皇帝感歎道:‘快意事做不得一件。’大臣們則稱,‘如此快意事做不得也好’。若我大明朝君臣之間,能夠如此,那就是我士人之福,我王氏之幸。”


    王夫之看著王彥卻提醒道:“君臣之爭,延續千年,如今體製,乃皇權獨尊,士衡想要製衡皇權,進行改革,恐怕不會那麽容易。到時不僅是皇帝,還有大批理學士人也會出來反對,但凡革新,都需要有思想,理念來吸引同道之人,士衡的革新思想,是什麽呢?”


    思想是推動一切的源頭,自禮崩樂壞以來,春秋之際,百家爭鳴,那是中華民族思想最為輝煌的年代。


    無數先輩,為了整個文明的出路,並發出無數思想的光輝,但大體而言,春秋之時,還是儒、法、墨、道四家爭雄。


    彼時儒家思想,講仁者愛人,民貴君輕,讓國君施行仁政,孔聖人也說他自己“惶惶如喪家之犬”,可見儒家思想在列國紛爭的春秋並不受待見。


    墨家思想主張“上賢”,“兼愛非攻”,可以說代表社會底層的墨家思想,是中國古代,最不受統治者待見的思想,“上賢”的意思是讓有才能的人來做官,恨不得國君都由大家一起推舉,這與今天的民主選舉有點像,“兼愛非攻”則是大家之間要有大愛,不要發動不義的戰爭。


    這樣的思想,雖最符合普通民眾的利益,但顯然最受統治者厭惡,在曆朝曆代都要受到壓製和打擊。


    在說道家思想,無為而治,在春秋戰國時代,什麽是無為,什麽是有為,你無為就得被有為的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兼並,諸侯們希望的是五霸那樣的有為。


    百年演進,儒法道墨,最終以秦行法家,一掃六合,而結束了天下的紛爭,看似法家成為了四家紛爭的贏家。


    秦以法家得天下,但卻也因法家二世而亡,隻得一說的是,法家的以法“製”國,以法“製”民,與今天的強調的法治完全不同,現在是“治”,秦法是“製”,是要製你。


    秦的滅亡,證實了光靠法家,無法統治天下,所以漢初選擇了道家,無為而治,使天下修養生息,隨有文景之治。


    此時天下修養生息數十載,地方已經恢複過來,一個新的問題隨之出現,事實正明道家也不能維持一個國家的長期運轉。


    隨著天下經濟民生恢複過來,地方的實力逐漸強大,如果中央政府接著采取道家無為而治的態度,地方上的諸侯藩王們就要開始有所作為了。


    七國之亂,使道家也與法家一樣失敗。


    時間到了漢武帝時期,國家該選擇什麽樣的思想,除去根本不被統治者考慮的墨家之外,就隻剩下儒家還為登上曆史的舞台。


    這時一個名叫董仲舒的男人出現了,向漢武帝提出被他改進過的儒家思想,使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天人感應、三綱五常,君權神授,來迎合統治者,隨使儒學成為中國社會正統思想。


    此時儒法道墨四家之爭,雖然以儒家的獲勝而告終,但此儒以非彼儒,等發展到宋明時期,儒家仁者愛人,民貴君輕等思想,都被壓製。


    從春秋戰國,到董仲舒分流,再到南宋朱熹,儒家思想,也從一門學說,變成一種統治技術,最後成了一門宗教,其過程就是儒家-儒術-儒教。


    王彥聽了王夫之的問題,心裏一陣沉思,半晌之後,才站起身來,毅然道:“正本清源,存孔孟,斥儒術,滅理教,仁者愛人。”


    王彥的話語,王夫之並不吃驚,他本人也是反對理學的先鋒之一,此外浙東黃宗羲也有“天下為主,君為客。以天下之法,取代一家之法”等等言語。


    “士衡是要複興古儒,以春秋儒家的思想,來限製皇權嗎?”王夫之微笑道。


    王彥點點頭,“我是有這種想法,但自古改革,時間漫長,反複極大,而要複興古儒,傳播思想,就更是難上加難。眼下我還是以抗清為第一要務,傳播思想,進行改革,隻能先慢慢布局。”


    王朝聘聽了這麽久,已經完全明白,“打擊理學之事,並不簡單。自王守仁創立心學以來,我王門子弟,浙中、江右、南中、楚中、北方、粵閩、泰州等七個學派,先後與理學抗衡,等到泰州學派的李贄,自刎死於獄中之後,我心學更是日漸勢危矣。如今陽明心學已經有百年有餘,而我江右王門的心學卻始終沒有發展起來,可見理學的根深蒂固。”


    王夫之點點頭道:“父親說的不錯,理學有朝廷支持,其他學說很難發展,士衡現在就開始布局,是十分必要的。現在有士衡在朝中,想要傳播新學說,要比之前心學的傳播容易許多,士衡打算先從哪裏開始呢?”


    王彥坐下,看著王介之道:“我之前寫信給兄長,其實就是想讓兄長過來國子監教授心學。我王氏家學師承江右王門,乃心學一支,而心學出自孟子,符合我複興古儒之意。如今朝廷官員缺額嚴重,國子監的監生肯定會受到朝廷重用,如果他們都受到心學和古儒的影響,對於今後的改革,必然大有易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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