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道:“人命官司可不得輕易載判,桓靈二帝便是因草菅人命,這才國家大亂,朕可不是重蹈覆轍,拿卷宗我看。”


    馬謖答應了一聲,連夜回衙取來卷宗,麵呈劉備。劉備仔細瀏覽一遍,皺起眉頭,將卷宗往案上一扔,道:“這案你就這麽定了?”劉備畢竟是從基層一步步爬到現今這個位置的,縣尉、縣令、太守、州牧這一係列地方官職,他老人家全都幹過,對斷案理頌自然經驗豐富,和馬謖這個隻會紙上談兵的初生之犢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他都不用到現場,一看卷宗之後,便覺此案疑點甚多,自然會有此一問。


    馬謖道:“這個案子已鐵證如山,連人犯都已供認不諱,微臣自然依律定刑。”


    劉備冷冷地道:“你對人犯用刑了吧。”


    馬謖道:“當時證據確鑿,所有證人都眾口一詞,人犯卻拒不招供,臣逼不得已,這才對其用刑。”


    劉備道:“好一個逼不得已。”


    馬謖覺得劉備麵色不善,心中惶恐,背上汗珠一滴滴滲出,忽然間他想到了薛珝,眼見突現光明,道:“皇上想是聽了些流言蜚語,便認為微臣判罰不公。”


    劉備道:“你且說說,我都聽了什麽流言蜚語?”


    馬謖道:“臣在現場看到了中官薛珝,想是他在皇上跟前進饞,左右了皇上的判斷。”


    劉備道:“朕的確從薛珝那聽聞此案,不過薛珝隻是說有人於荒山殺死客商,別的什麽也沒說。朕覺得人命至重,不可輕忽。萬一出現冤案,有人因此枉死,民間訛言日起,國家將有大亂,如之奈何?這才會將你叫來詢問一二。”頓了頓,又道:“中官是不能幹預政事,不過出了個案子,難道他也不能報朕知道麽。”


    馬謖微微一怔,遲疑道:“這……”


    劉備向他瞧了一眼,揮了揮手,道:“這案子就不用你來處理了。朕決定交由廷尉會同雍州刺史、京兆尹共同審理。下去吧。”


    馬謖沒想到出風頭的機會便這麽溜走了,心有不甘,道:“皇上請……”


    劉備瞪了他一眼,厲聲道:“下去!”


    馬謖嚇了一跳,忙行禮告退。


    當晚劉備便於書房草詔,令廷尉劉巴、雍州刺史張既、京兆尹董允聯合審理此案。次日早朝,劉備並未提及此事,隻是和眾大臣商議些軍國之事,便即退朝。他正要轉身閃人,卻見諸葛亮跪坐在那,不動地方,便問道:“孔明還有何事?”


    諸葛亮正色道:“臣聽長安令馬謖說皇上聽信中官之言,輕易將他經理的案子交由別人處理。中官之禍,皇上自是知之甚詳,不用臣再說什麽了。還請皇上親賢臣遠小人,以免重蹈桓靈二帝覆轍。”


    劉備早知他會說這些屁話,微微一笑,道:“馬謖其人如何,你怎麽看?”


    諸葛亮道:“兵法韜略知之甚詳,是個難得的將才。”


    劉備笑道:“朕曾聽聞你向仁祿舉薦馬謖而仁祿卻不用,不知可有此事?”


    諸葛亮道:“正是,他言道此人當個參謀,出出主意尚可,若是獨當一麵,必將壞事。還說若我一意孤行,遲早有一天會給他氣死。”


    劉備道:“仁祿之言甚當,此人言過其實,不可大用。”


    諸葛亮收賈仁祿為徒是迫於形勢,自是心不甘情不願,也就沒教他什麽真本事。好在賈仁祿鬼點子一堆,自力更生,艱苦奮鬥,也不必諸葛亮幫什麽忙。其實在諸葛亮心中真正的徒弟是馬謖,賈仁祿這個徒弟有名無實,掛著羊頭盡賣狗肉,到處敗壞他的名聲,他早就頭痛之極矣。他自以為對馬謖十分了解,頗不以劉備之言為然,道:“幼常之才究竟如何,暫且不論。中官幹政一事,滋事體大,皇上以臣談論此事時,未嚐不歎息痛恨桓靈,如今為又聽信宦豎之言,此臣所不解。”


    劉備道:“我差誰接替馬謖審理此案,他有沒有告訴你?”


