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城中糧食緊缺,但宮中的宮女內侍,還是可勉強溫飽,日子過的著實不錯,一點也沒感覺到身處圍城之中有什麽了不起。可今天晚上他們終於知道錯了,而且這個錯誤還十分嚴重,毫無轉還的餘地。


    隻見一大堆好似沒頭蒼蠅般的亂軍衝入宮中,東一堆,西一堆,宮中侍衛被無數亂軍分開了圍攻,幾乎已成了各自為戰的局麵。夏侯惇所率援軍約有十來萬,此時雖未全部到齊,卻也到了大半,再加上數萬百姓扛著掃把、大棍之類在後相幫,聲勢更甚。宮中禦衛不過萬餘人,且分散各處,倉促間聚集起來的不過二兩千人,如何是亂軍的對手?鬥不多久,便死傷枕籍,台階上、窗台上,殿柱前,香爐旁到處都是屍體。太極殿前的漢白玉台階被鮮血洗了一遍,此時早已成了紅色。


    兵士嘩變最忌見血,大凡人一見到血,便會產生噬殺之念。此時到處都在屠殺,血肉橫飛,要見到血當真不是件難事。亂軍見了血後,兩眼隨之變成紅色,登時忘了宮女個個天姿國色,留下來大有妙用。人人像發了瘋一般,嘴裏亂喊亂叫,隻顧殺人。


    宮裏的內侍宮女,大多沒有武藝,哪是亂軍的對手,紛紛驚聲尖叫,四下亂竄,自相踐踏之下,立時便有不少人被活活踩死,剩下的也好的到哪去,有的被亂軍撞見,大刀一揮,變成兩半,有的被同伴擠到水裏凍死,有的忒也倒黴,被人推到了井裏,說什麽也上不來,隻好隨遇而安了。真正逃出生天的不過十之一二。


    既便他們中有人逃出了皇宮,那也隻是走完萬裏長征中的一小步,沒有什麽可高興的,宮外的情景其實不比宮內好多少,四下都是餓瘋了的亂民,見到這些肥肥白白的內侍宮女,如何不垂涎三尺?如何不把來當飯吃?待到宮女內侍們將這些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磨難都經曆一遍,跑到城外的時候,早已精神崩潰,歇絲底裏,又笑又跳,好似瘋子一般。


    便在這時,城外傳來隆隆戰鼓聲,一陣響似一陣,一陣急似一陣。三通鼓罷,大隊大隊漢軍壓境而來,逼關為陣,開到弩箭將及處,便即退住。此時鼓聲已歇,除了馬蹄聲,鐵甲聲,大風吹旗聲外,卻無半點人聲喧嘩,端的是軍紀嚴整的精銳之師。


    曹洪站在城樓上,望將下去,四麵八方旌旗招展,實不知有多少人馬。他回頭向城內望去,隻見城北、城南、城東、城西每一處都有七八個火頭,火焰上下飛舞,火星四濺,大火越燒越旺,漸漸的連成一片。火光中隻聽得兵刃相互碰撞之聲越來越響,顯然城內戰鬥十分激烈,卻是不知官軍和亂軍哪一方占了上風。他憂心如焚,在城牆上來回走了兩圈,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驀地裏一陣蹬蹬蹬地腳步聲傳來,一名副將上了城樓。曹洪轉了半個身子,道:“怎麽樣,太尉脫險了沒有?”


    那副將搖了搖頭,道:“還沒有,太尉仍被圍在街心,手下親隨奮力死戰,衝突不出。末將所帶兩千人馬被大批刁民堵在街口實在衝不進去,隻好回來向將軍請示機宜。”


    曹洪瞪了他一眼,道:“沒用的廢物,下去。”身子像是被人擰了發條,又開始轉了起來,兩隻手搓來搓去,隻道:“這該如何是好?”


