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侍領著楊修進殿,楊修道:“屬下探聽到一件要緊事,特來稟告魏公。”


    曹操問道:“是什麽事?”


    楊修道:“大公子密請朝歌長吳質入府商議機密,恐他人知覺,便用大簏藏吳質於中,隻說裏麵是絹匹,載入府中,我已打探確實,特來稟告魏公。”


    曹操向他瞧了一眼,淡淡地道:“竟有此事?”


    楊修點了點頭,曹操道:“那吳質現在何處?”


    楊修道:“已回府了。”


    曹操低頭沉吟,過了好一會,指著先前進饞言的近侍道:“你領著二十名近侍到子恒府門前守候,若是再有大簏到來立即搜簡!”說著向那近侍努了努嘴,讓他趁著這個機會與曹植府裏的那個下人取得聯係,將答教偷出。


    那近侍會意,微一點頭,退了出去。


    曹操在屋中來回走著,道:“反了,反了。身為大臣,拿著國家的奉祿,居然與公子交結,這是要做什麽!”說著辭色轉厲,轉過身來,兩道冷電般的目光向楊修射去。


    楊修和他目光一觸,心生寒意,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寒噤,心道:“這話表麵上好象在說吳質,實際上像是在說我啊!”饒是他素富機智,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隻得默不作聲。


    就這樣二人默默相對,良久良久,一句話也沒有說。


    曹丕本事不濟,才情不佳,就連這臉蛋長得都不如曹植好看,和曹植比起來幾可說是樣樣不如,在儲位之爭中便時常落於下風。可他又極其熱中權勢,說什麽也不肯屈居自己弟弟之下,那樣當真是生不如死。於是他一連幾個晚上沒睡,苦思冥想,這頭發都快想白。可能是上天憐他意誠,有心幫幫他,忽地他靈機一動,明白了其中關竅。這不論做官也好,做世子也罷,若要得寵,被曹操看重,自須了解曹操的脾氣心情,這近侍朝夕和曹操在一起,隻要他們能在曹操麵前替自己說幾句好話,自然是受益無窮。


    就算不說好話,隻要將曹操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想幹什麽事,平時多多透露,自己辦起事來,自然事半功倍,正中曹操下懷。他苦思冥想,終於想通了“揣摩上意”這才是他反敗為勝的關鍵,可最難的也就是這件事,於是他不惜重金,大出血本收買曹操左右近侍及得寵小妾。那些人收了曹丕的錢財,自然為他消災,整日價在曹操耳邊說曹丕好話,把他誇的天上少有,地上無雙,聽得曹操耳邊都快長繭子了,心裏自然向著他幾分,廢長立幼之事也就躊躇未決。而曹植自恃才高,向來瞧不起這些低三下四,隻會溜須拍馬的近侍,不屑做此營私舞弊之事,是以從不向近侍們送禮,見到他們,也頗不禮貌。那些近侍自然親曹丕而遠曹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曆史上丕植之爭中,曹丕之所以能夠成功,除了賈詡那句起絕定性作用話語之外,近侍們大力為曹丕鼓吹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自從曹丕買通近侍之事暴露之後,近侍們不敢再為曹丕說好話了,可曹丕卻還是不斷的暗中送禮,近侍們拿人手短,自然要為他出力。既然不能說曹丕好話,便開始說曹植的壞話,借此來打擊曹植,以鞏固曹丕的地位。今日那個近侍拚著被扔到鍋裏煮爛的危險,也要不遺餘力的落井下石,原因就在於此。那近侍聽說楊修發現曹丕私下與吳質往來,大吃一驚,趕忙來到曹丕府邸,命其餘近侍在府前守候,自己則進府來見曹丕。


    曹丕一見是他,滿臉堆笑,迎上前來,親自讓他進屋。那近侍受寵若驚,客套一番之後,便道:“公子可曾密請朝歌長吳質到府議事?”


