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仁祿忙向後退了一大步,已是不及,那團汙穢不堪的嘔吐物還是濺到他的衣袍上,賈仁祿眉頭大皺,將外袍脫下,遞給紅袖,喝道:“他媽的,老子這身行頭可是名牌,卡爾屁丹知道不?你吐在老子身上,老子一想起來就惡心,這衣服還怎麽敢穿?不行,你得賠!”


    劉封哈哈大笑,道:“賠,不就是錢嘛,我賠!呃!”哆哆嗦嗦地伸手進右袖中掏摸了半天,摸出十吊錢來,重重地放在桌案上,道:“夠了麽?”


    貂嬋拎了件錦袍來,為他穿好,賈仁祿道:“他媽的,老子這件袍子可是蜀錦做的,貂嬋一針一錢親手縫的,這可是無價之寶。老子一向舍不得穿,一直壓在箱底。今天主公大宴群臣,老子才將它從箱底裏刨了出來,武裝上去,前後不到幾個時辰,便被你弄髒了。你就用十吊錢打發老子,當我是要飯的啊?”


    貂嬋聽賈仁祿說她做的錦袍是無價之寶,十分高興,笑靨如花,對劉封說道:“不就是一件錦袍,值得什麽?別理他。”


    劉封又從袖中掏出二十吊錢來,道:“我身上的錢都在這了,先拿著,不夠明……天,呃……明天到我府上去拿!”張開雙臂,仰麵朝天,大聲道:“你的衣袍髒了,我賠你。我的妹妹跟……跟……呃……跟了別人了,誰來賠我!”頓了頓,又大聲叫道:“誰來賠我!”說完放聲大哭。


    賈仁祿歎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驀地裏覺得不對勁,一臉驚詫,問道:“妹妹,你說她是你妹妹!”


    劉封心情激動,酒勁上湧,一張臉漲得通紅,身子晃得更加厲害。賈仁祿本想上前扶他坐好,但又怕他吐自己一身,右手一揮,紅袖會意,扶他坐好。劉封定了定神,道:“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瞞軍師了,軍師可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我時的情景。”


    賈仁祿撓了撓頭道:“這都猴年馬月的事了,誰還記得起來?”


    貂嬋沉吟片刻,道:“我還記得,當時公子偷了一家店鋪的幾張燒餅,被店小二抓住當街毒打,正好我們經過那裏,替公子解了圍,使君還收公子為義子。”


    劉封問道:“那後來呢?”


    貂嬋一臉迷茫,道:“後來?後來這事不就……對了,後來公子帶我們到一所破舊道觀之中找尋妹妹……”說著向劉封瞧去,道:“你是說……你是說……”


    劉封苦笑道:“對的,這個所謂的單於義女,現今的劉使君夫人,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賈仁祿覺得天下最匪夷所思之事莫過於此,一臉難以置信,表情十分古怪,道:“這也太巧了吧。”


    劉封向他瞧了一眼,道:“別說是軍師,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可事實確是如此。”


    賈仁祿道:“既然她是你的妹妹,你就啥也別想了。如今她嫁給主公,便算是徹底脫離苦海了,你當替她高興才是啊?”


    劉封握緊了拳頭,道:“高興個……個屁!她雖是我的妹妹,但我們之間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我們曾被一個大壞蛋擄了去,因此相識,後來那大壞蛋對我們相當暴躁,肆意虐待,我們不堪其辱,便逃了出來,其後便相依為命。初時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便哥哥妹妹的亂叫,久而久之便叫順了,一時也改不過口來,其實我們根本就不是兄妹。”


    賈仁祿道:“原來是這麽回事,這麽說你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


    劉封點頭道:“嗯,算是吧,可你在宴會上也看到了,她那眼神簡直就像完全不認識我一般。為了她,要我死都願意,可是她……可是她……為了榮華富貴,視我如同路人,無情無義,簡直豬狗不如!”說著端起案上的茶碗,奮力一擲,啪的一聲,茶碗摔個粉碎,茶水濺了一地。


    梅花、紅袖嚇得花容失色,忙將劉封觸手可及的貴重物事一一收起,以防他再亂砸。賈仁祿笑了笑,心道:“這兩小妮子倒挺機靈的,知道心疼老子的家當,真是好樣的,下次給她們長工資!”說道:“公子且息怒,這裏麵可能有些誤會。”


