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懨懨的回到府中,氣鼓鼓的坐在一邊,連飯也不願吃。


    墨逸出聲問:“你沒見到傾渺嗎?為何這樣垂頭喪氣?”


    “師尊,”陸雲可憐巴巴的望著他,“渺姐姐好可憐...”


    墨逸放下手中的經卷,抬眸望著他,示意陸雲繼續說下去。


    “她住的屋子好小,窗戶也小,光亮不足,隻能用燈燭照明,但偏偏還隻給了她火油使用。並且,清娥仙子要她每日都抄許多仙家規矩,那些攢起的紙軸多得都快摞成山了!”陸雲舉起手揮舞著描述,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她竟然照做了?”墨逸有些不信,在他的眼裏,傾渺可不是那種會委曲求全的人。


    “全部照做了!就是因為渺姐姐什麽都沒有說,我才覺得她可憐。”陸雲垂下頭,“師尊,你要不要同清娥仙子去說下情呢?”


    “不用。多寫些規矩,收斂下性子,對她也是好的。”墨逸將經卷複又拿起來,平靜的說道。


    陸雲有些失望,卻又不好再說什麽,隻得靜靜站在一邊,但明顯還是一副不悅的神態。


    而墨逸雖雙眼盯在經卷上,卻一個字也未看進去。


    他也希望傾渺能好受些,但這九重天闕他再了解不過。


    這個地方,表麵上一片祥和,卻不容任何人白白得了好處或者占了便宜。


    若是今天為傾渺求情,明日她便必須麵對更多的殘忍。不如像現在一樣,細水長流的隱痛總好過無法忍受的錐心。


    隻是他的這個心思和裏麵這種曲折的道理,並不想讓陸雲知曉。


    陸雲年紀尚小,心如淨水,一旦明白了這些,便會成了墨心,再不得開心之顏。


    誤會便誤會吧,他也不奢望這些人心中的美好。


    良久,燈燭輕微的爆了一聲,陸雲起身去撥弄。


    他眼見牆壁上投下師尊和自己的影子,襯著房中樸素的布置,奈何憑添了萬般寂寞...


    這幾日,昴日星君的火氣淡了,天族也來了興致,在這整個九重天闕布了冬日寒雪之景。


    傾渺裹了被子,趴在窗邊看雪。眼裏是漫天漫地的雪白,有些清冷,卻擋不住她的興趣。


    她嗅了嗅被子,許久不見陽光,有些潮濕的味道。


    沒有被子可換,沒有衣服可添,修為不高,她隻能在這房中躲懶。


    傾渺嗬出一口氣,結成的白霧迷糊了視線。


    將手攏到嘴邊,這才有了些知覺,卻紅得跟胡蘿卜一般。


    有些困,本該掩了窗戶睡覺,她卻不肯,依舊趴在窗台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嗒嗒~”有誰踏雪而來的聲音,她睡得迷糊,已經不願管到底是誰。


    心想著一定又是有人來催她幹活。


    也不知從何開始,也許源於她對清娥畢恭畢敬的態度,導致這堇清宮都將七七八八的雜事推給她幹,就連那最小的仙童也可以踮著腳對她發號施令。


    傾渺本來可以拒絕,或是不做,但她生性倔強,心想這也是她唯一能繼續逞強的地方。


    都來吧,都來吧~反正就連那個人也希望自己乖巧些。


    她倒是想要知道,這種莫名的欺負,到底能到達怎樣的程度,是否會無法忍受?她果真很好奇。


    踏雪的聲音越來越近,不疾不徐,倒少了旁人的焦躁。


    然後,一雙手搭在她的發上,本以為接下來的會是嗔怒和指責,誰知,什麽也沒有。


    四周依舊安靜,再聽不到其他的聲響。


    時間像倏然靜止,空間像遺世獨立。


    傾渺突然想到四個字:歲月靜好。


    也許不過是這樣。


    沒過多久,她感到有一陣由那隻手傳達過來的溫暖,倏然流遍全身,恰似冰雪的天地間,驀然立了兩株盛放的桃花,冰冷的地方也有了溫暖的顏色。


    傾渺緩緩抬起頭,望見麵前的人,有些愕然。


    擦了擦眼睛,繼又輕聲自語:“我果然是做夢了嗎?”


    墨逸淡淡一笑,兩指蜷起,聚起一小團光,彈向她的腦門。


    “哎呦~”傾渺捂住額頭,輕嚷了聲。


    “疼嗎?”


    “墨逸,你!!!”傾渺有些生氣,哪有人剛對上麵就打人的道理。


    “知道疼便不是夢了。”他笑望著她,“你也是奇怪,身體的溫度都快冷成雪花了,怎麽還要開著窗睡覺?”


    傾渺嘟嘟嚷嚷:“再冷也沒有你的心冷...”


    墨逸也不爭辯,他望向她的屋內,捏了訣做了照明,又給她潮濕的被子去了水汽。


    一瞬間,屋內有了溫度,倒有了點適宜人住的味道。


    傾渺卻隻是淡淡望了一眼,輕聲道:“你本不該做這些...”


