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載以來,大夏朝尋仙問道的風氣濃厚。每隔幾年或者十幾年,總會流傳出某某被仙人看中,收做弟子,澤及家人的傳聞。普通凡人,隻要稍稍有些福緣,都會得到仙人贈與的各種聖藥奇物。至於路遇仙人騰雲駕霧破空而去的,更是數不勝數!而天下有名的仙家聖地,也有好幾處……


    明州西北,有座浮雲仙山,其高不知幾萬裏,且終年雲霧繚繞,人畜莫能入,隻有每輪甲子戊辰年清明過後的一月之內,濃霧才會消散大半,露出此巨峰的大致輪廓。當其時,即使遠在幾十裏之外,都能看見山頂上有兩峰相對,隱呈一道巨大門戶。


    傳說,這是居住在其上的仙人放出訊息,廣邀天下蒼生登山,擇其良善者收入門下,傳以長生不老,呼風喚雨,移山填海的玄奇仙術。


    清明乃是大夏朝民俗中祭祖掃墓的時節,浮雲仙山在這個時候雲開霧散,頗惹人非議,好在每六十年才有這麽一次,並不能成為世人抵觸排斥的理由。


    當其時,無論達官顯貴,青衫士子,還是江湖豪客,販夫走卒,伶人將作……乃至世所輕賤的風塵女子,都會早早祭奠故去的親友,從各地匯聚而來,湧入仙山腳下的浮雲鎮,好為登山做些準備。其實多數人的想法都很簡單,即便不能撞上那萬中無一的“仙緣”,也可趁機一覽仙家盛景,大長見識,或者幹脆在山下浮雲鎮中擺攤設點,賺取不菲的財貨。


    如此情形,不知持續了多少個甲子,早已成為大夏朝一件著名的盛事,被稱作“登仙門”!


    ……


    又是一個戊辰年,清明早過,浮雲鎮上依舊熙熙攘攘,嘈雜不堪。洶湧的人流從東門進,購足幹糧器具,就毫不停留地從西門竄出,直奔輕靈高峻的浮雲仙山。


    虞記鐵匠鋪的老板虞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有一手祖傳的精湛打鐵手藝。此時的他正赤裸著精壯的上身,左手鐵鉗夾住一塊通紅的毛坯,右手鐵錘節奏感十足地起起落落。清脆的叮當聲,如同一曲輕快的旋律,給鋪前的紛擾,增添了些別樣的氣息。


    虞鑄是個本分人,自認身上沒什麽出奇的地方,入不了山上仙人的法眼,與其費力去登山尋什麽“仙緣”,還不如靜下心來多打製幾件鐵器。況且每次“登仙門”的人成千上萬,又有幾個能真的如願?到頭來勞心勞力空耗了錢財,甚至惹得滿腔失落和不快,實在劃不來。


    早在幾年前,虞鑄就像鎮上其他居民一樣,開始張羅籌備,果不其然,今年清明剛過半月,存下來的鐵器就被搶購一空,腰包裏也同時多出百來兩亮閃閃的雪花銀!要換做平時,就是十年也賺不多這許多銀錢啊!


    虞鑄有點後悔,今年應該多收幾個學徒,這樣在接下來的半月之內,肯定能夠多打造些鐵器,賺更多的銀子,除掉給春桃置辦聘禮的花費,還能剩下不少,足夠自己與春桃過上好日子!


    其實,隻要能娶到春桃,虞鑄就心滿意足了,但誰也不會嫌自個兒腰包裏錢多不是?


    想起春桃的好,虞鑄一顆心就像爐膛裏呼呼作響的熾白火焰,右手鐵錘揮舞得更歡了。


    “請,請問您要買什麽?”


    耳邊突然傳來學徒瘦猴唯唯諾諾的問話,虞鑄詫異回頭,入眼是門口一個渾身包裹在漆黑披風中的怪人。


    即使身邊就是發紅的火爐,虞鑄還是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


    這人好冷!


    難怪一向古靈精怪的瘦猴會變成這樣!


    “看什麽看,趕緊幹活!”


    虞鑄朝另外三個發愣的學徒一瞪眼,惡狠狠地訓斥道。對站在門口的黑披風怪人,他並不是很在意,像種樣子的家夥,半個月來他也碰上過三四個,雖然談不上不畏懼,但也不算特別難纏。這裏可是浮雲鎮,有山上仙人庇護,幾乎沒誰敢亂來。


    幾個學徒匆匆低頭的瞬間,虞鑄仿佛覺得鋪子裏的溫度升高了點,這才膽氣一壯,走到怪人跟前,微微低下腦袋。


    “你要買什麽?”


    虞鑄有點失望,怪人的腦袋被一個連在披風上的黑帽子遮住大半,從這個角度往下,隻能看到一道堅挺的鼻梁、半張瘦削蒼白的臉。


    “開山刀!”


    沉默了一陣,怪人才突然開口,語氣生澀低沉,似乎極不習慣說話,卻沒有半點剛才那種陰寒的感覺。


    “賣完了。”虞鑄不自然地摸摸鼻子,“如果你願意等,我馬上給你打造一把……”


    “還有一把!”


    怪人似乎不想聽虞鑄解釋,淡淡地說了一句,就要往鋪子裏闖。


    “唉,你……你就在這裏,我去拿!”


