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趙韙軍趕到了成都城十裏外紮下大營,準備次日一早再次攻城。劉璋牽著賈仁祿的大手,登上城樓,遠遠一看,隻見城外大營密密匝匝,連絡不絕,營中刁鬥聲聲,旌旗飄飄,果是氣勢不凡。劉璋嚇得麵如土色,顫聲道:“仁祿啊,我心裏還是沒底。”


    賈仁祿看著他那六神無主的鬆樣,搖了搖頭,道:“益州莫慌,上次隻有五百兵,我都能嚇退趙韙。這次有三萬人,難道還怕了他不成。”


    劉璋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這次全看你的了,我已命東州兵集於校場之內,等候仁祿校閱。”


    賈仁祿摸了摸光光的下顎,微微一笑,道:“還請益州帶路。”


    劉璋哆哆嗦嗦地伸手滿是汗珠的胖手,拉著他的手,道:“隨我來。”說完便領著他趕往校場去了。


    校場之上,劉璋往正中高台上一站,拍了拍胸口,取了塊蜀錦繡帕來抹了抹嘴上的白沫,道:“咳……咳……眾將聽令,從今天起自到趙韙退兵,仁祿便是全軍統帥,你等須當稟命而行,不得有誤!”


    場下將士齊聲應道:“是!”


    劉璋看了賈仁祿一眼,便退了開去,躲到台下讓美女給他按摩壓驚去了。賈仁祿微微一笑,走到台前,大聲道:“弟兄們,你們是不是都因故鄉遭逢大難,而背井離鄉跑到川中來的?”


    三萬東州兵齊聲應道:“是!”


    賈仁祿歎道:“唉,逃難苦啊,路上跟要飯的似的,饑一頓,飽一頓的不說,還要沒日沒夜的趕路,遭亂兵劫殺,你們受罪了!”


    三萬東州兵回想當年情景,無不唏噓,熱淚盈眶,大聲喝道:“那樣的罪我們是不想再受了,軍師下命令吧。”


    賈仁祿眼珠一轉,道:“弟兄們,你們來到這裏,是前任州牧劉焉劉大人可憐你們,讓你們當兵拿餉。要沒有他,你們流入蜀中能幹什麽?還不是給大富人家做下人,當奴才,受他們的喝罵,這樣的罪你們想受嗎?”


    東州兵齊聲道:“不想!”


    賈仁祿道:“老大人已故去,其子季玉現為益州之主。如今益州有難,要你們解救,你們說該不該救?”


    東州兵道:“我等皆願效死力,以報老大人活命大恩!”


    賈仁祿微微一笑,道:“可城外趙韙放出話來了,他說東州兵暴橫,侵壓益州百姓。他為民請命,不得以而起兵。隻要益州將東州兵都殺了,他便退兵回江州,永不再犯。”


    此言一出,場下便同炸了鍋一般,將士們捶胸頓足,咬牙切齒,張牙舞爪,怒喝紛紛:“胡說!俺們沒有欺負益州百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奶奶的,殺了他!”“主公,切莫聽信小人造謠,我等紀律嚴明,對百姓秋毫無犯!”


    賈仁祿看了看他們信誓旦旦地樣子,心中暗笑,一本正經地道:“放心吧,益州當然相信你們都是好人,大大的良民,不會做那些為非作歹的屁事。他是不會因趙韙一時亂噴就殺了你們的。”


    東州兵同聲高呼,道:“主公英明!”


    賈仁祿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唉,可是如今趙韙統大軍在外,成都旦夕便破。趙韙軍都是川人,他們可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會食你們的肉,寢你們的皮,烹你們的肉,炊你們的骨。將你們大卸八塊,抽筋剝皮。將你們的肉剁碎了,做成人肉包子拿去賣錢!”


    東州兵可不想被做成人肉包子,氣得兩眼冒火,紛紛喝道:“他媽的,反正也是一死,和他們拚了!”“對的,拚了!”“腦袋掉了碗大塊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趙韙那小子不讓我們活,我們也不能讓他好過,臨死也要扒他一層皮!”


    賈仁祿見場下的將士好象被打了興奮劑一樣,表情亢奮,雙眼冒火,大呼小叫,知道自己的演說十分成功,笑得個嘴歪歪,待他們叫得聲嘶力竭,實在沒力氣再叫了,便道:“好!如今趙韙大軍就在城外,能不能保住成都,就看你們的了!”


