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如今國泰民安,國力強盛,何至於總是讓你這小丫頭勞心勞力?”


    “燕北之地兵強馬壯,南方盟國虎視眈眈,近有高麗之患,遠有倭寇之災,大皇子三皇子奪嫡之爭愈發肆無忌憚,林大哥身在江湖不曉朝堂局勢,若果真如你所說,天明之威萬民臣服,何至於偌大個武林江湖不畏朝廷,反而去怕區區一個林千城……太平盛世,可遠不是大哥想的這般簡單。”


    茶餘飯後,林晨搬了張躺椅出來,抱著十九欣賞夕陽。


    早間玉娘讓他請錢莊掌櫃來一趟,說是有信件要請掌櫃帶給胡翊雅,如此神神秘秘的大概也隻可能是跟她身份相關的事了,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昨日試劍大會一開鎮上立馬就冷清了下來,李嬸子用了飯也出門了,倒也不怕什麽隔牆有耳。


    “哦……他們是知道朝廷無暇顧及,這才如此肆無忌憚,那,此局無解?”


    玉娘站在兩人身後捏著自己的下巴,“嗯,倒也不是,父親雖然年邁,厲軍卻還是鼎盛之姿,隻是朝局動蕩這才不敢過多威懾,以免激的狗急跳牆腹背受敵,而今隻需皇帝穩住朝局,冊封太子以安臣民,父親大哥定可威震四鄰,進而壓武林,製亂象。”


    林晨恍然地點了點頭,“攘外必先安內?”


    “便是這個道理。”


    “可我聽說武林人士不得從軍,厲軍當真能壓得住這江湖中成百上千的一流武者?”


    “規矩是人定的,況且‘武林人士’四個字本就很難界定,習過武便算是武林人士了?不見得吧?”玉娘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父親早年在江湖中頗有些人脈,加之玉娘幾位自幼便開始習武的兄長都已經有了些名望,到時自會一呼百應。”


    “呃……”林晨被她說得一愣,隨即無語的撇了撇嘴,“原來你們早就計劃好了,兩隻老狐狸。”


    玉娘莞爾一笑,隨即想起了什麽,似有深意的低頭看他一眼遺憾的搖了搖頭,“隻可惜,顏宗政從前那些怪異舉動,我也是最近才明白個中端倪,他不會立老大也不會立老三……”


    “哦。”林晨似懂非懂的應了聲,平靜的接著道,“雖然不知道為何,但既然無法安內,何不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反其道而行之?隻要讓一個親近朝廷的絕頂高手統合了天明武林,所有問題自然迎刃而解,不是嗎?”


    “嗯……”玉娘應了一聲,卻不知是肯定,還是在思量。


    無論是以軍武合一為終點,還是以之為始,在玉娘看來最大的問題都是那些武道至‘極’,一流武者尚可以量勝質,極境卻不成。


    尤其是,北九霄,南臨淵。


    父親的友人中有兩位極境武者,提起真如海時他們麵現難色,可仍願盡力一試。


    然而提及淩瓊……他們能回應的,隻有沉默。


    九霄宮主好武,看過的秘籍大概比萬象山莊那號稱收盡天下武學的藏武閣還多,若誠心請教於她,她絕大多數時候都會願意出手切磋一番。


    兩人都曾有幸與其切磋過片刻。


    為何是片刻?父女倆都沒有去問,心中卻是明白的。


    淩瓊如今仍為極境武者,隻是因為武林中約定俗成的境界,極境便是最高,如果其上還有別的層次,也許她早在九歲那一年,便已經跨了過去。


    所謂天地之靈,便是連胡厲胡玉娘的這樣的人物,都不得不改變策略,將其作為最後一個攻陷的難題。


    當然,現在玉娘已經找到了可以打敗她的人了,換種說法,大概淩瓊,已經不需要去打敗了。


    先兵後武還是武定乾坤,天下之勢,竟都在他一念之間。


    如此想來,他們的相遇竟是如此奇妙。


    “此亦不失為一則良策,到時天明武林的高手應征入伍,自可輕易壓製別國野心。”玉娘舔了舔嘴唇,鳳目半闔,低腰伏首,將躺椅上緊貼的兩人都摟緊了懷裏,瑩潤精致的下巴靠在林晨頸窩處,櫻唇貼在十九耳邊微微閉合,“這便是天命,要你我三人聚在一起。”


