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舞姬嚇了一跳,悄聲道:“你……你打算……”


    曹丕點了點頭,道:“嗯。”


    那舞姬連連搖頭,道:“不行,這事太過危險,萬一失敗。你不但無望再爭嫡位,還有可能性命不保。”


    曹丕道:“可是如你所說,將來倉舒必登大位,到時我也一定會鬱鬱而死的,早死晚死,又有什麽分別。哼,要不是子建防範甚嚴,我早就下手了,哪會等到今日。如今除不了子建已無法可想,隻好繼續和他明爭暗鬥。可倉舒身患重病,可不能讓他有翻身的機會,就當乘此良機,因勢利導,到時他一命嗚乎,又有誰知道是我們下手的?”


    那舞姬道:“還是太危險了,魏公英明睿智,你在他眼皮底下弄鬼,他又怎能不有所察覺?”


    曹丕道:“我也知道此事甚難,所以才來問你。你一向都是很有辦法的。”


    那舞姬兩道長長地睫毛微微向上一蹙,道:“可這事太過重大,牽連極廣,我又有什麽主意?”


    曹丕向她瞧了一眼,道:“隻要你能為我除了子建和倉舒這兩塊拌腳石,將來我承繼大位,便立你為皇後,絕不食言。”


    那舞姬眼波流動,笑靨如花,明知故問道:“既便是你接掌大位,也隻是個魏公,怎能立我做皇後?”


    曹丕嗤地一聲,道:“這個皇上有名無實,爹爹能容他,我可容他不得。到時隻要逼他禪位,我不就是皇帝了?”說到此臉上神采奕奕,似乎天下已在掌中。


    那舞姬歎了口氣,幽幽地道:“你登基之後三宮六院,嬪妃無數,又哪裏會記得我?”


    曹丕左手握住她的手,右手指天發誓道:“我登基之後第一件事便是下旨立你為皇後,若違此誓,天人共棄,不得好……!”那舞姬伸手按住了他的嘴道:“我知道你真心對我好,你向來說到做到,又何必發誓?”


    曹丕雖非皇帝,說話倒也算數,他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力排眾議立這個舞姬為皇後。她便是三國誌裏記載的魏文帝的第二個皇後文德郭皇後,曆史上她利用曹丕登基後反感甄宓這一點,疊施陰謀,設計害死甄宓,當上皇後,可到頭來反被甄宓之子魏明帝曹睿害死。現在她還隻是曹丕府裏的侍妾,連夫人都不算,隻能稱郭姬,皇後的稱呼怕也隻有夢裏才能聽人提到。這些都是後話,按下不表。


    曹丕問道:“可有主意了?”


    郭姬搖了搖頭,曹丕好生失望,郭姬抬頭向他瞧了一眼,道:“這事和治病一樣,要想除去病根,先要把準脈象,才好對症下藥。如今倉舒生病,魏公不召太醫診治,而打算親自為他請命,這裏麵一定有古怪,說不定牽涉到鬼神之事。這就是脈象,你去相府時向近侍打聽一下,便知端的,回來我們再慢慢商議。”


    曹丕道:“你有所不知,如今那些近侍看見我和看見鬼一樣,撒腿就跑,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追都來不及。再說就算是見到了,一個個也都和啞巴一般,半聲不哼。不論我出多少錢,他們也不會和我說上一個字的。”


    郭姬低頭沉吟,自言自語,道:“這可就難辦了……對了,你先去看望倉舒,跟著去見卞夫人,倉舒雖非她親生,但我想這事她一定知道。”


    曹丕點頭道:“好,就這麽辦。”


    魏公府曹衝房內,探病之人絡驛不絕,其中大多是曹操的寶貝兒子及一眾夫人姬妾。時值東漢末年,戰亂頻繁,戶口凋零,曹操自然對計劃生育未予以高度重視,反而鼓勵多生快生,好有更多的壯丁給他拉去打戰。加之他姬妾成群,就算每人隻生一個,都有十幾個了,何況卞夫人及環夫人都是超生遊擊隊裏的領軍人物,女兒不算,卞夫人共生丕、彰、植、熊四子,環夫人生衝、據、宇三子,其他夫人、寵姬或一個或兩個,如此一來,曹操便有二十幾個兒子,不過這裏麵大多是歪瓜劣棗,紈絝子弟,真正稱得上人中龍鳳的也就曹丕、曹彰、曹植、曹衝廖廖數人而已。