    諸葛亮搖了搖頭,道:“幼常沒有說,隻是說皇上聽信中官之言將其斥奪,臣恐皇上重蹈覆轍這才來進諫。”


    諸葛亮素來謹慎,原也不會因馬謖的一麵之詞,便跑來向劉備說項。隻因馬謖前往諸葛亮府邸時,經過一家酒館,順道灌了幾斤馬尿,見到諸葛亮時便擺出一逼憂國憂民的架式來,一再向諸葛亮提及皇上相信中官之言,偏聽偏信,桓靈之禍不遠矣。諸葛亮最怕劉備寵幸宦官,重蹈桓靈覆轍,再加上他素來相信馬謖之言,自然信以為真。心想既然馬謖這麽說,必是他看出了一些苗頭,既便他言過其實,自己提醒劉備注意一下,總不是一件壞事,於是便有了這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諫。其實他也知讓馬謖吃吃苦頭不是一件壞事,是以今番的主要目的並不是要為馬謖鳴不平,而是想提醒劉備不可輕信宦官。於是他對這件案子本身如何,也就沒有太多過問,因此不甚了了,搖了搖頭,以示不知。


    劉備笑道:“朕令廷尉劉巴,雍州刺史張既,京兆尹董允聯合審理此案,這三人是中官之黨麽?”


    諸葛亮搖了搖頭,道:“皇上聖明,若差此三人共同審案,定可水落石出。”


    劉備對邊上近侍道:“去取卷宗來交與孔明過目。”


    那近侍依言取來卷宗,恭敬的呈給諸葛亮,諸葛亮仔細瀏覽之後,長眉一軒,歎道:“幼常竟會如此糊塗!”


    劉備道:“董祀去後,朝那縣令一職一向空缺。你這便下去擬旨,遷馬謖為朝那縣令,長安令一職暫由京兆尹董允兼任。”


    朝那為雍州西北一個荒僻小縣,是個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當初劉備為害董祀才將他發配到那裏。如今劉備封馬謖為朝那縣令,形同流放,諸葛亮素喜馬謖,自然不願他如此受苦,道:“幼常年輕識淺,偶有疏忽,在所難免,還請皇上再給他一次機會。”


    劉備辭嚴厲色,道:“朕讓他當朝那縣令已經是在給他機會了!”


    諸葛亮比馬謖聰明萬倍,自然知道馬謖中了中官詭計了,不過此時劉備正在氣頭上,不管說什麽也是沒用,隻得領旨辭出。


    諸葛亮回到府中,甫一進門,便見馬謖立在門前,翹首祈盼,歎了口氣,道:“糊塗!糊塗!你太糊塗了!”


    馬謖不明所以,道:“先生何出此言?”


    諸葛亮道:“那個案子明明疑點甚多,你竟輕率結案,難怪皇上要換人審理!”


    馬謖自當長安令以來有諸葛亮在後麵照著,一向順風順水,從未遇到過挫折。貢高自慢,老子天下第一之感與日俱增,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會犯錯誤,聞言十分不服氣,道:“先生難道也聽信中官之言,而認為我錯了?”


    諸葛亮向他瞧了一眼,道:“錯了便是錯了,這案子明明就不該如此輕率,這可是關忽人命,豈同兒戲。你在卷宗上批個斬字是很輕鬆,不費吹灰之力,可你有沒有想過,有人卻要因這一個字而掉了腦袋。若是錯殺好人,你於心何忍!”


    馬謖仍不以為然,小聲嘀咕道:“那個叫劉賢的家夥和宦官呆在一起,能是好人麽?”


    諸葛亮見他仍死不悔改,氣往上衝,厲聲道:“和宦官呆在一起的便不是好人,天下哪有這種道理。話說回來,就算他不是好人,他若沒有殺人,或是另有隱情,也不能輕率結案,草菅人命!”


    馬謖從未見過諸葛亮生氣,嚇了一大跳,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一臉歉然,道:“馬謖知錯了,以後一定謹記先生教誨,不會如此輕率斷案。”


    諸葛亮側頭瞧了他一眼,喃喃道:“看來皇上說得沒錯,是要讓你吃點苦頭。”揮了揮手,道:“沒什麽事,你便退下吧。”


    馬謖道:“不知……不知……不知丞相能不能再和皇上說說,讓我待罪立功,重審此案,我一定不會再出錯了。”


    諸葛亮道:“下去吧,不日自會有結果。”


    馬謖見諸葛亮麵色不善,也知此事難成,他不甘心如此立功的機會就這麽飛了,道:“還請……”


    諸葛亮揮了揮手,道:“回去吧。”


    馬謖一臉鬱悶,行禮告辭。


    諸葛亮來到書房,取過一道空白奏章,提起筆來,奮筆疾書,寫著寫著,眼淚順著麵頰流下,一滴滴地滴在奏章上。


    次日一早,馬謖照例到長安令衙門辦公,卻見薛珝早已站著門前,鐵青著臉,一言不發。不禁大為驚詫,道:“你來著做什麽?”


    薛珝斜了他一眼,從袖中取出聖旨,道:“聖旨到,馬謖接旨!”