    東州兵高舉手中兵器,大聲叫道:“殺!殺!殺!”霎時之間喊殺之聲震天動地,聲聞數裏。直傳到了城外的趙韙軍大營之中,趙韙軍將士們個個嚇得是麵如土色,瑟瑟發抖,心生怯意,不敢再戰。


    轉過天來,一大早趙韙便著五萬兵馬來到城下列好陣勢。陣門開處,趙韙打馬出陣,便欲揮鞭前指,令手下兵士衝殺上前。便在這時,城門開處,一騎馳出,來至近前,大聲叫道:“且慢攻城,請趙將軍出來打話。”


    趙韙一看,卻是法正,便道:“如今我與季玉已無話可說,唯有戰耳!孝直速退,以免波及!”


    法正道:“我想請問將軍,這城中住著的是東州人?還是益州百姓?”


    趙韙心中暗驚,卻又不得不說道:“益州百姓。”


    法正道:“將軍既知是城內住的是益州百姓,還欲攻城,置城中百姓於何地?將軍既以東州兵淩暴百姓為辭來伐,那將軍前番攻城殺戮守城百姓又該做何解釋?”


    趙韙自知理虧,手捋長須,遲疑道:“這……”


    法正微微一笑,道:“主公言道城中百姓是無罪的,錯全在他一人。還請將軍看在合城百姓的麵上,給他一次補過的機會。”


    趙韙沉思良久,歎了口氣,道:“好吧,有什麽話說吧。”


    法正道:“如今主公決意改過,會嚴格管束東州兵,不讓他們在胡作非為,欺壓百姓。還請趙將軍就此退兵,息兵罷戰。”


    趙韙冷笑道:“你們以一句空話,便想讓五萬大軍空來空回,豈有這麽便宜的事?”說完回過頭去,大聲問道:“弟兄們,你們答不答應?”


    趙韙軍將士齊聲高呼道:“不答應!不答應!”


    趙韙回過頭來,無奈地道:“孝直,你也聽見了,眾意難違啊!”


    法正微微一笑,道:“萬事都抬不過一個理字,將軍既以聲音大為有理。貴軍的嗓門很大,我軍的難道就小了嗎?”說完袖出小令旗來,高舉過頂,左右晃了一晃。城頭之上的守城將士遠遠望見,便齊聲喊殺,喊聲直透九宵,唬得趙韙軍將士麵麵相覷,心生退意。


    趙韙聞得城上群狼亂號,振耳欲聾,不禁為其威勢所懾,心生寒意,臉上微現土色,身子略微有些發顫。回頭看了看身後將士一眼,隻見他們一個個死氣活樣,和霜打了地茄子似地,站在那裏瑟瑟發抖。不禁一臉鬱悶,不想再看手下這些將士這副德性,扭過頭來,對法正說道:“不知孝直此舉何意?”


    法正笑道:“沒什麽,隻是想讓將軍知道,城中守軍尚可一戰。將軍便是進攻,一時之間也占不到什麽便宜。”


    趙韙心知他所說屬實,便道:“那孝直意欲何為?”


    法正道:“我特奉主公之命,前來同將軍講和。”


    趙韙屢攻成都不下,心生怯意,倒也有心講和,他心知要講和首先要擺譜,就算是個瘦子也得裝成個胖子再來,不然談判起來便底氣不足,會吃大虧的。言念及此,便道:“孝直也看到了,我軍軍容齊整,要攻下城池那是意如反掌……”剛說到此,便聽得身後砰地一聲響,一名士兵口吐白沫,暈倒在地,好象在為他的大言不慚作注腳。


    趙韙回頭一看,老臉一紅,尷尬地道:“估計是中暑了……來人啊,將這個沒用的家夥抬走!”


    法正微微一笑,道:“如今七月盛夏,酷熱難當,實不宜交戰,還請將軍三思。”


    趙韙有心裝大頭蒜,卻發現手下兵士不給他麵子,不由一臉鬱悶,歎了口氣,道:“不知劉季玉想要如何講和?”


    法正道:“城下之盟我家主公實感羞恥,還請將軍退於五十裏外紮營,敝方三日後必會派人前往議和。”


    趙韙心道:“退軍五十裏,倒也不怕他們耍什麽花樣”想到此,便道:“好吧,我軍便退五十裏,還請孝直轉告季玉,讓他速遣人同我議和。”


    法正應道:“是!”


    趙韙大手一揮,便命手下兵馬退軍五十裏紮下營寨。三更時分,趙韙無法入眠,獨自一人坐於中軍大帳裏,看著地板,雙眼發直,想是在思索談判桌上該如何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落地還錢。


    過了良久,一小卒來報:“報!我等在巡哨之時拿得劉璋手下細作一名,可他自稱有重要軍情要見將軍。”


    趙韙長眉一軒,道:“帶上來!”


