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楊溥一行,這時候江麵上又“突突突”地開過來一艘小汽輪,隨著碼頭的臨近,汽輪的發動機消停了下來,慢慢地停靠在碼頭旁邊。


    船還未停穩,已經從船上跳下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拖著粗大的纜繩走過來,胡亂套在碼頭上那專門栓纜繩的石柱上。另一個身著短打緊身小褂的年輕漢子也接著從船上跳下,拖著兩塊手掌寬的船板,很快在船舷與碼頭間搭出了一條小通道。


    一個抽著水煙袋的中年人慢悠悠地踏著船板從船上走了下來,眼睛卻是微微向上翹著,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態。


    見到走上來的張毅與雷昆,那人楞了一下,把水煙袋揣在手裏,拉長了音調問道:“怎麽‘賴皮強’和簡豹今天不在?現在這裏誰管事?”。


    張毅迎前一步,微笑著道:“豹哥回劉五爺那去了,現在這碼頭由兄弟我照看著”。


    那人眉頭一皺,語帶不滿地道:“這簡豹,還真會享受,不過怎麽能找些搬麻包的來管事呢?”,看著兩人的裝束,他也猜出了張毅和雷昆的身份。


    雷昆大嘴一張,想要申辯點什麽,張毅搶先道:“劉五爺那還不是忙不過來嗎,豹哥隻好過去幫忙了”。


    那人鼻子裏“哼”了一聲,淡淡道:“既然是你在這管事,那趕快叫上你的人把這些貨物卸了,晚上韋老板可要來碼頭提貨”。


    “那個韋老板?”,張毅仍是滿臉笑意地問道。


    “還有那個韋老板,自然是萬盛洋行的韋老板了”。那人昂首挺胸地說著,似乎自己也是跟著沾了老大的光,臉上驕橫得不得了。雷昆在旁邊低聲罵著:“還裝得人模狗樣,也不就是一個跑腿的嗎?”。


    那人雖然雙眼朝天,耳朵倒也靈光,依稀聽到雷昆的話語,立時發起怒來,手中的水煙槍向雷昆一指,厲聲道:“說什麽呢?”。


    張毅連忙陪著笑臉道:“手下的兄弟不懂事,您老也犯不著跟這些夥計生氣不是?”,說著假意狠狠盯了雷昆一眼,大聲道:“還不快去吩咐大夥過來搬東西,誤了韋老板的生意看你怎麽擔當得起”。


    雷昆垂頭諾諾應答著,一溜煙跑過去招呼那些在倉庫門口歇著的工友們過來搬麻包。很快,搬運隊伍就在船上與倉庫間來回穿梭了。


    張毅陪那中年人在旁邊看著,兩人也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張毅才知道這人原來是萬盛洋行韋老板的表弟,負責給萬盛洋行從江浙一代運送瓷器來上海買賣。


    一邊與張毅瞎扯著,那人還不斷對經過麵前的搬運工們大喊:“都給我注意點啊,這可都是上好的瓷器,打爛了你們拿命都賠不起”。


    也許是昨天剛拿了工錢,又跟著張毅飽飽大吃了一頓,那些搬運工們似乎力氣都漲了不少,搬運速度也很快,才兩個來時辰就已經將一船的麻包都搬到了倉庫。


    跟著那人到倉庫點驗麻包,張毅也學著倉庫之前的分類管理,從一張破桌子裏搜出一隻破毛筆,借著筆頭上還有一點未幹的墨汁,將那寫著“大運楊”的木牌反過來,在上麵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萬盛韋”,然後擺在剛剛整理好的麻包旁邊。


    經過之前的閑聊,張毅已經得知這人姓蘇名子瑞,等那人將貨物數目清點完畢,張毅就滿臉熱誠地說道:“蘇老板,兄弟也是第一次在這碼頭管事,今rì得幸認識蘇老板,還請賞個臉,中午大家在一起喝一杯如何?”。