    劉封一張臉漲得通紅,怒道:“誤會,誤會,這怎麽可能是誤會?”定了定神,又道:“那日我在藍田街上第一次見到她時,便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很奇怪,便一路跟蹤,可出城沒走多遠,便被她發現。我們打了一架,其後都冷靜下來,問明原委,這才發現她竟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後來我們便背著楊先生私下裏來往。我和她自幼便相依為命,那時我隻覺她很可憐,照顧她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再沒有別的念頭。如今我們都長大了,情竇初開,和她相處久了,自然產生感情。我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偷偷摸摸的日子,心想爹爹若不同意,最多說我胡鬧,打我一頓板子,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便打算和爹爹講明。可她卻說我如今身份不同了,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不能因一件小事,壞了前程。如今她身份微賤,爹爹一定不會同意的,是以最好不要和爹爹說知,以免爹爹勃然大怒,對我不利。”


    貂嬋道:“她說的沒錯啊,這可都是在為你著想。”


    劉封沉吟良久,緩緩地點了點頭,續道:“她還叫我勤功韜略,努力習武,多多立功,到時爹爹心裏高興,便不會再計較身分答應我們的婚事。”


    賈仁祿點了點頭,心道:“怪不得這小子前段時間突然老實下來,原來竟是這麽回事。”說道:“她說的沒錯,這樣用不了多久你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劉封哈哈大笑,道:“用不了多久……用不了多久,哈哈!當時我也是這麽想的,我做夢都盼著這一天。為了這一天,我發奮讀書,頭懸梁錐刺股,在戰場上舍生忘死,奮力博殺。到頭來一場辛苦為誰忙?你們說說,一場辛苦為誰忙!”


    賈仁祿歎了口氣道:“這樣的結果的確出人意料,也難怪公子會生氣。”


    劉封道:“生氣?我不生氣,有什麽好生氣的!哈哈,為了這樣的女子生氣不值!我終於看清她的真麵目,十分開心,拿酒來,我要好好……呃……喝兩杯。”


    賈仁祿心道:“還喝?你也不怕醉死。”說道:“不好意思,我不會喝酒,因此家裏若不辦宴會,是沒有酒的。這會天色已晚,酒鋪都關門了,想喝酒隻有等明天了。”


    劉封道:“堂堂衛將軍府上沒有酒,說出去誰信?你也別小氣,我又不白喝你的,我給錢!”


    賈仁祿心道:“娘的,要喝上你的狗窩喝去,跑到老子這發酒瘋,這叫什麽事啊!”向貂嬋瞧了一眼,貂嬋道:“真是抱歉,家裏實在是沒有酒,公子還是暫且忍耐,要不我親自做幾樣小菜,當給公子賠罪。”


    劉封搖了搖頭,道:“算了,沒有酒……呃……就沒有酒,不喝了,不喝了,一場辛苦為誰忙啊!”說著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貂嬋和賈仁祿對望一眼,輕聲歎了口氣,賈仁祿道:“事已至此,公子氣也無用,還是想開些,天下何處無芳草,公子又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劉封在桌案上重重一拍,道:“天下何處無芳草,說的好!這樣的無情無義的女子,便當她死了,不想也罷,憑我現在的身份,想要什麽樣的女子沒有?”說到此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當真比哭還難看,出了一會神,又道:“可要我忘記她,又怎麽能夠?”


    賈仁祿搖了搖頭,道:“天下之大,長得十分相像的人比比皆是,你真確定是她,可別認錯了人,讓人看了笑話。”


    劉封十分肯定地道:“我一眼便認出是她,不會有錯的,絕對不會有錯的。”


    賈仁祿道:“那就沒法可想了,這年頭傍大款,攀高枝的女子多了去了,像她這樣做倒也不奇怪。”


    劉封道:“如今她竟然是我……竟然是我……”心中憤怒已極,這聲“娘”怎麽也叫不出來,接著道:“唉,我以後都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


    賈仁祿點頭,道:“嗯,你在長安總是要和她見麵的,這樣對雙方來說都十分尷尬,相見不如不見。”低頭沉思片刻,心道:“薑維當年遭黃皓誣陷,為避禍亂,便托言防備曹魏,屯田遝中,這個主意當真要得。如今把劉封安在長安,早晚要出大亂子,不如將他支出去穩當。”又道:“滎陽處陳留、洛陽之中,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尚缺一員大將鎮守,我改日和主公說說,讓他把你派到那去如何?”


