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直下著雪沒有停,等梁子君和黃蓉到達桃花島,把東西卸下,再坐到飯桌上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依舊是黃藥師的上座,黃蓉居左,梁子君居右。黃蓉先盛了碗湯給黃藥師,再有盛了一碗給梁子君,梁子君也沒有推辭,道了聲謝也就接下了。然後在黃蓉給她自己盛湯的時候,黃藥師問:“你們的船去哪了?”


    梁子君聽到的重點是那個“們”字。


    黃蓉癟著嘴說:“被一個可惡的賊偷了。”


    梁子君強調道:“還帶著一群小賊。”


    “我想著快點回來見爹爹就沒有跟他們計較,隻讓他又賠給我一艘船。”黃蓉說著笑嘻嘻看著黃藥師,似是希望能得到些表揚,隻是那黃藥師喝完了碗裏的湯,把空碗遞給她,說:“定是你沒有把船看好!”


    “我……”黃蓉一時語塞,她自然知道是自己犯了糊塗,才讓人鑽了空子,想著可以蒙騙過關,哪曉得一下子就被揭穿了。這時再看對麵的梁子君低著頭哧哧的在竊笑,羞憤的把碗磕到桌子上:“梁姐姐!”


    梁子君忙抬起頭正色道:“人第一次出門總是這樣的,這很正常。”然後補充道:“至少你買東西的時候還知道付錢。”


    無疑的,黃蓉沒有辦法從以上的話裏聽出任何讚美的成分。她還待說什麽,黃藥師淡淡的聲音響起:“蓉兒,盛湯。”


    梁子君總覺得黃藥師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可就是不事先告訴黃蓉。當然,這隻是她心裏的揣測。


    桃花島的生活很自在。清晨的時候會有啞仆送少許的粥和小點到房間裏,通常黃蓉會端到梁子君的房間裏和她一起吃,說說笑笑的吃完之後,黃蓉便去練功,初時她也曾邀梁子君同她一起,隻是這窺習他派武功,乃江湖大忌,黃蓉還是天真爛漫之時,梁子君卻是爛漫不得,推脫幾次後黃蓉便也不再強求。


    黃蓉走後,梁子君便如往常一般,斂氣調息,修習內功,這是葉輕走前再三交代的,無論如何,內力修行一日不可廢,原話是:“否則哪日奔走時一腳踩空摔壞了臉子,可千萬不要說你是我葉輕的徒弟。”他說這話時,梁子君以為他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如楚留香一般的人物,後來才知原也就是無名士一枚。不過這話梁子君還是聽進去了,她終究還是怕哪天摔壞了自己的臉子。


    約莫辰時,飯廳裏用早飯,飯畢後,梁子君便去書房裏找上幾本雜書讀一讀。黃藥師瞧著是願意把書借給她的,每次梁子君挑書的時候,也會在邊上給些建議,隻是每次還書的時候也必定會提一些有關書裏的問題,索性梁子君記性善好,若不是太過艱澀,還是可以說個七七八八。但自此,梁子君看書便不敢如在嘉興自家閑時一般走馬觀花,一字一句要仔細得多了。


    下午的時候,梁子君大都會背著琴親去飛虹崖練習指力。那是島上離彈指峰相對較遠的一處懸崖,且有瀑布聲掩蓋,琴聲會不那麽明顯。


    這空空門看家的本事就在這手上,梁子君雖說手快,但指力偏弱,且不穩,葉輕就想到了這麽一個法子讓她練習指力。故彈的大都是節奏快的曲子,而梁子君本身對音律並不精通,興趣也不大,一曲《十麵埋伏》彈了近十年也沒換,索性還是找個離主人家的練功點遠一些的位置,以免有礙視聽。


    這天,那枚看著紅似火,卻半點溫暖都沒有的日頭西斜,梁子君背著琴,如往常一般從那飛虹崖上一躍而下,借著岩縫中少些伸出頭的幹枝,時快時慢,時急時緩,長袖飛舞,飄逸無倫。而就在她離地還有約二十多尺時,隻覺一物自側麵襲來,速度之快仿佛眨眼已是近前。


    這飛虹崖高約百尺,梁子君不若他人一般仗的深厚內力,而全靠空空門那奇妙的輕功技巧,一路下來也極小心,半點差錯都不得。怎料竟然出此意外,當下袖中短刀入手,直直插.入岩壁之中,借力一躍,一顆石彈堪堪離臉頰毫發之距擦過。


    彈指神功?


    梁子君還未得多想,又一枚石彈直取短刀刀柄。留刀廢手,留手失刀,沒的選,自然是留手。鬆開手的梁子君勉力躍向近邊的一顆鬆樹,怎料半路裏又是兩顆石彈。


    莫道是這東邪犯了邪乎,要製她於死地不可?再沒法子的梁子君沉下氣直直的往地上落去,二十多尺,也不一定就摔死?


