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的收尾進行得幹淨利落,不消半刻鍾,這條不久前還熱鬧非凡的長街上靜寂得隻有鮮血從傷口中一下一下流出的聲音,而這些鮮血還在流著的人大都還是傷在梁子君手下的。


    “走吧。”黃藥師說。


    “好。”梁子君說。


    回到客棧的時候,掌櫃和夥計看見袖子上沾了血的梁子君,都嚇得躲在櫃台裏不敢伸頭,梁子君自去廚房裏取了熱水,回房,沐浴,更衣,用了比平時多了少許的時候,再敲開黃藥師的房門時,他正拿著本書,見到一身新衣的梁子君後,合上書說:“下雪了,我們回桃花島過年。”


    這個時候,梁子君才發現窗外雪花飄飄灑灑,隻這一會兒,竟已將屋頂覆上了白白的一層,去年也是初雪的時候黃蓉把她拖去了桃花島。伸手接起幾片雪花,回頭望著黃藥師,笑道:“黃島主看似真準備年年都給我發壓歲錢了。”


    黃藥師道:“那又有何妨?”


    梁子君道:“確是無妨。”


    離開的時候,梁子君想著這家客棧既接待了他們,此後必少不得被金兵盤問,便丟了一個銀元寶在櫃台上,怎曉得剛走出門,一個夥計又哆嗦著將那個元寶塞回給了她,道:“兩位為我漢人出了氣,這錢小店是萬萬收不得的。”然後一溜煙的就跑得沒影了,梁子君也不強求,將那元寶又揣進了懷裏。


    這時離剛才大殺金兵之時已經過了一個時辰,街上依舊是空無一人,隻是隱約的聽得一些金兵的靴子踩在地上,大聲嗬斥著敲門盤問的聲音,黃藥師走的卻不急,得空還一掌劈開一家衣飾店的門,挑了一件狐毛披風,後又見得櫃台裏一支玉簪花成色好,且還算別致,也一並拿了,丟了張銀票在櫃台上,梁子君係上披風,插好簪花,兩人這才奔著那城門去了。城門自是早就關上了,不過這天下的門對於梁子君來說是開著還是關著本也沒甚麽差別,至於對黃藥師那就更不用說了。


    與其在城門那金兵集中的地方殺出一條血路,倒不如直接躍上城牆,再跳下去來得簡單些。梁子君雖說功夫不怎麽中看,但自認一身輕功哪怕說不上獨步天下,翻個城牆還是沒有問題,可黃藥師似是並不如是想,托著她一路的上去,殺掉礙事的幾個金兵,再托著她縱身躍下,直到金兵弓箭手射程範圍外才放開她。金兵也沒敢追出城來,畢竟此二人來路不明,又太過厲害,在這前線戰事膠著的時候,他們惟恐城門外還有伏兵。


    隻是這兩人沒走多遠,又被人攔著了。


    “兩位勇士,我家王爺有請。”說話的正是方才城裏那幾個蒙古人的通譯。


    黃藥師自是不會買什麽王爺的帳,隻是冷冷的一眼,便嚇得那通譯臉都白了,但到底是見過些世麵的,倒是沒如常人那般哆嗦起來。梁子君哧哧一笑,小聲的對黃藥師說:“你先稍等我片刻,我去會會那蒙古小王爺,他既自己送上門來,我毀了一身衣裳救了他,總得討些回禮才是。”黃藥師也沒應聲,但梁子君知他是允了,便對那通譯說:“還請您前麵帶路。”


    梁子君跟著那通譯往右邊的林子裏走了一會兒,見著一片空地上,生著火,圍坐在一邊的正是方才城裏那群著漢裝的蒙古人,見她來了,皆起身,領頭那名男子說道:“我是拖雷,今日得虧姑娘和你的朋友相救,才得全身而退,斡難河的河床也裝不了我的感激。”


    這會子看仔細了,梁子君才看清楚這男子也不過十來歲的模樣,說話卻一口老派的樣子。拖雷,成吉思汗最小的兒子,英勇善戰,但也心狠手辣,屠城無數,也成吉思汗最寵愛的一個兒子。據曆史記載,他在成吉思汗死後不久便因為巫術之言,為了繼承汗位的哥哥窩闊台平安,自殺而亡,忽必烈便是他的兒子。


    梁子君道:“王爺這話說得嚴重了,王爺若不是幫子君解為,也不至於暴露了身份,引來禍事,王爺俠義之舉讓人佩服,我不過是投桃報李罷了,王爺大可不必太過介懷。”相對拖雷大聲粗獷的蒙古話,梁子君的話裏有著江南女子軟軟糯糯的輕聲細語,聽得拖雷隻是直直的看著通譯,催促他趕緊翻出那意思來。


    這時,邊上那名使弓箭的大叔大聲問道:“那個與你一起的武士怎麽沒來?”