    漢軍陣中鼓聲又起,漢軍向兩旁分開,賈仁祿在十多位武將的簇擁下,趾高氣揚,馳馬出陣,心道:“他娘的,你們末日到了,要想活命,快撿一千名上好大姑娘,送將出來,不然鐵蹄到處,定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雖然這是他的心聲,但在如此端重的場合,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不然不但城上魏軍將口噴鮮血,就連城下的漢軍怕也有半數要趴到地上去了。他咳嗽兩聲,揮了揮手,陣中湧出十數名身材魁梧的大漢來,扯著嗓子大喊大叫:“城上軍民人等聽著,魏國地盤越來越少,實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轉眼便要滅亡,你們再為昏君賣命,隻有死路一條。如今城中糧草匱乏,兵士百姓饑寒交迫,卻仍要沒日沒夜上城為昏君曹丕守城。而昏君曹丕卻躲在深宮中摟著美女,吃香喝辣,聽歌看曲。這樣不理百姓死活的皇帝,配叫皇帝麽?這樣高高在上,不恤民情,不知民間疾苦的人,配當皇帝麽?”


    城上魏軍大多都已數日粒米未沾,軍中為他們準備的冬衣又甚是單薄,站在獵獵風中,身子瑟瑟發抖,肚子咕咕亂叫,聽了這裏,都覺得的漢軍說的十分有理,他們為了維護國家安寧累死累活,流血流汗,到頭來卻連肚子也填不飽,可曹丕什麽事也不用做,卻有吃有喝,還有妞可以泡,這樣實在太不公平了。眾人越想越氣,老臉均漲得通紅。


    曹洪見眾將士臉有怒色,顯是頗為意動,暗暗叫糟大聲叫道:“這是漢軍蠱惑人心的言語,切不可聽!”


    一名兵士大聲叫道:“漢軍蠱惑人心?前些日子我們弟兄幾個被分派在全明門一帶巡視,經過銅雀台時,遠遠望見台上鼓樂齊鳴,不少宮女在台上翩翩起舞。請問將軍,皇上若是心裏裝著咱小老百姓,又怎會在國難當頭聽歌看曲?”


    原來那段時間曹丕日日忙於國事,頭暈腦漲。那日夜間他實在是沒有精力再處理正務了,於是忙裏偷閑,命人於銅雀台上擺宴,叫上郭皇後和幾個特別寵愛的妃子登台飲酒,碰巧被那幾個巡城兵士看見了。這事要是擱在平時倒也不算什麽事,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便成了一場巨大兵變的導火線。曹丕事後要是知道他自詡固若金湯,敵人怎麽也無法攻下的鄴城竟是敗在他辦得一場小酒宴上,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人群中幾名兵士叫道:“正是,正是。那日我也見來。”


    兵士們沒想到曹丕在此緊要關頭仍然歌舞升平,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心中均是不忿,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悄聲議論。


    曹洪肚子裏的墨水有限,不懂得引經據典,子曰詩雲,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瞪了他一眼,道:“你是個什麽東西,敢這般和我說話?”


    那兵士道:“我是活生生的人,當然不是什麽東西。將軍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難道理屈詞窮,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曹洪道:“反了,反了。你一定是被漢軍收買,在此妖言惑眾。來人,將這個奸細抓起來。”


    身後親兵大聲應是,正要上前。但聽得嗆啷啷之聲不絕,數百名守城軍拔出佩刀,站在他身前,一名兵士大聲叫道:“陳二哥說得沒錯,皇上要是關心我們就不該日飲酒,夜笙歌,就該親自巡城鼓舞士氣。可如今皇上隻在漢軍臨城時才看到他上城來,平常時連個影子都沒看到,我們這些兵士日子好不好過,肚子餓不餓,他根本就不知道。別說皇上,就連將軍大人怕也不知道我們生活得有多苦吧。”


    曹洪氣得身子微微顫抖道:“胡說,我天天統帶你們,怎會不知你們生活有多苦。皇上也有皇上的難處,你們也要為他考慮考慮。”


    那兵士叫道:“好一個皇上也有難處。城裏糧食緊缺,這我們也知道。皇上搞不來糧食,我們也不怪他。如今鄴城危如累卵,皇上就該和我們同甘苦,共患難。可皇上在我們餓得肚子咕咕亂叫的時候,竟還大張筵席,聽歌看曲,這就不對!”