    曹丕點頭道:“確有此事,長安那裏傳來消息,此次弟弟會考名列第四,而我則排在了三十名之後。”說到這裏,長歎一聲,道:“這成績是由劉備一方評的,想來是真實的,我想爹爹心裏也是有數了,如此一來,我想要爭這世子之位便更加困難了,我實在不服氣,便請季重前來為我謀劃反敗為勝之道,可是商量來商量去,卻一點頭緒也沒有,唉,這個世子看來是沒指望了。”


    那近侍道:“我們這些近侍都站在公子這邊,成敗還未可知,公子切莫如此灰心。”


    曹丕大為感激,道:“若有朝一日我成功了,一定會好好報答你們的大恩大德。”


    那近侍道:“三公子待我們甚是無禮,常對人言道我們隻會搬弄是非,盅惑主公。若一旦他繼承了大位,我們怕是隻有上吊的份了。而大公子待我們甚好,我自然站在公子這邊了。我們其實也沒什麽要求,隻要公子續位後不奪我們的飯碗,要我們的小命,我們便已心滿意足了。”


    曹丕道:“你這是說的哪裏話,日後隻要有我的,便有你們的。”


    那近侍感激涕泠,道:“為了公子這一句話,便是要我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今天我來就是為了這事,楊修已將公子密請吳質之事報知魏公了,魏公命我來查察此事,我見事關重大,便先跟公子說一聲。這事由主公親自過問,我們不好隱瞞不報,這搜是肯定要搜的,還請公子早點想出對策來。”


    曹丕大吃一驚,心中一慌,更加一點主意也沒有,隻是連聲叫道:“這該如何是好?”


    那近侍道:“這吳季重足智多謀,我看未必便輸與楊修了,還請公子速速和他商議。”


    曹丕道:“對的,對的,我這就去和他商議。”說著輕擊兩掌,一名仆役端著個托盤進來,其上堆滿金銀珠寶,煞時間滿屋珠光寶氣。那近侍回頭一看,兩眼發直,哈拉子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


    曹丕指著那托盤,道:“些許薄禮,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那近侍道:“公子給我的已經夠多了,這次實在不能再收了。”話雖如此說,但那雙眼睛還是直勾勾地盯著那些金寶。


    曹丕道:“你這麽說可太見外了,我們之間親如兄弟,我的便是你的,還分什麽彼此,你若再不收,兄弟可要大大生氣了。”說著腮幫子鼓了起來,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那近侍笑嘻嘻地道:“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曹丕道:“你若就這麽把錢帶回去,一定會被爹爹知道的。我們還照老規矩,今日來查察的近侍你一會也和他們說一聲,每人都有一份,我自會暗地裏給你們送去,不勞你們操心。”


    那近侍道:“還是公子想的周到。”忽地想起一事,一拍腦門,道:“對了,上次公子對我說已買通了三公子的左右,得知了楊修替三公子做答教十條之事。我今日已和魏公說知此事,魏公想看看那份答教,不知公子有沒有辦法搞到手?”


    曹丕笑道:“這個我也已搞到手了。”說著又擊了兩掌,又一名仆役捧著個托盤上來,盤上放著一卷帛書,想來便是楊修所做之答教十餘條。


    那近侍指著帛書,道:“就憑這個就能要了楊修的小命,楊修一死,三公子又怎麽是大公子的對手?”


    曹丕道:“成與不成,可就全看兄弟的了。”


    那近侍一拍胸脯,道:“公子放心,包在我身上。”


    曹丕又和那近侍聊了一會,那近侍方屁顛屁顛地退了出去。曹丕忙差人送密信一封與吳質,求教救命良策。吳質回信一封,教他明日再用大簏裝絹入府以迷惑曹操,曹丕依計而行。次日一早,曹丕便令人用大簏裝載絹匹入府,甫到府門,便被那群凶神惡煞的近侍攔住,二話不說,強行開簏搜簡,一看果是絹匹,便連簏帶絹原封不動的拖到相府,請曹操過目。


    曹操將那簏翻了個底朝天,仔細仔細地看了一遍,令人召來楊修,麵色鐵青,問道:“不是說裏麵是吳質麽?”