    梁子君回頭看著這個必然就是哲別的大叔,笑著說:“我這個朋友本事大,脾氣古怪,不喜見生人,就是那汴京城和臨安城裏的那人隻怕也是請不動他的。”


    請而不見,何況拖雷是王爺,在蒙古人看來是極不禮貌的,隻是這梁子君說的平常得很,而那黃藥師之前兩顆石彈斃掉一馬一人的本事,即使是拖雷跑出城後想來也是震驚不已,蒙古人又向來敬重能人,是以拖雷聽到梁子君如是說了,竟然沒有生氣。


    而後拖雷請梁子君坐下,又將哲別和博爾忽,及一幹勇士介紹給她認識,喝著酒聊了約莫有半刻鍾的工夫,說到他有一個安答也是漢人,叫郭靖,功夫也是好得很,一張弓可以射下兩隻大雕,是以他的父汗將他的華箏妹妹許給這個郭靖。甚至說到他們這次是來和宋皇帝談結盟的事宜,梁子君聽著自是說,如此甚好,那金人欺我大宋好些時日,也該受些教訓才是。


    接著拖雷見與梁子君說話喝酒頗為投機,說道:“不如等此事成了,姑娘與我們一起回草原,你一身本事,我父汗必然以上賓之禮相待。”


    梁子君聽了暗自好笑,她這哪裏是一身的本事,不過是對付幾個蝦兵蟹將的本事,若不是黃藥師事先已把那幾個金兵領頭的了結,她哪裏能如此容易全身而退。


    拖雷見梁子君沒有說話,又說道:“若是你那朋友願與你一起,我拖雷願以性命擔保,許你們榮華富貴。”


    梁子君看著拖雷還有些稚氣的臉龐,聽到這裏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了,隨後頗有些抱歉的對著拖雷抱拳道:“王爺的誠意子君了然於心,甚是惶恐。子君對那榮華富貴也是憧憬得很,但終是舍不得如今這過慣了的自在日子,看慣了的小橋流水,怕是不得不拂了您的好意。”說完將碗裏的酒一飲而盡,起身道:“今日得識各位勇士實乃子君三生有幸,他日諸位到了嘉興,子君必然好酒好菜相待,現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拖雷見梁子君說走就走,有些急了,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被她不著痕跡的避開了,這才想起漢人那男女之嫌。遂後退說道:“雪下得這樣大,姑娘可多歇幾腳再走。”


    梁子君道:“這可不成,我那朋友脾氣可不大好,隻怕這會子已等的著急了。”


    拖雷見她如此堅持,便使隨從拿了幾錠金子遞上,道:“今日我拖雷受了姑娘大恩,這些金子當是謝禮。”


    梁子君隻是看著那金子卻並不接,說道:“我今日為王爺殺了幾個小兵也不算得什麽大事,我們漢人交朋友講的是一個緣分,輕利重義,我今天若是收了這金子,倒是輕賤了我與諸位勇士這番並肩抗敵的情義。”


    拖雷作為成吉思汗之子,能與郭靖結為安答,本也是極為重義之人,梁子君這話更是說得他的心裏去了。哲別說道:“這樣看來,這個人情我們幾個倒是欠定了。我哲別倒是頭一回欠了一個姑娘的人情。”


    這時,梁子君道:“我也說了,這原是報了王爺馬下救人的恩情,也算不得什麽。不過若你們執意如此,我倒有一個辦法,不知諸位勇士肯也不肯。”


    哲別聽了馬上說道:“你們漢人說話總是拐著彎,有話就直說。”


    梁子君看了看拖雷,又看了看哲別和其他人,說:“子君唐突,聽說在你們那官職獎賞都是按戶分的,如十夫長,百夫長,千夫長,不知是也不是。”


    邊上博爾忽說:“是的,你這漢人倒是懂得不少。”


    梁子君又說:“那我便鬥膽懇請諸位他日與我宋人兵戎相見之時,若是百夫長便少殺我一百個百姓,若是千夫長便少殺我一千個百姓。可好?”她的話說的極慢,仿佛是在說故事一般:“我漢人並不如你們那般善武,大多百姓的刀除了切菜別無他用,金戈鐵馬,天下之爭,原也與他們沒有半分幹係,還望各位手下留情。”


    那通譯把這番話翻成蒙語說給拖雷等聽後,足有好半晌沒有人說話,皆是手上粘滿了鮮血的人,車輪以上的男子不留活口的事他們都幹過不少,一身的榮光都是由屍體堆起來的,其中多少是士兵,多少是百姓,他們早就不記得了,也不覺得有何意義了。


    拖雷道:“我們這是去與你們的皇帝談合作抗金。”


    梁子君隻是淺淺的笑了,說:“現在金確是大家共同的敵人。”隻是停頓了一下,她說:“是我強求了,諸位莫要太為難,當是玩笑就罷了。”說完縱身一躍人已沒入林中:“後會有期了!”


    直到梁子君出了那林子,站在黃藥師的邊上,那通譯才又追過來說:“姑娘,我家王爺說他應了你。”


    梁子君道:“那多謝你家王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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