    一名中年漢子道:“對的,對的。當年鄴城也被漢軍圍過,那時武皇帝在位。城池被圍時,他老人家親自巡城,與兵士同桌用飯,吃同樣的食物,又命妻妾為兵士端茶送水。你們說說,他老人家如此待我們,我們能不為他玩命麽。可如今皇上貪生怕死,那日一見到漢軍樓車上射出長矛,嚇得一溜煙似的跑了個沒影,之後就再沒見他上過城了,更別說和我們一起吃飯了。大夥說說,這樣的皇帝值得我們賣命麽?”


    曹洪心中怒極,隻道:“反了,反了。你們想要做什麽?”


    那中年漢子道:“不做什麽,我們隻想問問將軍,就光這道城牆上一天有多少弟兄餓死,你知道麽?”


    曹洪平時都在官邸裏摟著姬妾看歌舞,隻在最關鍵時上城巡視一下,激勵士氣,自然不知道他這道城牆一天餓死多少人了。好在昔日周勃身為丞相尚且不知錢穀、盜賊之數,他不知道死人的具體數日,倒也不足為怪。當下他微微一怔,尷尬地道:“這……這……不對,你們我的屬下,有什麽權利質問我?”


    那中年漢子毫不畏縮,道:“怎麽樣,大人不知道吧。”


    曹洪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不過沒有必要和你說。”


    那中年漢子冷冷地道:“是這樣麽?還是我來告訴您吧。遠得不說,就昨天這道城牆上就有一百二十六人餓死。那可是一百二十六個活生生的弟兄,前一日還和我們有說有笑,轉眼間就成了一具具冷冰冰的屍體,被我們用破草席一卷抬到甕城邊草草掩埋……”說到這裏喉頭哽住,再也說不下去了。


    曹洪心頭一酸,淚水在眼眶裏轉來轉去,險些掉將下來,雖說沒有流眼淚,但他還是用袖子擦了擦道:“慘啊,慘啊。沒想到昨天一天就死了這麽多弟兄,不,那都是國家的棟梁之才,真是怪可惜的。這些人既是死於王事,為何不用上等棺材厚葬,卻葬得如此草率?”


    此言一出,立時引來一片哄笑聲,曹洪有些不好意思,卻又不知哪說錯了,問道:“這有什麽好笑的?”


    那中年漢子道:“曹將軍您身為皇親國戚,沒當過家,自然不知道柴米有多貴。現在城裏棺材多少錢一口您知道麽?”


    曹洪道:“這我哪知道?”


    那中年漢子道:“城裏天天都在死人,城外雖有千頃好木卻又運不到城裏來,棺材這勞什子,如今在城中已成了稀罕之物。上好的楠木棺材一口就值三百匹絹,這還要看時候,有些時候就是出一千匹絹也買不到。您說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小卒子配睡在這麽精貴的棺材裏麽?能有一方草席,已是不敢嫌了,不少窮苦的老百姓還不如我們呢。”


    曹洪沒想到士兵們竟窘困至廝,叫道:“這夥奸商,竟敢乘這個時候囤積居奇,待我奏明皇上,重重治罪!”


    那中年漢子道:“重重治罪?他們要拿得出棺材來,敢賣那麽貴的價錢,都不用皇上,光我們就能扒他一層皮。”


    曹洪道:“這個……這個……”


    那中年漢子道:“這些事情連您都不知道,那個處在深宮裏的皇上就更加不知道了。他不知道這些,又怎麽知道我們有多苦,城裏的百姓有多苦。百姓們跑到宮裏找皇上理論,也不過就是為了要一口糧食,可皇上卻說他們造反,唉,皇上這不是硬生生的把他們往絕路上逼麽?而我們也不過就是想讓皇上知道我們有多難,您卻說我們造反。反正都活不下去了,今天我們還就他娘的造一回反,也好叫宮裏那個皇上知道,我們這個小卒子也不是好欺負的!”