    群公子見曹衝躺在榻上,口不能言,翻來滾去,麵部表情十分痛苦,不禁長籲短歎,安慰了環夫人幾句,各自散去。過不多時,曹丕麵帶戚容,走進屋來,見到曹衝,拉著他的手,潸然淚下,接著親自喂他喝了碗湯藥,安慰環夫人幾句,說什麽“倉舒吉人天相,定占勿藥。”之類的屁話,辭別了環夫人,走到無人處,衝著圍牆吐了口唾沫,一拍屁屁跑去見他的生母卞夫人了。


    卞夫人笑道:“你可是有日子沒來看娘了,是不是有什麽相好的姑娘了?”向他瞧了一眼,麵部表情似笑非笑。


    曹丕老臉一紅,道:“哪有!前段時間爹爹出征在外,命我與子建同理軍機大事,子建整日裏遊山玩水,將一應大小事務都交由我打理,我又沒有爹爹一半聰明,處理得慢,自然忙得晚些,也就不能常來娘身邊克盡孝道。”


    卞夫人道:“原來是這麽回事,你可要多注意身體,我瞧你近來有些瘦了。回頭我叫人送些外邦進貢的雪參、鹿茸等物到你那裏,你可要按時服用。”


    曹丕道:“多謝娘關心。”


    卞夫人道:“我聽人說你和子建常起爭執,相互間明爭暗鬥,不知可有此事?”


    曹丕叫道:“哪有此事,我和子建交情別提有多好了,娘可別聽外人瞎說。”


    卞夫人向他瞧了一眼,歎道:“你和子建都是我兒子,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哪一個有事,我都會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的。”


    曹丕道:“娘盡管放心,我和子建交情甚篤,絕無爭鬥之事。”心道:“這種事爹爹肯定不會和娘說的,以免她傷心。不知是哪個多嘴多舌的家夥在亂嚼舌頭,若是讓我知道,定將其大卸八塊,把去喂狗!”


    正想到凶野處,卻見卞夫人站了起來,道:“那就好。你爹爹和子建從早上到現在都在為倉舒請命,粒米未進,我心裏放心不下,要過去看看,你若沒什麽事,陪我一道去吧。”


    曹丕道:“嗯,好的。”站起身來,隨著卞夫人走出屋來,一邊走,一邊說道:“這倉舒好端端的為何會病得如此嚴重,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長歎一聲,道:“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啊。”


    卞夫人道:“你去看過倉舒了?”


    曹丕點了點頭,卞夫人笑道:“好!”壓低聲音道:“聽說你爹爹昨日做了一個怪夢,夢見江東名將太史慈入宮行刺,情況甚是危急。正當千鈞一發之際,倉舒衝上前來,替你爹爹擋了一掌。天下竟有這麽巧的事,正好在這個時候,倉舒突然大叫胸口疼,就此一病不起,你爹爹懷疑是厲鬼作祟,便親自為他祈神請命。”


    曹丕心中一喜,表麵上則大吃一驚,道:“竟有這種事?這也太古怪了吧。”


    卞夫人道:“我也覺得過於蹊蹺,可是鬼神之事,誰又能說得清楚。”


    曹丕道:“這種事荒涎不經,我向來是不信的。昨日爹爹收到消息,說江東名將太史慈,攻打合肥時身中數箭,傷得甚重。爹爹聽了之後,便悶悶不樂,想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卞夫人道:“那倉舒為何就在那個時候大叫胸痛?”


    曹丕也覺得甚是奇怪,不知該如何解釋,隻得道:“這個……這個……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了。”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曹操所在的小室。


    曹丕從相府回來之後,將這事一五一十的對郭姬說了。郭姬蹙眉沉思,曹丕不敢打斷她的思路,靜靜地坐在一旁相陪,兩隻手也規規矩矩地垂著,不敢到處亂摸。過了約半柱香的功夫,郭姬方道:“這個太史慈也不知是死是活?若真死了,那就太好了。咱們正好可以借著此事大做文章。”


    曹丕問道:“這文章該怎麽做?”


    郭姬道:“我聽人說在南越一帶有種毒藥,服下之後當時倒沒什麽,可一旦睡著之後便會做惡夢,非常神奇,你火速差人前往南越,不惜重金購得此藥,我自有用處。”


    曹丕一臉迷茫地道:“讓人做惡夢,又死不了人,這種藥要來有什麽用?”


    郭姬笑道:“天天就想著殺人,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


    曹丕壓低聲音道:“難道就憑這種喝了會讓人做惡夢的藥,便能除的了倉舒?”


    郭姬道:“要是一切都進行順利的話,可以同時除掉兩個人。”


    曹丕道:“你是說子建與倉舒?”


