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那破爛宿舍的大門,張毅發現床鋪中間的空地上已經點上了一盞昏暗的油燈,此刻雷昆正樂滋滋地蹲在油燈旁邊點算銀錢,那些還沒領到工錢的工友緊緊地圍在雷昆身邊,眼神中閃爍著賊亮的光緊盯著,個個連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他跟著這錢一起跑了。


    雷昆也是這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麽多錢,激動得滿臉通紅,點算著地上那堆銀錢的手都在一下一下地微微顫抖。見到張毅走進來,圍在中間的這些人都沒有反應,看來是太投入了。倒是之前已經領到工錢的那十來個漢子中有人傻乎乎地打了個招呼:“毅哥”。


    望著那些工人們眼神中驚訝、懼怕、佩服交織的複雜眼神,張毅也沒有作解釋,隻是微微一笑,對大家點了點頭。


    這時候雷昆等人才注意到張毅,雷昆從人群中抬起頭來,語氣中掩飾不住興奮:“毅哥,給大家都發了工錢後還能剩下二十來個銀洋呢”。張毅淡淡道:“給那些沒拿足工錢的工友補足工錢,剩下就拿去請大夥吃點東西吧,這都大半月了,大夥也沒吃點什麽好的”。


    雷昆將銀錢分派給大夥,然後一把從旁邊的一張破棉絮上撕下一麵破布,將剩下的二十來個大洋細細包了起來,然後遞給張毅。張毅接過布包,將手中的5個銀洋和布包一起塞進身上那件破舊汗衫的衣兜,招手道:“大夥跟我走,今晚也讓大家混個酒足飯飽”。


    在昏暗的油燈下,大夥臉上都透露出一絲渴望,但是也都驚疑著,一時沒有響應張毅的招呼。


    人群中走出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就是第一個領工錢的王二狗,他關切地說道:“張毅兄弟啊,你可知道你闖了大禍了?這塊碼頭可是豹哥罩的,豹哥在碼頭這一帶就是一個地頭蛇,手下也有不少打手,隻怕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帶人來找麻煩,我看你還是和昆子跑吧”。張毅笑笑:“豹哥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我看他在上海灘也不過是一個小小蝦米,想找我麻煩,那也得先稱稱自己夠不夠分量”。


    王二狗滿臉憂慮:“張毅兄弟,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麽來頭,不過就算你不怕豹哥,也要讓著點走,畢竟強龍不壓低頭蛇嘛”。張毅拍拍王二狗的肩膀:“別擔心,就算豹哥來找麻煩,也是找我的麻煩,大家都不用擔心,大不了不在這碼頭上幹,這上海這麽大,還怕找不到混飯吃的地方啊”。


    大夥想想也是,留在這裏指不定還會被回來報複的打手一頓痛打,還不如跟著張毅一起走,怎麽說大家都在一起,還互相有個照應。於是,在張毅的再次勸說下、在雷昆的煽動中,大夥也就半推半就地跟著兩人走出宿舍,拐過了幾個街口,找到了一家簡陋的小吃店。


    小吃店的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雖然是小吃店的老板,身材卻略顯也削瘦,看來這時候的上海小生意人也過得不怎麽樣。


    這個時候本是生意慘淡的時候,上海的小店一般也都在這時候關門。突然見到這麽多客人上門,老板自然是喜不自禁。店內麵積太小,也坐不下這麽多人,老板連忙吩咐店裏唯一的小夥計支起兩張簡易木桌,擺在門口,並在每張木桌上點上了一盞簡易油燈,將燈芯撥得亮堂堂的。


    勉強湊足了椅子,三十來個漢子圍坐在幾張桌子邊,一下將狹窄的小店塞得滿滿的。店雖小,但上菜的速度倒不慢,很快,幾張桌子就都上好了幾樣簡單的家常小菜。張毅招呼老板打來幾壺白酒,再給大夥每人麵前放上一個小酒盅,將白酒注滿。


    張毅拿起麵前的酒盅,站起身子,揚聲道:“張毅和大夥也在一起混了大半個月,今天難得有機會好好敘敘,我敬大夥一杯”,說罷仰頭將一盅白酒倒進嘴裏。


    我cāo!這酒還真他媽烈!酒才入喉,張毅就覺得一股火辣的感覺從胃裏直燒上來。勉力壓住酒勁,張毅揚起點滴不剩的酒盅向大家示意。三十來個漢子互相看看,也都慢慢站起身來,端起麵前的酒盅,仰頭將麵前的酒幹了。


    幾杯白酒下肚後,大夥也都沒那麽拘束了,隨著一些酒勁上頭的人開始插渾打科地說點趣聞逸事、野史奇談,氣氛也輕鬆了下來,小小的店內倒是一副熱鬧非凡的場景。見大家都是酒菜正酣、忘乎所以,張毅起身來到老板旁邊,招呼老板、夥計也一起來喝一點,老板拗不過張毅的熱情,也和小夥計加入了大家歡樂的陣營。


    張毅走進廚房,見到一個三十來歲、肥頭大耳的廚師正累得蹲在灶台邊喘氣,手上還拿著塊大汗巾不斷地去擦臉上、額頭上冒出的那些豆大汗珠。一時之間弄上這麽多菜,也確實是個體力活。


    不過看來這不管什麽時代,廚師都還是餓不著的,張毅看著那廚師的體形,暗暗地想。一邊也不閑著,熱情地拉起廚師,招呼出外一起鼓搗幾杯。廚師還真是初次見到這麽熱情的主顧,和張毅客套著,也抬步向外走去。


    張毅眼睛在狹小的廚房內一掃,看到了案板上擺著一把磨得雪亮鋒利的菜刀,旁邊的刀架上還有兩把,不過已是鏽跡斑斑,應該是鋒刃已失,很久沒用了。


    將肥廚師推出廚房門,張毅順手將那兩把刃口卷起、滿是鐵鏽的報廢菜刀抄在身後,跟著走了出去。外頭此時已經是人聲鼎沸,男人們幾杯烈酒進到胃裏,話自然多了起來。張毅巧妙地掩藏著拿在身後的兩把菜刀,走到店門口,將菜刀放在一處yīn暗隱蔽的角落。


    回頭又是一陣觥籌交錯,大部分人也都有了七八分醉意,張毅見大夥都差不多了,也就招呼老板結帳。老板起身到櫃台上一合算,說道:“毅哥,總共是5塊5毛”,一頓酒下來,他也認識這個眾人嘴中的“毅哥”。


    媽的!這頓飯都超過了老子一個月工資,張毅惡惡的想。笑著從衣兜中摸出6塊大洋,丟在櫃台上:“老板,不用找了”。


    老板連忙道:“那怎麽行,毅哥,你們也是窮苦人,5毛錢也是錢,還是找給你”。說著要去櫃台的抽屜裏拿錢。張毅抓住老板的手,嗬嗬笑道:“老板,別看這身打扮不怎麽樣,不過今天我可不是個窮人,這就當是個見麵禮了,把張毅當朋友的,就別客氣了”。


    老板沉吟道:“這……這不太適合吧?”,“有什麽不合適的,就這樣了”,張毅抓起櫃台上的6塊銀洋一把塞到老板手中,一轉頭:“兄弟們,走了”。


    大夥和店老板客套著走出店門,張毅也悄悄將那兩把菜刀拿到手,斜斜地掖到後腰,再用褂子的下擺蓋住,緊緊腰帶,跟著大夥往宿舍方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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