    馬謖忙跪下聽旨,薛珝搖頭晃腦,大聲念頌,馬謖聽完幾欲暈去,原來聖旨上竟然說他輕率斷案,險些草菅人命,嚴重失職,不配再做長安令,特將他貶到張掖郡氐池縣當個看守城門的小官。


    薛珝抑揚頓挫的將聖旨念完,心裏那叫一個痛快,見馬謖呆呆的跪在那裏,麵若死灰,兩眼發直,便道:“嗯,馬謖還不領旨謝恩,難道想抗旨不成!”


    馬謖道:“這樣判罰不公,一定是你從中使壞,我要到丞相那去告你去!”


    薛珝笑道:“你可知道是誰主張將你貶去看城門的?”


    馬謖道:“自然是你這狗賊攛掇皇上下的旨!”


    薛珝道:“這你可就抬舉我了,我有何本事讓皇上下旨貶你的官。原本皇上打算讓你當朝那縣令,是你的大靠山諸葛丞相上表請求皇上將你貶去看門的,哈哈!”


    馬謖難以置信,喃喃地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薛珝道:“你若不信自己去問丞相吧!”舉著聖旨道:“你還不領旨?”


    馬謖無可奈何,隻得領旨謝恩。薛珝一拂袖,揚長而去。馬謖接過聖旨呆看半晌,站起身來,便要到丞相府想要找諸葛亮理論,來到相府,叫開大門,一個家丁探出頭來,見到他便一臉堆笑,和他說諸葛亮有事出門去了,不在府上,跟著砰地一聲將大門合上。


    馬謖吃了閉門羹,隻得怏怏而回。草草收拾收拾,打了一個包裹,雇了輛小車,登程上路。出得城來,向西行出十裏,馬謖正在車內發呆,忽聽車聲嘎然而止,大為納悶,道:“為什麽停車?”掀開車簾,側頭看去,見路旁小亭上站著一人,背對著他。那人背影他極是熟稔,正是諸葛亮。


    馬謖大吃一驚,慌忙下車,迎了上去。諸葛亮也不轉身,目光望向遠處,道:“貶你去張掖是我的意思,你不怪我吧。”


    馬謖道:“自然不敢怪先生,可這是為什麽?”


    諸葛亮道:“長安要不太平了。你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這渾水還是我來趟吧。總有一日,我定會將你重新召回來,委以重任。”


    馬謖心念一轉,終於明白過來,道:“不,這官我不當了,我要留在先生身旁,與先生並肩抗敵。”


    諸葛亮搖了搖頭,輕擊三掌,邊上一名親兵捧著一托盤過來,盤中放著一爵酒。諸葛亮舉起酒爵,遞了上去,道:“飲了這酒,祝你一路順風,相見有日。”


    馬謖向諸葛亮瞧了一眼,霎時間全明白了,伸手接過酒爵,一飲而盡,道:“先生保重!”擲杯於地,頭也不回的走了。隻聽蹄聲得得,漸行漸遠,那車載著馬謖徑自去了。


    諸葛亮望著車行的方向,不住揮手。


    未央宮中,劉備正在批閱奏章,忽有近侍來報,雍州刺史張既求見。劉備忙令張既進殿,道:“案子審得如何了?”


    張既道:“皇上可知劉賢是誰?”


    劉備搖了搖頭,張既道:“便是劉蒙。”


    劉備大吃一驚,道為:“竟會是他!”


    張既道:“微臣曾審過真假少帝一案,見過劉蒙。沒錯,絕對是他。”


    劉備低頭沉吟,半晌無言。


    張既道為:“此人處心積慮,妄圖顛覆我邦,不如就乘這個機會將其斬首,以除後患。”


    劉備問道:“他果真殺了人?”


    張既點了點頭,道:“不過他突遭歹人搶劫,殺人乃是迫不得已,倒也有情可原。”


    劉備道:“果不出我所料。這樣殺了他,不但他不服,百姓也不會服的。”


    張既點了點頭,道:“如今劉蒙如何處置,還請皇上定奪。”


    劉備道:“這案子他並沒有罪,朕就不能冤枉他。你去公開他的身份,並列明罪狀,讓天下百姓知道他到底犯了什麽罪。然後你便將他打入廷尉大獄,待仁祿來時,令其監斬,讓他也高興高興。”


    張既心想這是劉備在拍賈仁祿馬屁了,不過賈仁祿功勳卓著,當朝無出其右,劉備拍他的馬屁,倒也無可厚非,答應一聲。劉備道:“這可是要犯,一定要嚴加看守。”


    張既道:“皇上放心,微臣一定支會廷尉劉大人,讓他小心看守。”口中雖如此說,心中卻不以為然,心想天牢重地,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劉蒙有何能耐能越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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