    虞鑄想擋住怪人,可惜右手剛剛按上怪人的肩膀,就不由自主地騰騰騰連退好幾步!一肚子火氣才冒頭,就被怪人冷冷的一眼瞪回了肚裏!


    哐啷!


    鋪子角落那滿是煤灰的破門被粗暴地推開,虞鑄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進去,穿過一座堆滿礦石碳煤的淩亂小院,來到庫房結實的大門前……


    “怪了,我咋知道那怪物要這東西?真是邪門!”


    愣愣地摸了摸腦袋,虞鑄疑惑地看著右手上一柄滿是塵埃的厚背砍刀,嘀咕了兩聲,臉上就露出猶豫的神色。


    “都好幾十年了,賣掉也不算壞了規矩。再說外麵那瘟神也不好打發!噗……”


    塵土飛揚!


    虞鑄展開蒲扇般的左手,在鼻子前使勁扇動,最終還是敵不過嗆人的灰塵,趕緊雙手捧刀,幾大步跑出庫房,沉重的腳步迅速遠去。


    “這刀有個名目,喚作‘虎嘯山林’!是一個江湖人托我爺爺特地打造的,不能賣……嘿嘿,有點髒,不過準是好貨!”


    刀刃上的陰刻猛虎圖案線條裏麵積滿汙漬,虞鑄粗獷的臉上紅了紅,時間倉促,他根本沒功夫仔細清理。


    “多少?”


    怪人的眼睛被帽簷完全遮住,但虞鑄卻覺得有兩道目光始終盯在手中的開山刀上。


    “五十兩!”


    盡管心裏有點發毛,虞鑄還是咬牙切齒地開出一個讓滿鋪子夥計瞠目結舌的價格!


    怪人抬頭,注視了虞鑄一陣,才從披風中掏出一個黑布包裹,扔到瘦猴身前的櫃台上。


    “換!”


    “換”字才入耳,虞鑄就感覺兩手一輕。


    “小心!刀很沉……”


    虞鑄瞪大眼睛,滿臉驚愕地看著怪人揮動黑沉沉的大刀,話才說了半截,就不由自主地打住!


    重達一百三十四斤的開山刀,在怪人手中就如同輕飄飄的羽毛!刀刃破空聲中,隱帶低沉的虎嘯!


    雖然怪人渾身被寬大的黑色披風遮得非常嚴實,虞鑄還是知道怪人長得並不算強壯。看著在麵門前呼呼作響的開山大刀,虞鑄下意識地咂了砸嘴。


    怪人一連虛劈了十幾刀,手腕一震,刀身上殘留的汙漬瞬間四處飛濺!還沒等虞鑄看清楚,開山刀就被怪人收進披風中。


    “這刀不能……”


    虞鑄突然覺得渾身一冷,趕緊識趣地閉上嘴巴,眼睜睜地看著怪人走遠,隱沒在大街上的人潮中。


    “師,師傅,快看!皮,皮!”


    瘦猴激動的呼喊讓虞鑄回過神來,扭頭一看,隻見櫃台上的黑布包裹已經打開,露出其中疊得方方正正的雪白皮毛。


    虞鑄不明白這毛皮是從什麽野獸身上剝下來的,但光憑那根根晶瑩的白毛都散發著一種玉質光澤,他就明白這東西價值不菲!


    “快,快去請範先生!”


    一雙顫抖的大手伸向黑布包裹中的雪色皮毛,突然觸電似的縮回,在灰撲撲的褲子上使勁蹭了蹭……


    虞鑄懊惱地瞪著更加肮髒的雙手,顧不得嗬斥突然圍攏過來的幾個學徒,迫不及待吩咐道。


    瘦猴應了一聲,就撥開幾個師兄弟,飛也似的衝出鋪子大門,隻是還沒有跑出幾步,就被一股大力擋住,耳邊同時傳來清越的男聲。


    “小兄弟且慢!”


    瘦猴惱怒地抬頭,隻見一對白衣璧人笑盈盈地站在前方……


    那買走開山刀的怪人,離開虞記鐵匠鋪之後,一路順著人流朝西,離開浮雲鎮,直到浮雲山腳下,才停住腳步,抬頭打量兩座高聳入雲的巨峰。


    此時剛好正午,太陽掛在天空正中。


    陽光明媚,寬大的帽簷在怪人臉上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遮住他的上半邊臉。


    兩個腰佩長劍的江湖客剛好從怪人身邊走過,左邊那赭衣青年下意識地看了怪人一眼,立即臉色大變地回頭,一拉同伴,急匆匆的遠離!


    “何兄,莫非是你那仇家?”


    等走出百丈,赭衣青年的同伴才驚疑不定地詢問。


    “荀兄說笑了,若是那姓龐的賊子,我早就一劍刺過去!”赭衣青年頓了頓,才驚悸地壓低聲音說,“方才那黑袍人的眼睛……綠幽幽的很是詭異!”


    “嘶!那豈不是個妖怪!你沒看錯吧?”


    “荀兄你也知曉,我自幼練習梅花針,一向目力過人……”


    兩人邊說邊匆匆遠去,絲毫不知道正在談論的怪人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接著身形一晃,就從原地消失,惹得附近的行人一陣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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