    過不多時四條壯漢押著一位五花大綁的細作進帳,趙韙細看來人,見那人二十八九年紀,相貌堂堂,看上去不似尋常細作,麵色一沉,伸手一指那青年,便道:“你是何人!膽敢到我營中刺探虛實,被拿到了還有何話可說,來人啊!拖出去……”


    那青年哈哈一笑,道:“將軍不欲得益州耶?為何斬殺壯士!”


    趙韙心生疑惑,眉關緊鎖,道:“你有何本事助我奪得益州?”


    那青年看了看趙韙,道:“看來將軍是真的不想得益州了,哈哈!”說完縱聲長笑,笑完喟然長歎,道:“隻恨我錯識匪人,還以為將軍能懲劉季玉之失,匡正益州,造福百姓,巴巴的趕來,沒想到……沒想到……唉,命也!”


    趙韙聽他說的聳人聽聞,心中更疑,道:“劉季玉所任非人,倒行逆施。我此次出兵正是為了匡正時弊,解民倒懸。”


    那青年微微冷笑,道:“說得好聽,我看你不是劉季玉的對手,還是早早收兵回去吧,免得丟人現眼!”


    趙韙怒道:“來人啊,給我拖出去……”


    那青年哈哈一笑,良久不絕。趙韙見他從容不迫,疑心更增,這個“斬”字便始終沒有說出口。過了良久,那青年方止住大笑,道:“昔周公當周盛之時,天下太平,四夷賓服,猶且吐哺握發,以接納天下賢士。而將軍為一己私念,稱兵向闋,行不測之事。即使效法周公,謙恭下士,猶恐士之不至。而你卻妄自尊大,簡賢慢客,動不動就要斬人,如此做法,怎能不敗!”


    趙韙愕然起立,走至近前,親解其縛,道:“趙某有眼無珠,竟不識賢人,多有得罪,還望先生見諒。”


    那青年道:“哪裏,哪裏,我久仰將軍大名,欲圖報效而苦無良機。”


    趙韙忙延之入坐,長跪請教道:“不知先生來此有何見教?”


    那青年回顧左右,趙韙右手一揮,屏退眾人。那青年待趙韙走後這才說道:“我姓李名恢字德昂,建寧俞元人。素來不滿東州兵暴橫。有心側應將軍,然勢單力孤急切不得機會。而如今千載難逢的良機總算是來了,因此特來報以將軍知曉。”


    趙韙忙又跪拜道:“願聞其詳。”


    李恢道:“如今城中之人見將軍同意議和,心生怠惰,防守鬆懈。成都南門現今正由我掌管,隻要尋個機會便可打開城門,放將軍進城。如此一來,將軍便可輕取成都,豈不是好?”


    趙韙猶疑不定的眼光在李恢臉上來回直掃,似欲看透他的內心,過了半晌,瞪圓雙目,一拍桌案,大聲叫道:“來人啊,給我拖出去……”


    李恢麵不改色,仰天大笑,良久不絕,趙韙嘴裏吐了白沫,心道:“他媽的,你這個奸滑小鬼,這個斬字就是不讓我說啊!”想到此便道:“你為何發笑?”


    李恢搖頭苦笑道:“我不笑你,隻是笑我自己有眼無珠,不識得人,竟把你當成了解危濟世的明主。”


    趙韙道:“你明明是詐降,想我賺我進城,被我識破,還敢狡辯!”


    李恢冷笑道:“我如何是詐降?”


    趙韙又打量了李恢半晌,見他始終麵色不改,不像作偽。顏色登和,道:“我剛不過是稍加試探,還請先生勿怪。”


    李恢道:“哪裏,這樣的事情是要小心些。我因在劉季玉帳下言不聽計不用,後來竟尋了我個罪過,把我貶去看了城門。我心中不忿,這才來此投奔將軍,還請將軍萬勿見疑。”


    劉璋有眼無珠,世人皆知,這樣的爛事,他肯定能幹得出來。趙韙聞言遂不起疑,道:“隻要你能成此大功,助我奪了益州,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李恢擺了擺手,道:“我不是為官爵而來,而是為益州的百姓而來。”


    趙韙道:“先生棄暗投明,實是天助我也,我有先生定成大功。”頓了頓又道:“不知先生何時獻門,我這裏好去接應。”


    李恢道:“這事須得覷便而行,不可定期。”


    趙韙點頭道:“先生之言甚為有理,不知我當如何策應?”


    李恢道:“這樣,我於城北山林之中擇一大樹作上記號,將書信藏於樹中,到時將軍可差人去取。”言罷便說了具體的聯絡方法。


    趙韙深為歎服,點頭道:“如此甚好,就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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