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攤主是個四十餘歲的漢子,見許聽潮衣著講究,果兒粉雕玉琢,便知並非常人,趕緊起身來迎,極是殷勤。


    許聽潮囑他不必如此,卻無甚效果,這漢子言行恭謹小心,連盛裝餛飩的瓷碗也洗了又洗,生怕唐突了“貴人”。


    如此,許聽潮也是無奈,隻好隨他去。


    果兒倒是吃得開心,非但自己享用,還向攤主討了個破碗,與包子分食。


    在攤主誇讚果兒“仁義”的粗陋言語中,許聽潮早已神遊物外,思忖到底該用何種物事來支付飯錢。他又不願在大街上露了“仙人”身份,免得惹來諸般是非牽扯,正自苦惱,神色忽然一動,卻是感應到呂乾陽與胡(蟹)平卉的氣息,除了這位小師叔夫婦,姑姑胡綺刃也一同前來。


    看這樣子,姑姑終究是答應一同前往巨人界了。


    盡管與這位狐妖姑姑並不太過親近,許聽潮還是頗為歡喜。況且就此時來說,靈狐宮修士常在世俗走動,師姑與姑姑到來,眼前之事必然不再為難題。


    “咦?”


    方才放下了心思,許聽潮便覺出呂乾陽身上氣息有些古怪。乍一看,依舊是元神圓滿,卻不同於當年那般躍躍跳脫,似乎時時都會猛然拔高一截的奮發之態,而是含蓄內斂,看似格局狹小,其實別有乾坤,更隱隱與天地呼應!若非修為太過低劣,分明就是虛境中人特有的征兆!


    念頭一轉,許聽潮嘴角翹起,當年在月半師兄夫婦的洞府分別時,這位小師叔就說過,隻須將諸般恩怨了結,虛境手到擒來。如今數十年已過,隻怕已經成了,此刻不過他將修為刻意掩藏而已。奈何法術不夠玄妙,教人瞧出了端倪。


    如此,鈞天上院卻又多了一虛境長老!


    ……


    “哈哈!”


    呂乾陽攜了兩個宮裝麗人趕來,見著許聽潮坐在街邊小攤中,先就大笑一聲,幾步趕上前來:“這些年都去了哪裏,卻教你家師叔好找!”


    果兒被這一聲突兀的大笑嚇得手一抖,擀到嘴邊的大餛飩猛地戳到鼻尖之上,十分狼狽!桌下正吃得尾巴連搖的包子也是警覺地抬起頭來,對呂乾陽齜牙咧嘴!


    “哥哥……”


    果兒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向許聽潮靠了靠。


    “莫怕,快問師叔討些見麵禮。”


    許聽潮也不起身相迎,隻微微一笑,對小丫頭這般說道。


    “師、師叔……”


    師叔是叫了,見麵禮卻不敢開口。


    呂乾陽卻是神色古怪,也顧不得理會許聽潮,就這般盯著果兒猛看,把小丫頭嚇得直往自家哥哥背後躲藏!小狗包子又是一陣汪汪亂吠。


    “呀!好靈秀的女娃娃!來,讓師姑好生瞧瞧!”


    胡(蟹)平卉不似呂乾陽那般驚詫,也不問果兒為何會稱呼許聽潮為“哥哥”,徑直就伸手來抱。


    果兒還有些瑟縮,趕緊挪到許聽潮身軀另一麵。


    在胡(蟹)平卉嗔怪的注視下,許聽潮隻得將小丫頭拉到麵前,將她鼻尖與嘴唇上的湯汁擦去,柔聲道:“果兒,這是你胡師姑,今後說不得要日夕相處,且來見禮。”


    果兒認真看了看許聽潮,見他不似在說謊,方才柔弱答應道:“……好!”


    小丫頭十分怕生,嘴上應了,腳下挪了半晌,方才走出許聽潮懷中,不想立時就被胡(蟹)平卉搶了過去,小臉上吧唧吧唧挨了兩嘴!


    “果兒乖乖,師姑給你糖葫蘆吃!”


    就在小丫頭幾乎要哭出來的時候,胡(蟹)平卉果真取出一串紅豔欲滴的糖果串來!


    許聽潮見了,麵色頓時變得古怪,眼神頗為詭異地看著呂乾陽。


    呂乾陽幹笑一聲:“方才進城時,你師姑看著眼饞,就順便買了一串,正好拿來哄這丫頭——我說師侄,你養這小畜生怎的如此不堪?師叔逗逗小果兒,它便吠叫不停,你師姑徑直抱了,它卻跑去腳邊搖尾討好,當真豈有此理!”


    許聽潮不答,隻說道:“師叔莫要忘了給老板餛飩錢,小侄身無分文,卻是拿不出來。”


    言罷,也不起理會爽快應下的呂乾陽,起身走到胡綺刃麵前,施禮道:“姑姑。”


    就似當年相處那般,胡綺刃隻輕輕“嗯”了一聲,但又覺著有些不妥,出聲問道:“這些年……你可還好?”


    “還好。”許聽潮順著她的話回答,而後又問,“姑姑怎樣?”


