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這便是我的終點了嗎?那麽你呢,繭,你的結局又是怎樣的?”


    萬籟俱寂的夜,看著人畜無害的老人靠在一顆大樹下,緊緊地捂著腹部,一邊喘著粗氣,一邊仰頭望著天空中漸漸消散的烏雲。


    髒腑的破損,令他傷口血流如注,甚至從口鼻間倒灌而出,如此傷勢又豈是區區一隻滿是褶皺的老手所能阻攔的。


    然而事已至此,他反而有些釋然了。


    腳邊的血跡灑在滿地的落葉上,蜿蜿蜒蜒,直至一雙娟秀的白布鞋前。


    白鞋的主人身上落落錯錯太多傷口,發髻淩亂,衣裙之上滿是血汙,右手邊衣袖撕裂開來,露出了半截光潔如玉的臂腕。


    瑩瑩的月光映在她柔媚的臉上,她平靜的看著老人,似乎在考慮著是否要上前補刀。


    聞聽此言她沉默了一瞬,最終還是將手中的匕首丟到了地上,“我們這種人,不會有好下場的,今日的老師,便是來日的我。”


    像是回答他的問題,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嗬,咳咳……”


    對於她的答案,老人不置可否,眼中的渾濁不知何時退去,清明的目光直直的望著月亮。


    “當年初見到你的時候,我就一眼看中了你,你眼中的冷漠與梟那小子一模一樣,我想我終於能找到個傳承之人了,卻沒想到連你身邊的丫頭都擄了回來,咳,知道嗎,若不是當初她抓著你的手死死不放開,可就沒有之後的血蝶了……”


    老者講著蓮耶那些已經模糊的記憶,蓮耶好似也想起了什麽。


    那個小鎮,那個自來熟的女孩,那場幼稚的孩童遊戲,那句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以及……整個人被馬車拖了半裏地都沒有鬆開的小手。


    後來的她們不知為何,淡漠了那段記憶,忘記了家在哪裏,忘記了彼此。


    可冥冥中,她們還是相遇了。


    原來,並不是誰都可以成為蝶……


    蓮耶有些悵惘,但也僅限於此了。


    “主子他……梟那小子……花城的栗子酥……”


    老人仍在喋喋不休的說著些淩亂的過往,區別則是聲音越發的小了。


    鮮血穿過他的指縫,順著軀體流下,透過枯黃的樹葉,將他身下的土地浸染成了深紅的顏色。


    想來,他快到時候了。


    蓮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將他最後淒慘的模樣深刻的映在腦中,隨後仰頭長出了口氣,轉身便要離開。


    然而才剛剛轉過半邊身子,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回過頭平靜地開口道,“哦,忘了問你,當初我毀了一整個分舵,是誰將事情暫時壓下,讓我有時間逃掉?”


    淡淡的聲音在樹林間回響。


    老人的回憶戛然而止,扭過頭來看了看她,露出了一個複雜至極的笑容,隨後,便閉上了眼。


    “……”


    夜風款款,將一片枯敗的落葉卷上了天空。


    “謝謝。”


    半晌,蓮耶櫻唇微張,轉身離去。


    他最後的眼神很清澈,可裏麵的東西太複雜,她沒能讀懂。


    現在想來,其實他一直很看重蝶和繭,將自己畢生所學傾囊相授,連蝶那樣毫無天分的人都培養成了組織裏炙手可熱的殺手。


    對她則更是寬厚,想來老師是了解自己的,即便如此,她執意退到幕後,老師也並未阻攔。


    為什麽?


    也許那些以師徒相處的歲月中,慢慢的,他已經把兩人當成了他的孩子,最後在忠誠與那一點不該有的親情中,痛苦的掙紮。


    如今也算是解脫了?


    在地獄裏,為那些罪業慢慢懺悔吧。


    再見了,師父。


    ……


    ……


    ……


    “唔……”


    上午都過了大半,林晨才悠悠轉醒過來,伸了個懶腰。


    並不是他嗜睡,而是昨天晚上易劍閣鬧的動靜實在有些大,他擔心兩女的安全,便大半夜的溜進女院那邊,在她們房裏偷偷的待到事件平息,這才踏著晨光回了自己的房間。


    既然事情已經塵埃落定,那女子今天會來給自己個交代了吧?