    蘇子瑞一臉鄙夷地道:“跟你手下這些人一起?那還是免了吧,我可丟不起那人”。


    張毅笑嗬嗬地說道:“那能呢,蘇老板是什麽身份,怎麽能跟這些夥計在一起,也就是我和我那不懂事的兄弟陪陪蘇老板”。


    說著招呼雷昆過來,張毅吩咐道:“昆子,你去街頭買兩件過得眼的衣服,待會咱們陪蘇老板一起去喝杯酒”。


    雷昆怪異地看著張毅,不解之sè溢於言表。張毅也不解釋,隻是揮手讓雷昆快去辦理,雷昆也隻能是滿懷疑惑地溜出去了。


    沒多久,雷昆就拿著兩件黑sè綢衣跑進來,也許是第一次能穿這麽好的衣服,疑惑之情早已被他丟到了九霄雲外,隻光顧著興奮了。


    兩人換衣服的時候,雷昆一邊比試著光亮的綢衣,一邊悶悶地說:“請這老小子吃飯,也太破費了,光這兩件衣服就花了四塊大洋,兄弟們還不知道去那吃呢”!。


    張毅微笑著教訓雷昆道:“這行頭嗎,總得置上幾套,要不以後也上不了台麵,你沒看那些人的眼神,一看這身打扮就立馬就把你給瞧低了,這錢算是該花的錢”。


    頓了頓,張毅又狡黠地說道:“至於吃飯嗎,到時候自然有人買單。你先讓兄弟們在倉庫看著貨物,到時候保管餓不著他們”。


    雷昆不明所以,也隻能答應著,兩人換好衣服,就叫上那蘇老板往酒樓而去。


    果然是人靠衣裝,看到三個身著綢衣的人來到酒樓門口,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酒樓夥計也馬上走出來熱情招呼著,三人進了酒樓,直上二樓找了個雅間。


    張毅今天是豪情大發,把酒樓夥計報上來的好幾樣招牌菜都給點了,還吩咐弄上兩斤好酒。


    酒菜上齊,張毅頻頻地勸起酒來,見這碼頭的新管事人如此熱情,蘇子瑞也放開了胸懷,本來還在一旁悶頭顧著自己的雷昆幾杯黃湯下肚,也加入了戰圈,三人也是你來我往,不亦樂乎!


    就在蘇子瑞酒酣眼熱之際,張毅借勢撥拉過雷昆的腦袋,在他耳邊悄悄說道:“昆子,你去找下掌櫃的,吩咐他弄二十幾個人的飯菜,走的時候給兄弟們捎回去”。


    雷昆應了一聲,以尿遁的方式溜去了樓下一趟,回來滿臉油光地向張毅打了個搞定的眼sè,又繼續投入到推杯交盞的戰鬥中來。


    終於,待三人酒足菜飽後,張毅才推開雅間的隔門,大聲吆喝著夥計過來買單。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下麵應著:“好咧,老板稍等”,隨著一陣劈裏啪啦的算盤聲,很快就有一個乖巧伶俐的酒樓夥計拿著托盤走進了雅間。


    “謝謝老板,承惠十二個銀洋”,我cāo!還真他媽貴,雷昆心裏暗暗罵道,盡力控製著微微熏醉的腦袋,手悄悄地伸進自己的衣兜,緊緊地攥著口袋裏僅餘的十來個銀洋,一聲不響地把腦袋偏到一邊,當作沒聽見。


    酒樓夥計在三人身上走了一遍,看到張毅與雷昆沒有買單的意思,隻好將眼光投向了蘇子瑞。


    蘇子瑞看看張毅,一張酒sè緋紅的臉變成了豬肝sè:“張毅,你這是什麽意思,不是你請我來喝酒的嗎?難道還要我買單?”。


    張毅一臉的無奈:“本來我也是打算請蘇老板喝一頓酒的,可是沒想到這酒樓忒貴,身上錢帶少了,不好意思啊,下次兄弟再回請你”。


    蘇子瑞氣呼呼地看著張毅,一時也不願掏這份冤大頭的錢。張毅見局麵僵持著,突然“啪”地在酒桌上拍了一下,平和的臉上飄出了一絲凶狠:“蘇老板,要不咱們就不買這單了,他娘的吃它一頓霸王餐!”。


    蘇子瑞自持身份,怎麽可能做這種事,當下忿忿不平地伸手進了衣兜,從錢袋中點算出十二個銀洋,一邊指著桌上的殘羹冷汁質問酒樓夥計:“你們這裏什麽酒樓啊,菜價怎麽這麽貴,都快趕上租界裏開的‘逸仙樓’了”。


    小夥計一番話差點沒讓蘇子瑞激動得噴出來:“哦,下麵還另外準備了二十多個人的飯菜,錢也都算在裏麵了,有位爺說是要帶走的”。


    蘇子瑞狠狠地瞪著張毅:“好啊,張毅,今天你居然如此耍我,以後再讓萬盛洋行照顧你可就難了”。


    張毅一臉無辜:“蘇老板怎麽能這麽說呢,兄弟我手下那幾十號兄弟也得吃飯啊,有了蘇老板今天的盛情,萬盛洋行的貨以後大夥自然會細心照料,蘇老板也不希望那麽多貴重瓷器時不時就碎上一兩包吧”。


    聽到如此**裸的威脅,蘇子瑞一時氣得心裏發堵,狠狠將手中的十二個銀洋丟在酒樓夥計的托盤裏,甩手揚長而去。


    雷昆這才抽出衣兜裏那攥得掌心冒汗的手,滿臉崇拜地看著張毅,舌頭都變大了:“毅……毅哥,沒……沒想到你還有這……這一手啊!”。


    “他媽的,叫他橫,不整治他一下還真尾巴翹到天上去了”,張毅滿不在乎地招招手:“走,我們也該帶東西回去給兄弟們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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