    話音猶未落邊上不少兵士大聲附和,曹洪雖然同情他們的遭遇,卻對他們這種表達方式,不敢苟同,喝道:“你們知道你們再幹什麽?你們這是在造反,那是要殺頭的。你們的委曲,我都已經知道了,且稍待幾日,待我向皇上申奏,皇上自會有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此言一出,登時引起呸聲一片,有人竟一口氣連呸了近百聲,有沒有破吉尼斯世界記錄那就不知道。那中年漢子冷笑道:“等皇上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複,那豈不要等老了人?我們看在武皇帝的份上,已經忍了這麽久了,再也忍不下去了,今天皇上再不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複,我們就進宮向皇上要一個滿意的答複。”


    曹洪叫道:“反了,反了。來人,將這夥犯上作亂的逆賊給我拿下!”


    守城將士一聽也不守城了,倒轉長槍,排成幾排,如銅牆鐵壁一般向曹洪壓將過來。曹洪見槍頭在火光的映照下閃耀生光,晃得兩眼直花。饒是他驍勇善戰,也不禁有些犯怵,向後倒退了幾步,走下台階。


    曹洪親隨雖然武藝出眾,卻也好漢架不住人多,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卻。守城軍得理不讓人,步步緊逼,曹洪額頭見汗,一步步向後退卻。叛軍人數雖多,卻見曹洪從容鎮定,心中忌憚,不敢過分逼迫,沿著台階緩緩而下。


    忽聽“哎喲”一聲慘呼,一名親隨倒著下台階時,心下慌亂,一腳踩空,骨碌碌的滾將下去,撞倒十餘人,跟著他一齊滾了下去。如此多人一起滾,場麵倒也尉為壯觀。


    叛軍中有人大聲叫道:“他們也害怕了,弟兄們齊上,先殺昏官,再殺昏君!”數萬大軍齊叫:“殺!”衝了下來。曹洪奮力死戰,胳膊中了兩槍,腰間中了一矛,渾身是血,好不容易才突出重圍,狼狽向宮中奔去。


    叛軍大聲呐喊追了上去,這時城上叛軍放下吊橋,大開城門,迎漢軍進城。


    賈仁祿揚起馬鞭,指著城門,笑著對張飛說道:“怎麽樣,我說的沒錯吧。鄴城的城門果然向我們敞開了。”


    張飛一臉興奮,兩手扯著衣襟向外一分,好好一領淡青蜀錦長袍登時裂成兩半,隨風飄落,叫道:“弟兄們,隨俺衝!”提起馬鞭,便要催馬上前。賈仁祿搖頭苦笑,伸手拉住他的轡頭,張飛叫道:“又怎麽了?”


    賈仁祿道:“魏國以暴失國,我們不可再重蹈覆轍。這次進城非比尋常,本不該讓將軍前往,可我怕將軍惱將起來,將我大卸八塊,隻好破一破例。不過須得約法三章。”


    張飛道:“隻要你讓俺第一個進城,別說三章,就是三十章,三百章俺也依你。”


    賈仁祿道:“好。第一,不可夜宿民宅,所有進城兵士,一律睡馬路。”


    張飛道:“至於……”瞥眼間見賈仁祿麵色不善,道:“好,好,好。就依你。”


    賈仁祿道:“第二,不許妄取百姓一物。”


    張飛道:“這個自然。”


    賈仁祿道:“第三,不可胡亂殺人。”


    張飛之所以要第一個進城,就是要殺得過癮,一聽這條,心中鬱悶,叫道:“這……這……這……倘若我抓到曹丕,難道也不能殺麽?”


    賈仁祿道:“你要能抓到曹丕,自然任由你處置,我是沒什麽意見,不過皇上有沒有意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有一個人,你若是撞到,不妨順手除去。”


    張飛叫道:“誰?”