    想起蓮耶溫善的臉龐,林晨心中不禁一寒。


    性格平淡點倒也無所謂,最開始的十九也像是個沒表情的瓷娃娃,可那丫頭本性善良,路上遇到小乞丐雖然嘴上不說什麽,但總也願意把林晨手裏的吃食搶過去分給他們。


    碰上不公的事,眼神中也總有一股子難掩的衝動。


    蓮耶則不然,那人在聽到師兄死訊的時候,所變現出來的神情,遠比他這個外人還要冷靜的多。


    原本林晨想著她是不是強作鎮定,所以才會跟到張子陽的居所外想要確認一下。


    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想到這,林晨感慨地深吸了口氣,這才聞到了早已鑽入鼻腔中的血腥味。


    “誰!”


    他猛然驚醒,坐起身來側過頭。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片在紗布纏繞下,依然顯得光潔白皙的玉背。


    “醒來了?”


    蓮耶背對他坐著正在包紮左肩的傷口,聞聲側過半邊臉,吐出口中的一頭紗布,喚了一聲,額間已是疼的冷汗淋漓,臉上仍是溫和的一笑。


    “靠,你,你在幹嘛?”


    “如你所見,包紮傷口。”


    她輕聲回道,見他沒了反應,隨即又拾起紗布咬在口中,繼續動作起來。


    林晨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紗布,以及地上滿是血汙的布塊。


    “要我幫忙?”


    事到如今,他也不會開口去問她為什麽會在這裏療傷,蓮耶是個怕麻煩的人,這一身傷讓洛潔或者弟子看到了,最免不了的就是問詢。


    “最好不過。”蓮耶點點頭,又是淺淺一笑算是道謝。


    林晨掀開被子,起身走到她身後,瞥見桌旁的金瘡藥便順勢拿在了手上。


    “藥擦過了,綁紗布就好,有勞林大哥了。”


    “呃,哦。”


    林晨有些遺憾的放下金瘡藥,取過她口中的紗布為她包紮了起來。


    “你就對我這麽放心?”


    “小女子這一身傷口林大哥也吃得下?”


    “咳……”


    這女人話都不會好好說,林晨有些無語的翻了個白眼。


    事實上即使關鍵部位都纏著紗布,但隱隱約約的光滑肌膚,仍舊對他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兩人沒了話頭,很快,房間裏除了撕扯紗布的聲音外,便隻剩下木炭燃燒發出的啪啪輕響。


    時間靜靜流淌,地上門窗的倒影移動了半指的時候,蓮耶站起身穿好了衣物。


    “你贏了?”


    林晨想確認心中猜想。


    “他死了。”


    這個消息很快便能從別人那裏得知,蓮耶也沒有欺瞞的必要,何況這一身傷已是最好的證明。


    林晨自是不疑有他,但麵色仍是一凝,“我聽說,你的實力不如張子陽。”


    蓮耶起身走到炭盆便,緩緩地伸出手,活動活動手指,這才開口道,“論實力,這殺手的內力修為遠遠遜色於絕大多數一流武者,可要生死相搏,恐怕連尤良那樣的人都要捉襟見肘。”


    “尤良?”


    “哦,算是此次試劍大會實力排上前三的人物吧。”


    “你竟能殺死這樣的人物!?”


    林晨驚的瞪大了眼睛,此前聽人說有個小子二流勝了一流,他就已經很吃驚了,現在有人告訴他,二流武者殺了一流武者中的佼佼者,他又怎能不震驚!


    另一方麵,既然她有這麽強的實力,又看上了自己什麽?


    僅僅是為了名正言順下山?


    “僥幸罷了。”


    這句話他一個字也不信,謔的站起身便要開口質問,“你……”


    “好了,現在我們有時間可以探討探討另一件事了。”


    林晨話被她打斷,氣息便是一滯,隨即順其自然的開口道,“什麽?”


    蓮耶勾起唇角,平靜地看著他,“奪決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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