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爺的宅子很大,周遭卻荒無人煙,他說他是在隱居。


    這說法讓衛冉想起了先前的陳老前輩,都是在行人不可避開的大道上隱居,都在家中特意備了許多客房。真是不一樣的隱居者。


    金少爺不是什麽少爺,也已經不年輕,衛冉觀之大概已年逾五十了,生得大腹便便,下巴上留著一撮小鬍子,一說話就一翹一翹的,甚是喜感。


    金少爺對溫遇很是敬佩,恭恭敬敬親自將人帶到客房,金少爺提出要陪溫遇飲一口小酒賞一輪明月解解乏,被溫遇婉拒了,大腹便便的金少爺便頗為失落。一步三回頭的出了客房所在的院子。


    院子裏還有其他客人,眾人都很累,便沒有心思去探究。


    衛冉神色比旁人都要疲憊許多,誰都看得見。卻隻有溫遇能夠明目張膽的關心。


    「金少爺不是什麽壞人,但這裏畢竟還有其他人,也不知是誰,還是小心些為好。」於是溫遇將自己的被子都抱到了衛冉房中,怕她夜裏「出意外」。


    衛冉沒有力氣與精力去反駁,在他身邊裹成一個粽子模樣沉沉睡去。


    半夜眾人卻被一聲悽厲的哭喊驚醒。


    套好衣裳奔出門去,隻見明亮的月光之下,小院中有人衣袂當風,衣上殘花反射著冰冷月光刺痛人眼,他神色冷冽,嘴角含著嘲諷笑意,直直望著對麵離他十步開外的那人。


    兩人之間的地上,一女子雙手緊捂著臉,不住哀嚎打滾,淌了滿地的血。


    「你最愛哄著這些矯揉造作的女人,她們憑著一張不難看的臉。就妄想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我如今劃了她的臉,她疼得隻知悽厲叫喊,什麽儀容什麽姿態都全然忘記了,她必定很疼,你疼麽?」殷雨天漫步上前。將那女子當球一般踢了一腳,笑意吟吟地望向對麵臉色煞白的艷陽天。


    這是衛冉第二次看見艷陽天,卻是首次看清他相貌,衣衫是白色,卻不是少俠們喜愛的雪白,他的白衣帶著些樸素色彩,其上卻繡滿了盛放的花,又顯得華麗了。臉有些圓。看著本就像個孩子,他眼睛還比尋常男子要大一些,像個嬌俏的姑娘,其中迷茫與純淨,讓衛冉看著就以為,還隻是一個孩子。


    可他不是一個孩子了,一個孩子,怎能讓殷雨天癲狂至此。


    「這是第七十三個了。」卻是溫遇開的口,衛冉抬眸,見他眸色沉沉,其間嘆息與憐憫,鮮少有人能瞧得出來。


    「什麽第七十三個了?」衛冉正想這麽問,殷雨天就笑了一聲:「這是第七十三個了,這些心生妄念的女人,我已經毀了七十三個。」


    艷陽天望著地上不斷翻滾的女子,緊咬著唇,說不出一句話。


    「師兄啊,我以前是這樣的麽?我欲陪你成佛,你卻逼我入魔,你是譽滿江湖的『護花使』,我卻是人人得而誅之的『摧花使』,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明明知道,卻要逼我。」殷雨天忽然落下淚來,像個委屈的孩童,隻是男兒的淚,湮滅不了他嘴角的笑容。低引冬才。


    「師弟……」艷陽天目光清明,他眼中再沒有對那女子的憐憫,沒有對殷雨天的愧疚,他神色那樣安然,像個脫離了紅塵的佛門弟子,那樣的神色,讓衛冉都不由微微皺眉。


    「我逼你離開,並未打算一輩子躲著你、不見你,你卻為何要入長明宗呢?」艷陽天澄清明的目光終於逐漸分崩離析,他茫然的神色裏,摻雜著絲絲痛苦。


    「藉口那樣多,你卻偏要用這一個!」殷雨天嘲諷一笑,他本可以反駁,他並非長明宗的人,可是此時他累得什麽也不願說了。


    衛冉打了個嗬欠,扯了扯不知在想些什麽的溫遇的袖子,溫遇不著痕跡的回過神來,對溫衍等揮揮手:「回去歇息吧。」又轉身對目瞪口呆的金少爺指了指地上的女子:「勞煩金少爺為這姑娘找個大夫可好?」


    「大夫……大夫?」金少爺連忙點頭,「有的有的!」


    地上的女子被金少爺找人抬了下去,溫衍紅蔻等人被溫遇轟了回去,院子裏便隻剩下四人。


    「你為何在這裏?」溫遇問殷雨天。


    殷雨天垂下眼,後退了幾步,衛冉聽見他微微的嘆息,他語氣嘲諷:「那裏已經不需要我了,各路江湖豪傑,本事都大得很。」


    衛冉看見對麵的艷陽天驚了一下,殷雨天卻不看他。


    「長明宗能撐幾天?」溫遇微微皺眉,斟酌著問道。


    「動作快些,你們也許也是能趕到的。」無頭無尾的一句話,衛冉卻聽明白了,他知曉內情,知道她是為秦秦而去。殷雨天這樣說,證明秦秦仍舊無恙嗎?衛冉稍稍安下心來,想到殷雨天也不知是何時離開的,此時必然已經過了許久,便又有些擔憂。


    「沒事,他那樣聰明,必然是要等著你的。」溫遇撫著她發輕聲安慰。


    秦秦的確聰明,可是有明長宗在,他怎麽可能還想這些呢?衛冉苦笑。


    溫遇對殷雨天點點頭,殷雨天微微點頭回應。溫遇拉著衛冉回房,衛冉有些好奇外麵的兩個人,溫遇卻關緊了房門,將她嚴嚴實實地裹在被子裏。


    「六年了,也該了結了,讓他自己解決罷。」溫遇如是道。


    衛冉仔細注意著外麵的動靜,卻發現沒過多久竟然就沒了任何聲音,人大概已經離開了,可是這短短一段時間,事情定然還未曾解決。


    不該逃避的,仍要繼續。


    外頭忽然下起細雨來,秋夜裏涼意更甚。


    第二日一早用過早膳,謝過金少爺的留宿之恩,衛冉急急忙忙便要啟程。昨夜被殷雨天毀容的那女子還躺在床上,大夫說下手的人太狠,那姑娘的臉,再也不可能恢復了。


    衛冉不關心那女子的事情,她隻記掛著秦秦,眾人上馬,離開金少爺的宅子,快馬迅疾如風,衛冉卻還是發現,在離金少爺的宅子不遠的地方,有鮮血掛在枯草上。


    秋天裏的細雨太細,洗不掉這濃稠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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