    賈仁祿道:“司馬懿。”


    張飛道:“那小子沒什麽功夫,小菜一碟,這事包在俺老張身上。這下可以讓俺進城了吧。”


    賈仁祿微微一笑,道:“去吧。”


    張飛大叫:“弟兄們,殺啊!”領著一幫流氓攻進城去。


    銅雀台上,曹丕聽聞外間喊殺聲大作,先時英明神武的樣子又不知跑到哪裏去了,身子抖個不住,隻問:“怎麽樣?怎麽樣?夏侯惇將暴民驅散了沒有?”


    忽聽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說道:“皇上,你下旨令夏侯大將軍領軍將暴民驅散?”原來是郭皇後到了。


    曹丕道:“對呀,怎麽了?”


    郭皇後道:“怎麽了?皇上您真的沒有看出不妥?”


    曹丕問道:“有何不妥?”


    郭皇後搖了搖頭,道:“百姓聚在宮門口也是因為餓得沒飯吃,想要皇上幫他們想辦法而已。”


    曹丕道:“我要有辦法,早就出去和他們見麵了,這不是沒辦法麽。”


    郭皇後道:“我說了皇上一定不高興,可我還是要說。皇上為什麽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


    曹丕道:“你剛懷有身孕,我這不是不想驚動你麽。”


    郭皇後歎道:“沒想到我們的小寶寶竟生在這個多事之秋。”


    曹丕道:“朕應運而生,誰能奈何得了朕。眼下的難關隻是暫時的,不久定會轉危為安。”


    郭皇後道:“皇上把事情看得太過簡單了。”


    正說話間,忽見一個內侍渾身是血,踉蹌進殿,伸手一指殿外,叫道:“不……不……不……”砰的一聲,一個側身,倒在大紅地毯上,兩腿蹬了兩下,就不動了。


    曹丕嚇了一跳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郭皇後道:“最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唉,現在說什麽都晚了,皇上趕緊收拾收拾,暫幸他方,以圖後舉。”


    曹丕道:“朕堂堂一國之君,卻要避賈福這個宵小之臣,朕誓死不為。”


    郭皇後道:“都這時候了你還在逞男子漢大丈夫的威風。你要真是男子漢大丈夫,當時就該去見見那些饑餓已極的百姓。”


    突然間,不遠處傳來宮女內侍的驚聲尖叫,跟著便是乒乓嗆啷的兵刃相擊之聲。


    曹丕原本昂首挺胸,傲然而立,確有君臨萬方的氣概,可一聽見兵刃碰撞之聲,腿肚子不由自主的抽起筋來,身子也矮了半截,一張臉白得嚇人,好似一張白紙,嘴裏嘀嘀咕咕,隻道:“這是怎麽回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郭皇後向台下望了一眼,道:“定是夏侯惇的兵馬沒驅散刁民,反為刁民所蠱惑,倒戈助敵,殺進宮來了。”


    曹丕道:“這怎麽可能。元讓所部都是中原軍馬,和鄴城百姓都不相識,如何會受他們蠱惑?”


    郭皇後道:“他們同禍相濟,同病相憐,又何必相識?”


    便在這時殿外響起一個女子說道:“皇上,娘娘,你們怎麽還在這裏。叛軍已攻到文昌殿,離禦花園不遠了,皇上,娘娘還是趕緊跑命吧,遲了就來不及了。”說完也不走進來服侍他們逃跑,身子一轉,幾個起落便繞到了殿後,覓路逃生。


    曹丕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若死灰。


    郭皇後道:“這會不是發呆的時候,趕緊走吧。”


    正說話間,夏侯惇渾身浴血,一步三級,走上台來,甫一進殿,便道:“此地不宜久留,臣拚死護駕,保護皇上突出重圍。”


    曹丕坐在那裏,不言不動。


    郭皇後道:“大將軍來了,我們便沒什麽好怕了。”


    夏侯惇叫了幾聲,卻見曹丕始終沒有答應,焦急起來,招呼親兵上前,架起他便要向台下走去。


    曹丕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道:“地道,地道。”


    郭皇後心下大喜道:“皇上是說這裏有地道?”


    曹丕表情木然,點了點頭。


    郭皇後環顧四周,沒見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道:“機關在哪?”