    墨逸有些疑惑,正待開口問,繼又聽到她弱弱的說著:“反正你走了也會恢複原樣,得到又失去心裏會難過,還不如不曾得到這些。”


    墨逸頓了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傾渺卻立馬恢複了原本的樣子,巧笑著,拿手肘拱了拱他,問:“你如何進來的?清娥怎麽沒同你一起?”


    “自然是從大門進來的。清娥今日不在,她府上的人卻也沒有攔我。”墨逸平靜的回答。


    傾渺癟了癟嘴,心想她會攔你那才有鬼!


    緩緩的,兩人並肩而立,皆望著窗外的雪景,誰也沒有再說話。


    良久,墨逸道:我走了。


    隻是還未踏出步子,就聽到傾渺說:“喂,這院子光禿禿的,很難看吧?”


    墨逸從陸雲那裏聽說了果樹被拔的事情,於是回頭安慰:“你既然已經忍了,便不要再去在意那些。目前這樣的狀態才是對的。”


    “要是能有兩株桃花樹便好了。”傾渺歎道。


    墨逸完全轉過身來,目光鎖在她的眉上。


    傾渺強做歡笑的繼續說:“不過,即使是在下界,哪裏可能有春季之物生在冬日呢?我不過隨口一說,擷光星君您自去忙吧,我就不送了。”


    墨逸身形微晃了一下,卻立刻穩住腳步,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沿著原來的路踏雪離開。


    第二日


    傾渺昨夜睡得有些不踏實,今天便起來得晚了一些。


    她打著嗬欠推開窗戶,抬眸閑閑掃了一眼院內,卻倏然愣住了。


    原來,之前被移去果樹的坑洞處被人移了兩株桃花樹過來。


    這春日之物被籠了些法術,花開浪漫,佇立在白色的雪地中。


    素淨的雪花,暖心的桃花瓣,交互飄搖飛舞,纏纏綿綿歸於地麵,好似本該就應如此。


    傾渺彎起唇角,自然明白這是誰的傑作。


    她趴在窗上,心想今日便什麽都不要做了,就這樣看一天冬日的桃花吧...


    到了傍晚,清娥坐在殿內,一邊品茶一邊聽府上仙婢的匯報。


    昨日她去了玉山,在西王母身邊呆了一日。


    “昨日擷光星君前來拜訪過。”


    “咳咳~”這個消息太過突然,清娥嗆了一口水。


    她順了順氣,立刻問道:“天般府的擷光星君?”


    “是。”


    “你們怎麽回複的?有留他下來嗎?”


    婢女見清娥如此緊張,遂支支吾吾道:“本來我們是想奉茶給星君,他卻說是去見見老友,便往傾渺住的地方去了...”


    清娥恨恨的咬了咬唇,心中不甘的想,為何每每高興的時候就有她來攪局?


    她再也坐不住,直奔往傾渺的院子而去。


    氣勢洶洶的推開院門,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她緊緊攥緊了拳頭,心中明白,整個九重天闕怕隻有那一人會動用法術來保存桃花的常開。


    他對傾渺竟是如此在意的嗎?


    不願細想,抬手揮過去,手起光落,兩株桃花樹從中間被生生截斷,轟隆一聲落於地上,花瓣和樹葉立刻枯萎了下去。


    傾渺站在原地,眸中的那一片溫暖之色也隨之消弭。


    她冷眼旁觀,什麽也沒有說。


    清娥得意的拍了拍手上的浮雪,沉聲道:“你既然有閑時在這裏發呆,不如替我送些東西到玄女處。”


    傾渺抬眼望著她,眸中一片死寂,如冰川下永不流動的深潭。


    清娥心下一驚,怕極了這種眼神,不禁往後退了一步,立刻被身邊的仙婢仔細攙扶好。


    誰知傾渺倏地收回目光,隻是淡淡的回答了一聲:“好。”


    清娥微微歎了一口氣,小聲吩咐著仙婢將東西拿來。


    傾渺等了一會兒,交到她手上的竟隻是一食盒的桃花酪。


    這本是清娥費心做給墨逸的,隻是現下實在想要戲弄下傾渺,便撥拉了一些出來,讓她送給玄女,一切都隻是措詞。


    傾渺也不惱,提了食盒就往前走。


    素淨的大地之上,留下她的一排腳印,深深淺淺,道不清的蕭索。


    走了許久,方才知道自己竟不知道玄女住在何處。


    想要在路上找個人問路,隻是大雪紛飛,一個人也不見。


    她無奈的笑笑,也是,這樣的狀況又有幾個人願意出門呢?


    本想折返回去,鞋襪卻皆已濕透,腦袋沉沉的,隻想睡覺。


    勉強走了兩步,腳下一滑,竟摔倒在雪地中。


    桃花酪滾落一地,微微可聞到花朵的清香。


    傾渺索性直接躺在雪裏,睜大眼望著簌落的大片雪花,它們落到她的眼裏,化為一片冰涼。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打翻了食盒,清娥又該生氣了,於是大聲笑了起來。


    微微閉眼繼又睜開,眼中的雪花似乎混了桃花瓣,同她趴在窗前看的景色並無區別。


    她心中想,哪裏有人能毀得了她院中的那兩株桃花,那份溫暖分明已經記在心裏,誰也不能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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