    郭姬點了點頭,曹丕霍地站起,將她摟在懷裏,在她嘴上親一口,道:“若真能如此,我不知該怎麽感激你。”


    郭姬道:“你可說過要立我為皇後,到時可不許賴,嗬嗬。”


    曹丕道:“我雖然還沒做皇帝,但也是金口玉言,說過的話又怎麽不算?若有朝一日我君臨天下,你便貴為國母,母儀天下。”頓了頓,道:“快說,你打算怎麽做?”


    郭姬道:“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當務之急,你趕緊差人去江東,打聽太史慈死信,他若真死了,這一切才好進行。他若沒死,那就啥也別提,你就安安心心的作你的公子吧。”


    曹丕叫道:“他媽的,他若沒死,我就送他歸西!”


    郭姬笑道:“太史慈可是江東名將,曾和孫伯符大戰數十合不分勝負,你派去的人怕是還沒靠近他,就身首異處了。”


    曹丕撓了撓頭,道:“這可如何是好?”


    郭姬道:“先別想這麽多了,趕緊派人去江東打探消息和采購那種能讓人做惡夢的毒藥。”


    曹丕緩緩地點了點頭。


    三天後相府,曹丕於正殿召集群臣,議論國事,勾當軍國重務,過了一個多時辰,各式各樣的屁事才算一一處理完畢,曹丕忙得滿頭大汗,一揮手,眾文武行禮退下。曹丕轉向內堂,來到曹操為曹衝請命的小屋,隻見正中一排長案,供奉著曹氏列祖列宗的靈位。曹操、曹植虔誠的跪在香案前,嘴裏念念有詞。曹丕輕手輕腳的走到曹植邊上跪好,嘴裏念叨道:“列祖列宗在上,若列祖列宗以倉舒不孝不敬事鬼神而責罰他,不孝子孫曹丕願代倉舒之身。倉舒雖然聰穎,但畢竟年幼,不能事鬼神,我能言善道,能事鬼神。還請列祖列宗準我所請,讓倉舒無藥而愈,父親也可重理萬機。”這幾句話是他昨夜偶翻史記,見到周公旦為周武王請命時的話語,靈機一動,稍加篡改而成,噴將出來著實慷慨激昂。當年周武王一統天下之後不久便身患重病,周公旦築壇告天,願以身代周武王去死,雖說周武王不久之後還是魂歸極樂,但是周公旦與周武王兄弟之情由此可見一斑。如今曹丕心懷鬼胎,竟效法周公,周公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會讓他不要服毒藥,便晚晚做惡夢。


    曹操聽後果然大為感動,暗暗點頭,曹植則無動於衷,暗暗念頌,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過了約一柱香的功夫,曹操緩緩地站起身來,活動活動酸麻的大腿,說道:“我們去後花園走走。”


    曹植、曹丕點了點頭,過不多時,三人來到後花園,曹操詢問國中之事,曹丕一一說了,曹操見他處分的還算得當,點了點頭,讚了幾句,鼓勵他戒驕戒躁,再創佳績,曹丕聽了心裏喜滋滋,心想如今曹操大敗劉備複奪滎陽、陳留,又大敗孫權,朝中文武都希望他稱王,隻因曹衝生病,這才耽擱下來。雖說如此,這稱王是遲早的事,一旦曹操稱王便要立世子了,到時這世子十有八九便是自己的了。


    正胡思亂想間,忽見一名近侍快步走來,稟告曹操道:“江東傳來消息,太史慈傷重不治,已於四日前死了。”


    曹操喃喃地道:“死了,四日前……”


    那近侍向曹丕、曹植瞧了一眼,兩兄弟會意,站起身來,道:“孩兒告退。”


    曹操點了點頭,道:“你們先回去吧。”


    兩兄弟行禮告辭,沿著回廊向府外走去。


    那近侍待二人走遠,方壓低聲音道:“正是魏公做惡夢的那日。”


    曹操全身一震,道:“看來這種事情不都是子虛烏有。”說著眼望空處,良久不言。


    曹丕興衝衝地回到府中,揮退左右,對那姓郭的舞姬說道:“太史慈已死,你有什麽主意可以說了吧。”


    郭姬哦的一聲,低頭沉思,過了良久,方道:“那藥呢?”


    曹丕道:“我已差人去南越買了,南越離此山遙路遠,急切間也難以到達。”


    郭姬道:“那相公便再耐心等上一段時間。”


    曹丕道:“先和我說了有什麽打緊?”


    郭姬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須萬分小心,一旦有半點疏露,便是彌天大禍,豈能不慎?”


    曹丕麵色凝重,緩緩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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