    曹丕伸手一指禦座。夏侯惇搶步上前,四下摸索,隻覺右邊扶手上的龍頭似可轉動。當下不暇細想,握住龍頭,向左一轉。隻聽紮紮紮之聲響起,禦座緩緩後退,地下露出一條甬道來。


    曹丕在兵士攙護下,走下了地道,忽的想起一件事,叫道:“傳國璽,傳國璽!”


    夏侯惇道:“臣這就去取來。”


    郭皇後道:“且慢,傳國璽在文昌殿,這會已在叛軍手中,大將軍不必去了。”


    曹丕道:“這是傳國重寶,象征天命所歸,萬萬不能丟了。”


    郭皇後道:“傳國以德不以璽,若是有德,即便無璽,也一樣能號令天下。若是無德,空有玉璽,又有何用?”


    夏侯惇道:“娘娘說得甚是。當務之急,唯有速離此地,方是上策。”


    曹丕掙紮著還想上去,夏侯惇一聲呼哨,眾親兵拖著他走下地道。曹丕掙紮不脫,右手高舉,指著文昌殿方向,口中雖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任由兵士拖著,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黑暗之中。


    此時程昱、司馬懿被兩群百姓分開圍在駭心,已衝突良久,仍是衝突不出。二人親隨都驍勇善戰,以一當十,怎奈百姓實在太多,死了一個上來兩個,前卜後繼,直是無窮無盡。又鬥了一柱香的功夫,程昱這邊的親隨已個個筋疲力盡,不死帶傷,百姓仍如潮水般的湧來。程昱見形勢越來越不利,今天說什麽也衝不出去,當機立斷,命親隨護著他衝入一條小巷。果然一進了小巷,百姓無法形成合圍,局麵登時有了轉機。程昱等一幹人心中一喜,奮力死戰,穿過幾條小巷,眼見追兵越來越少。他們奮戰良久,至此終於看到生的希望,精神無不為之一振。


    可他們都是中原人,不熟悉鄴城街道,慌不擇路之下,竟走進了一條死胡同。等到了巷尾才發現此路不通,不禁暗暗叫遭。眾人正要原路退回,忽聽前方喊聲大作,百姓如影隨形,已圍了上來。


    程昱暗叫:“我命休矣。”瞥眼間隻見右首邊上有一個小院,院中黑洞洞的,像是無人居住。當下不急細想,叫道:“大夥先到那小院躲避,再作區處。”


    眾人進了小院,幾名親隨守住院門。眾百姓衝了幾次,卻衝不進去,便一層層的圍在外麵,以之相峙。


    程昱繞著小院走了一圈,卻見小院四麵為高牆環繞,隻有一個門戶可供出入,就是他們來時的那道小門,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門戶可供他們逃生了。程昱眼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心中不禁焦急萬分。他是個智謀之士,知道事情越是危急,越要冷靜。當下定了定神,又仔細察看一番,越看越覺得這小院建得有些古怪,到底怎麽古怪,卻說不上來。此時外間喊聲震天,老百姓越到越多,將小院密密匝匝的圍了個水泄不通。


    程昱來到一塊大石上坐好,雙眼緊閉,對外間的呼喊聲,似是充耳不聞。又過了一會,他忽得睜開雙眼,拿起地上一截樹枝,來到正中的一間小屋,用樹枝不斷敲擊地麵。驀地裏一聲歡呼,拋開樹枝,趴在地下,伸手在石板上摸索。突然間摸到了一個凹槽,裏麵有個小小拉環。他心中一喜,提起石板,地下出現了一級級台階,不斷向下延伸。原來這個小院原是甄家產業,此時早已人去院空。沒想到這麽好的事,竟被程昱碰上了,真可謂是天無絕人之路。


    程昱等人大聲歡呼,當下程昱定下計策,讓令人四下縱火,待大火著將起來時,眾人便由地道逃生。院外百姓見院內著火,忙擔水救火,等大火完全撲滅之後,小院早已麵目全非,唯剩一片瓦礫,眾人都道程昱已被燒死,也懶得搜尋,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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