    楊修瞪目結舌,不知所對。


    那近侍道:“今日一大早便有大簏運絹入府,我們不敢怠慢,立時便上前搜查,一看全是絹匹,哪有什麽吳質。”


    曹操側頭望向楊修,冷冷地道:“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楊修出了一會神,方道:“估計……估計是眾近侍與大公子串通一氣,有一堆絹來蒙騙主公。”


    那近侍白了楊修一眼,道:“今天搜簡之時,引來一群人圍觀,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可作證,主公若是不信可微服私訪,聽聽他們是怎麽說的,又或是上大公子府裏搜看有沒有朝歌長吳質,便知端的。這楊修簡直是含血噴人,主公可要為我們做主啊。”說著跪了下來,聲淚俱下,鼻涕眼淚齊流。


    曹操下令道:“把這些絹匹還回去吧。”瞪了楊修一眼,一拂袖揚長而去。


    那近侍嘿嘿一笑,歪著頭向楊修瞧了一眼,冷哼一聲,緊跟著曹操去了。


    楊修低頭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絹匹怔怔出神,過了良久,方回過神來,趕去找曹植商議。


    二人商議良久,均覺得曹操已開始對他們產生懷疑了,可該如何挽回頹勢,卻無計可施,不知不覺間日落西山,一輪明月掛上了樹梢,二人仍在鬥室之中密議不休。正說話間,忽聽嗤地一聲輕響,似有什麽物事落於院中。


    曹植大吃一驚,忙推窗查看,但見樹枝搖曳,沙沙有聲,一個人也沒有。楊修默不作聲的走了出去,低頭細細察查了一翻,驀地裏輕輕啊了一聲,彎腰拾起一枚物事,轉過身來,走到曹植身旁,將那物事遞了上去。


    曹植接過一看,隻見是一個蠟丸。他右手兩指夾住蠟丸,輕輕一捏,蠟丸應手而裂,現出一小團白色的絹帛來,心中一喜,道:“那高人又來指點我們了。”


    楊修道:“對的,上次他也曾如此傳遞消息,讓公子在魏公出征時放聲大哭,結果收到了奇效。”


    曹植道:“這人雖然鬼鬼祟祟,但好像沒有什麽惡意,可惜我們總是沒見到他的樣子,不然應該好好謝謝他。”


    楊修道:“此人想來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故不願以真麵目示人,公子成功之後,著意尋訪,肯定是會找到的。先別說這個了,看看上麵寫些什麽。”


    曹植將絹團展開,原來是兩條細長條的絲絹揉一起,隻見第一條絹帛上寫著:“答教之事已露,魏公大為光火,已對公子產生懷疑,公子須當多加小心。”


    楊修大吃一驚,道:“答教公子居然沒有燒毀?”


    曹植點頭道:“我喜歡先生的書法,不忍將其燒毀,珍而重之的藏於一個隱秘所在,沒想到竟給爹爹知道了。”


    楊修拍腿道:“大事去矣!”


    曹植長眉一軒,低頭去看第二張絹條,隻見其上隻寫了“安於死而趙氏安。”七個小字,不明所以,喃喃地道:“‘安於死而趙氏安。’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楊修側頭看了一遍,略一沉吟,叫道:“哈哈!妙計!”不過他說這話時殊無喜悅之意,而滿是悲愴之情。


    曹植聽他話語中亳無喜悅之意,大感奇怪,問道:“是什麽主意?”


    楊修道:“沒什麽,這事就交給我來辦吧。”


    曹植素來相信楊修,他既然不言明,曹植也就不問,道:“嗯,先生須當小心,若有什麽需要,隻管來找我便是。”


    楊修搖了搖頭,歎道:“沒什麽需要了……”說著也不告辭,緩緩地向門外走去。


    曹植總覺的楊修最後幾句話有些十分古怪,這晚躺在床上,輾轉翻騰,怎麽也睡不著,三更時分,他越想越不對對勁,披衣而起,便要去找楊修問個明白,走到門口,忽地想起城中已然宵禁,自己三更半夜在街上亂竄,萬一被人當成流氓抓了起來,可就大大不妙了。便又轉了回來,在院中一個石凳上坐下,看著一株柏樹,怔怔出神,一會想著甄宓,一會想著世子之爭,不知不覺間,東方發白,一縷曙光灑入院中。


    曹植長歎一聲,道:“天終於亮了。”站起身來,便要再住楊修府邸一行,方出院門,便見一名仆役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道:“不好了,楊德祖服……服……服……”他一連說了三個“服”字,下麵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曹植不耐煩的道:“服什麽了,你到是快說啊!”


    那仆役道:“服毒自盡了。”


    曹植隻覺半空裏響起了一個霹靂,全身一震,隻覺天旋地轉,膝蓋一軟,一屁股坐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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