    胡綺刃歎息一聲:“回了宮中,修行日有進益,諸事也還順遂……”


    養母養子兩人就這般閑談起來,說的都是些日常瑣事,倒也別有一番溫馨。此節卻是當年不曾有過的。


    旁邊忽然傳來唧唧咯咯的笑聲。


    許聽潮側頭看去,隻見果兒與胡(蟹)平卉已然打成一片,比與自己這“哥哥”還親,哪裏還有半點生疏的樣子?也不知這位師姑究竟如何做成的。不過如此也好,操心小丫頭的衣食住行,委實麻煩得緊。


    似是知曉他心中所想,胡綺刃笑道:“小姐性情如此,宮中孩童都喜歡與她親近。”


    “如此,正要勞煩師姑照料果兒。”許聽潮麵上現出幾絲無奈,“孩兒終究不懂此事。”


    胡綺刃故作驚詫,揶揄道:“不想世上還有我家聽潮不會的事情,忒也稀奇!”


    許聽潮隻作苦笑,呂乾陽卻趁機插言:“豈不聞‘道在人倫日用’,師侄須得好生理會茶米油鹽醬醋茶這等俗事,哈哈哈……”


    “原來師叔精擅此道,弟子正好請教。”


    “這個嘛……啊哈哈哈……”


    ……


    在攤主恭敬的目光中,一行五人施施然離去,到許聽潮之前選定的藥鋪中夠得煉製辟穀丹的藥材,才選了個僻靜處,施展法術遁至高空。


    “你看這焰州,放眼看去,盡是赤紅一片,好似烈火熊熊,又像沸血滾滾,當真殺伐之地!隻可惜我當年身陷囹圄,不能參與定胡城道魔儒大戰,實為平生一憾!”


    許聽潮卻不似呂乾陽這般激情勃發,信手指點江山,隻搖頭道:“幹戈爭鬥終非修持之道,師叔不沾血腥,未嚐不好。”


    呂乾陽眉頭一挑,正待反駁,許聽潮卻已鄭重施禮:“恭喜師叔修成大道,從此海闊天空,再不受拘束!”


    “卻教你看出來了!”


    呂乾陽滿肚子話被憋回腹中,頗有些悻悻。他之所以隱藏修為,乃是因為如今大夏朝境內的虛境修士不在少數,同門有齟齬,他派也不見得友善,如此行事,能免去諸多麻煩。雖不是刻意隱瞞,卻也未嚐沒有故意作弄這位天才師侄的意思,如今被正主兒一眼看破,頓覺好生無趣。


    他這般模樣,惹得胡(蟹)平卉掩嘴,胡綺刃失笑。


    沒好氣地瞪了自家道侶一眼,呂乾陽才對許聽潮道:“你師伯傳訊要我來此相會,怎的現在還不見蹤影?我收到傳訊時,比太清門距此城可要遠得多了,莫非有事情耽擱了?”


    許聽潮心中一動,瞧這模樣,似乎太虛師伯並未告知這位師叔凝翠園之事,當下便說道:“師伯與殷師叔祖、滕師叔及李渺師叔昨日便到了此間,隻不過凝翠園出世,先行趕往查看去了。”


    “嘿!”呂乾陽麵現恍然,“我說這焰州怎的會忽然生出如此濃鬱的天地靈氣,原來竟是天地玄門遺府作祟!”


    這話引得胡(蟹)平卉與胡綺刃都將目光轉來。許聽潮則十分詫異,不曾想這小師叔竟然知曉凝翠園歸屬天地玄門!


    “對了,師侄怎的不去?天地玄門的園子,其中好處必然不少!”


    許聽潮不自然一笑:“其實此事因小侄而起……”


    當下便將凝翠園之事的前因後果說了,而後又講起如何與果兒相識,以及問太虛討來斬元功,削去香火金身一事。


    “難怪有人私下說你‘災星附身’,果然每次回來都要弄出些動靜!”


    呂乾陽駢指指點,哈哈大笑。胡(蟹)平卉與胡綺刃也不禁莞爾。隻果兒頗不樂意,哥哥這般好的人,怎會是那勞什子“災星”?


    許聽潮倒是無話可說,細細想來,自家從入門那一日起,不管有意無意,每次回轉都會惹出些是非。“災星附身”四字,也算不得冤枉。


    呂乾陽笑得夠了,方才說道:“聽潮你若無事情,就與師叔同往那凝翠園,待見過掌門師兄後,便可乘梭而去。鈞天上院何等光景,你家師叔神往已久!”


    “如此甚好!”


    ……


    五人之中,果兒還是凡軀,修士四名,又以許聽潮遁法最佳,這行路一事,自然著落在他身上。


    許聽潮聚來百丈五色雲霞,施展牧雲遁法,載了四人一犬望西南方凝翠園所在疾馳而去。


    行不出十萬裏,便迎麵撞上一人!


    “我道是誰,原來是呂師弟當麵!”


    來人正是李渺,也不是究竟有何等要事,他竟連凝翠園都顧不得多待,就此匆匆回轉。


    呂乾陽也無甚好臉色,冷哼道:“這些年虧得李師兄日夜敦促,小弟方才有今日修為!”


    李渺麵色一沉:“若非掌門師兄有言,李某今日說不得就要拿下你這叛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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