    十九聞言渾身一顫,玉娘則換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兩人身後便不再多說什麽了。


    清冷中帶著些別樣的溫暖,三人安安靜靜的享受著秋日的餘暉,直至光線消逝,夜幕降臨……


    ……


    錢莊掌櫃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林晨正在院中拿著條樹枝百無聊賴的練劍,事實上他也隻是舞著玩的,分塵劍勢頂多算是一種運功之法,正經劍招他是半點都不會。


    “小林子,你這劍法粗中有細剛中帶柔,迅猛亦不失靈動,當真是出神入化,令人賞心悅目啊。”


    “竟然有識貨的!”林晨一怔,隨後走上前來詫異道,“莫非掌櫃的也是什麽隱士高人?”


    “嗬嗬,你未免也太小看我們這些走南闖北的生意人了。”


    “失敬失敬。”


    在錢莊打雜有段時間了,兩人算是相熟,林晨扯起蛋來也沒有絲毫不好意思的,順道還詢問了山上的情況,而掌櫃也確實派人前去打探過情況。


    不出他的預料,易劍閣采取的強者居之,便是擺下擂台,戰至全場拜服為止。


    然而所謂強者,比的也不過是勢力強弱罷了,誰先上底牌被消耗體力,誰就會提前落敗,所以據說第一天上場的全都是些二流的雜魚,真正的高手都還在觀望,養精蓄銳以圖後計。


    二流雜魚啊……


    正互相吹噓著,玉娘麵帶笑容,款款地從屋裏走了出來,雙手執信遞到了掌櫃麵前,“還請掌櫃的務必將此信親手交到姐姐手上。”


    “小小姐放心。”掌櫃回身鄭重地接過信,點點頭道,“各地掌櫃定期便要到小姐那對賬,小的此行不會惹人懷疑的。”


    “有勞了,雖然此地應當沒有朝裏那些人的爪牙,可此信事關重大,還是小心些為妙。”


    “明白,小的這便回去準備出發,先行告退了。”


    “慢走。”


    ……


    “計劃有變?”


    想是聽到了兩人的對話,玉娘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


    “無妨。”林晨稍微思索了一陣搖了搖頭道,“擂台不比野外,場地狹小平坦往往很快便能決出勝負,想必兩日之後當會有個結果了。”


    “嗯。”玉娘點頭應是,隨即有些疑惑地看著他道,“林大哥也是武林中人,便沒半點想得那決雲的心思?”


    林晨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玉哥哥知我懂我又何必蓄意試探,懷璧其罪的道理我可比別人懂得多了,決雲於我來說不過是場災禍。”


    他相較於往常也成熟了許多,明白即便得了神器他也沒有那份守護的能力,又何必去自討沒趣。


    “唔。”玉娘有些意外,想起他帶著自己離開京都時義無反顧的模樣,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從前竹先生告訴你懷璧其罪時你尚且一知半解,而今卻來與我講這道理?林大哥莫非不知道,將玉娘帶離京都所承擔的風險,遠非小小一柄決雲可比。”


    “嘿嘿。”


    顏氏擁有怎樣的力量,胡家又有怎樣的勢力林晨當然明白,但那又怎樣,他早就已經有了覺悟。


    “傻樣。”玉娘玉指壓在唇邊輕笑了起來。


    林晨卻反而變得一本正經,仰頭望著半空中悄然升起的一彎明月,輕歎一口氣,“有些人生來便注定要為他人死生,而我在遇到你們兩個那一刻,也想好了今後的人生該如何去過,我想象不出你不在身邊的日子,那大概會比死更難過些吧。”


    即是明月,皎潔透徹。


    月光下的兩人清晰透明,仿若將心中的一切都展露在了這片留白之中。


    林晨直直的盯著月亮,真誠而深情。


    玉娘卻在恍惚之中,沉默了。


    感動嗎?


    感動,有些盈眶的淚珠。


    對,本該是感動的,可心頭這洶湧的不安與悲傷又是什麽?


    這份揪心,除了恐懼外還能是什麽?


    因為恐懼,她的唇角微微顫動,因為恐懼,她輕輕地攥起衣襟,半晌,她將一切深藏在眼中,抬起頭,與他同望一片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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