    劉封沉吟良久,點頭道:“我不想再見到她了,多謝軍師成全。”


    賈仁祿道:“那就這樣吧,時候不早了,公子也早些回府休息吧。”


    貂嬋道:“早禁夜了,你讓公子回哪去啊?紅袖去安排一間客房,讓公子居住。”


    紅袖應是,扶著劉封退了下去。


    賈仁祿向貂嬋瞧了一眼,道:“也不知老子這麽做到底是對是錯。”


    貂嬋道:“我也不知道,不過讓他到外地散散心,冷靜冷靜也不是什麽壞事。”


    賈仁祿打了個哈欠,道:“他媽的,總算是大功告成了,先親個嘴,然後睡覺!”伸手將她攬到了懷裏,低頭便向她的櫻唇吻去。


    貂嬋宛轉相就,唇分之後,將他推開,暈生雙頰,道:“怎沒正經!天不早了,我服侍相公睡下吧。”拉著他的手向裏走去。


    轉過天來,劉備召集文武議事,賈仁祿道:“滎陽地當衝要,舉足輕重,乃是兵家必爭之地,應派大將鎮守。至於該派誰去,還請明公定奪。”


    劉備點頭道:“仁祿之言有理,可滎陽如今為黃權鎮守,黃公衡智勇雙全,有他在應該不會有事的。”


    賈仁祿道:“滎陽處陳留、洛陽之中,一旦有失,陳留將孤立無援,後果不堪設想,還請主公再派一人以策萬全。”


    諸葛亮向賈仁祿瞧了一眼,微微一笑,道:“仁祿之言甚是,我方人才濟濟,多派一人又有何妨。”


    劉備向跪坐於大殿右首眾位武將瞧去,問道:“誰願前往滎陽。”


    劉封搶先道:“孩兒願往。”


    劉備道:“你經驗尚淺……”說到這裏忽想到他昨天宴會上的古怪行為,心中一凜,道:“不過這本事誰從娘胎裏帶出來的?你也長大了,該到外麵去闖一闖了,好吧,你到了滎陽之後,多和公衡學學,可別擺公子的臭架子,若將事情搞砸了,我可絕不容情。”


    劉封應道:“是!”


    劉備捋了捋長須,道:“還有別的事嗎?”


    議事一畢,眾文武魚貫而出,劉封來到賈仁祿邊上道:“這次可多謝軍師了。”


    賈仁祿笑道:“小事一樁,不值一提。公子也大了,到了滎陽可別就隻想著守城,多出去逛逛,看看能不能整點啥實事出來,嘿嘿。”


    劉封笑了笑,忽又想到劉夫人,臉上罩了一層嚴霜,歎了口氣,告辭離去。


    賈仁祿搖了搖頭,回自己狗窩去了。劉封為了早點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回到府中立即收拾行裝,過不多時,便將換洗衣衫、隨身物品及常看的書簡一一收拾完畢,裝了幾隻大木箱子,走到劍架前凝神挑揀佩劍,驀地裏目光停在了正中那柄長劍上,心中思潮起伏,立時想起當日劉夫人親手將這把劍交在他手中,對他說道:“寶劍贈英雄,希望你執此劍奮勇殺敵,克建殊勳,早日迎娶我過門。”一想到此,眼淚撲簌簌的掉了下來,將那柄劍拿在手中,凝視半晌,一咬牙又放了回去,手腕一轉又摸向下麵的一柄寶劍,提了起來,沉吟良久,歎了口氣,將劍放回,拿起原先那柄佩劍,佩於腰間。


    忽聽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劉封立時便想到了劉夫人,不待管家上前,大踏步的搶到門前,打開大門,映入眼簾的卻是賈仁祿、趙雲、馬岱等十餘位平常玩得來的文官武將,眾人知他遠行在際,不知何日方能再見,特來送行。


    劉封心中好生失望,臉上卻堆滿了笑容,伸手讓眾人進屋,隨即下命大擺筵席,席間人人推杯傳盞,海闊天空,盡歡而散。其時已近二更,劉封親送諸人出門,站在屋簷下目送眾人遠去,剛要轉身,忽見一個小童,約摸六七歲,走了上來,遞給他一張絹條道:“一位姐姐讓我交給你的。”


    劉封伸手接過,那小童轉身便跑,消失在黑暗之中,劉封低頭一看,隻見絹條上寫著一行雋秀的小字:“明日未時在老地方見,望勿拒絕為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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