    最終安然落地,得宜於離地三尺處又飛來的三顆剛好墊腳的石彈。


    驚魂未定的梁子君抹了一袖子冷汗,對著石彈來的方向抱拳道:“多謝黃島主手下留情。”


    依舊是青色長衫,從林子裏走出的黃藥師卓然而立,說:“你的功夫倒是比那個老妖怪差得多了。”


    梁子君有些慚愧的發現,她在聽到老妖怪三個字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葉輕,哪怕黃藥師並沒有點明。抬起頭小聲的探道:“您說的是家師葉輕?”


    黃藥師橫了梁子君一眼,似是覺得這梁子君裝模做樣:“這世上還有第二個老妖怪不成!?”


    “沒了!沒了!”梁子君不禁有抹了一袖子的汗。


    葉輕,自稱空空門第兩百零八代傳人兼掌門,收下梁子君做弟子那年自言二十有八,五年後一日,對其玩世不恭的生活態度梁子君忍無可忍的喊道:“師傅作為一個三十有幾的男子,還是行為端正些為好。”哪知對方揭案而起:“為師二十有八,正是遊戲人間之最好光景,何來三十有幾之說!”梁子君這才察覺,此人五年如一日,樣貌未曾有一絲變化。


    “莫說本門武功可以長生不老。”梁子君愕然問道。


    此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咬牙切齒的說:“最後一遍,我乃空空門門第兩百零八代傳人兼掌門!”


    梁子君這才放心,原來有問題的不是師門,而是師父。但還是對此人強調道:“我可不想和你這般。”


    此人怒極道:“我這樣怎麽了?全天下多少人想都想不來!你做夢也別想和我一樣。”


    此人喜好豔色的事物,衣著打扮尤為怪異,紅必極紅,黃必極黃,綠必極綠,袖寬三尺。萬幸的是此人樣貌倒屬上品,不然真是落實了醜人多做怪的名聲。


    此人來無影,去無蹤,盡管這世間人但凡見過他一次的必定是忘不了的,卻從無人見過他,他若不在你眼前,那就好象蒸發了一般。


    “你平日裏都怎麽叫他。”黃藥師在石桌邊坐下,顯是準備長談。


    梁子君在黃藥師的示意裏坐下,放下背上的琴,說:“他是我師父,我自然是喚他師父。”


    “私下呢?”黃藥師顯是一定要梁子君說實話不可,梁子君也就不客氣了,說:“妖孽!”


    黃藥師聽過笑得極為開懷,道:“說的好!妖孽!”仿佛出了一口惡氣一般。


    梁子君這話一出,心裏也是暢快的很,就這麽一個人,他很討厭,你罵他,他不疼,你打他,他不癢,甚至於你想找別人抱怨一下也沒地方,因為全天下就你一個人認識他。


    終於有一天也有那麽一個人,和你一樣受過他的氣,這個人惡狠狠的叫他老妖怪,你更是直接喚其妖孽,怎能不暢快!


    “黃島主與家師相識?”梁子君問。


    “鄰島相居,那老妖怪又好不請自來,怎能不識!”黃藥師道。


    要說這梁子君第一次見到黃藥師說是隔壁島上的,不過是想套個近乎,不曾想這兩個島還真有過往來。


    當年黃藥師建這桃花島,第一個登門的便是這葉輕,輕輕的來,輕輕的去,帶走財物無數。如此個三四回,黃藥師索性停了工專逮他,可是此人極為狡猾,你守著書房,他就去臥房偷飾物,你守著臥房,他就去廚房偷吃的,你守著廚房,他就去書房偷字畫。輕功極好,大多時候也就是看到一個背影。


    黃藥師後來也大概知道他是不遠島上的,也想過去島上逮他,可是那空空島外水域太複雜,去了一次還沒見到人。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黃藥師才是空空島的第一個客人。


    最後終有一日,一堆已經是亂七八糟的物件堆在了黃藥師臥房的門口,附帶一張紙條:“我去也!”這樣的日子才算是結束。


    後來黃蓉剛出生那會兒,葉輕看著有喜事,黃藥師不會發火,帶著些禮物前來道賀,結果可想而知。那是黃藥師唯一一次和他正麵對手,結果葉輕重傷而逃。


    可是那葉輕的功夫也不如梁子君這般不堪。


    黃藥師問道:“你跟他學了幾年?”


    “五年!”梁子君知自己的功夫不到家,也知黃藥師極其厭惡愚鈍之人,忙又補充道:“三年內功及輕功,一年半空空之術,三個月識物及陣法機關,兩個月武功。”


    “出師了?”黃藥師又問。


    梁子君點點頭又抹了一袖子的汗。


    黃藥師說:“你的拈花指使來給我看看。”


    拈花指?梁子君站起身摘了一朵花,掌心向上,拇指和中指拈起花莖,其他三指微翹,掌心往下一翻,又馬上翻了回來,花沒了……


    黃藥師失態了:“這是那老妖怪教你的拈花指?”


    梁子君有些尷尬的點頭,她當時也很奇怪,最後一天葉輕特地花了半個時辰教了她這個東西,然後告訴她這是師門最後一門本事了。難道師祖宗們怕哪天後輩不爭氣偷不到東西,至少可以學了這個去街頭表演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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