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蓮婷那個賤丫頭到底是幾時跳到老三那邊去的!”


    一處空曠的會客室內,隨著一聲大喝,大皇子顏伯誌狠狠的一揮手,將桌上的東西盡皆掃落了下來,打在一批跪伏在地冷汗直流的謀臣眼前。


    “臣,惶恐。”


    眼見自己主子雙手顫抖,原本英俊的麵龐也扭曲了起來,其中有些是有個一官半職的,有的是大皇子從民間請來的,此刻卻都是一個樣子,唯唯諾諾的跪在大堂裏,多一個字也不敢說。


    然,僅有一人除外。


    “殿下何至於如此生氣,來飲下這杯酒。”


    出聲之人青衫白靴,頭發被一根發帶隨意的綁在腦後,麵容清秀俊朗,此時正端坐在大皇子右手邊的小桌上雙手端著酒杯,一副成竹在胸的灑脫感。


    當然,若是他人敢在大皇子麵前如此,怕是要被以衣衫不整藐視皇家的罪名下大獄的。


    如此緊張的氛圍,此人說出句格格不入的話語,在場眾人卻完全沒有意外之感,隻是心中盡皆舒了口氣,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樣。


    果然,大皇子皺著眉盯著他好一會,這才無奈的歎了口氣,接過他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鏡之,你可有什麽高見。”


    名叫鏡之的男子嗬嗬一笑,為自己也倒了杯酒,半晌不語。


    直到一口一口的將手中的美酒抿盡,這才輕鬆寫意的放下酒杯,整個過程竟沒有一個人敢喘一口大氣,就連上首的大皇子也隻是皺著眉緊緊的盯著他。


    “人皆以眼前之利為重,記得失,論對錯,卻不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何意?”


    “且不論蓮婷公主是否真的站在了三殿下那邊,就算是如此,你們可還記得她為表決心得罪的是哪一方的大臣?”鏡之酒量極差,兩杯酒下肚,麵色已是有些微醺。


    此話一出,一個留著長須的謀士當即嗤笑出聲,“嗬嗬,我還當鏡之先生有何高見,你莫非以為那張連義張太尉會為這點小事隨意站隊不成?”


    長須謀士說完,便有許多謀士起身隨聲附和起來。


    “對啊。”


    “確實如此,九寺十三卿中張太尉權柄之重當可位列前三,在下也不認為他會如此孩提心性。”


    “鏡之先生此話可是有些欠考慮啦……”


    他們這些人畏懼楊鏡之,卻更嫉妒他深得大皇子信賴,所以一有機會他們都會抓住不放,無時無刻不想降低他在大皇子心中的地位。


    大皇子也是饒有興致的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大堂裏一頓嘈雜,忽的,楊鏡之猛地站了起來,桌上就酒杯也隨之掉落,“啪嚓”一聲堂下立刻便安靜了,落針可聞的大堂裏隻聽得他嘴裏嘟嘟囔囔的似在說著什麽。


    莫不是在大皇子麵前丟了臉,裝神弄鬼的想找個台階下?


    堂內的謀士麵麵相窺,皆不著痕跡的笑了笑,他們有意無意的都想看看這個孤傲之人能鬧出什麽樣的笑話。


    “鏡之,無須在意……”


    大皇子仰仗楊鏡之之智,更將其視作朋友,此情此景便想為他找個台階下。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楊鏡之慢慢的將手移到了肚子上,緊接著……指著堂中的眾謀士一番仰天大笑……


    堂內謀士皆是被他笑的發怵,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鏡之先生何故發笑?”長須謀士終於忍不住皺著眉問道。


    “哈哈哈哈……何故?我笑你們……唔,一群蠢材,哈哈哈……一群蠢材,楊某與你們說過幾次,要思而後言思而後言。”楊鏡之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好半晌才慢慢平複下來玩味的看著長須謀士繼續道,“似你們這般排除異己,自私自利,如何能助殿下奪得皇位?哈哈哈哈,當真可笑。”


    心底的秘密被揭發出來,長須謀士當即有些惱羞成怒的指著他大喝道,“放肆,似你這般胡言亂語,錯而不悔之人,才是真正耽誤了皇子殿下。”


    “胡言亂語?哈哈哈哈,錢智,我且問你,當今朝勢,何人最有機會奪得皇位?”


    這種問題本是大逆不道,然而它們這幫謀士存在的意義,便是幫助大皇子奪得皇位,這議題自然是在正常不過。


    錢智便是那長須謀士,隻見他悶哼一聲回道,“這還用問嗎?最有機會的自然是大皇子殿下。”


    這話雖有拍馬屁的嫌疑,但確實是不爭的事實。


    “數日之前確實如此。”楊鏡之認真的點了點頭,“我再問你,若你是皇帝,可願看著一個隨時可以奪得皇位之人在自己眼下肆意成長?”


    錢智一頭冷汗的看了看大皇子,這對話要是讓外人知道,他二人恐怕誅九族都是輕的。


    待看見大皇子點了點頭,他這才回應道,“自是不願意的。”


    “何等手段才是最輕鬆又傷不到自己元氣的?”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自是以製衡的手段。”錢智倒是有幾分見識。


    “嗯,這就是了,那麽錢兄,當今皇子中又有何人可與大皇子一較高低?”


    “真要說也隻有三皇子罷了……楊兄,你有話不妨直說,何必拐彎抹角的問些如此淺顯的問題?若有什麽高見還請不吝賜教。”幾番詢問下來,錢智已經有些混亂了。


    “好好好,既如此,我便教教你吧。”


    不吝賜教本是他客氣之語,沒想到這楊鏡之竟然真的擺出一副說教的姿態看著他,這錢智真是肺都要氣炸了,陰著臉等著他的下文。


    “如今局勢動蕩不安,朝野上下皆以為皇上打算選出皇位的繼承人以安民心,實則當今聖上年富力強思維縝密,所以雖然默許了幾位皇子之間拉攏朝臣擴張權政的行為,但從根本上卻一直沒有讓哪一家獨大,從而威脅到他的統治。”


    說著,楊鏡之銳利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眾謀士,“原本按照楊某計劃,明麵上將殿下塑造成好大喜功的模樣,麵對其他皇子略占優勢,私下裏聯絡群臣以做後圖,可爾等……爾等蠢材前些日子竟瞞著我擅自替殿下拉攏了太常寺卿!”


    楊鏡之字字沉聲,說的整個大堂裏都一臉的詫異,怎的?太常寺卿是什麽妖魔鬼怪不成?


    “哼!那又如何?楊兄可是嫉妒我等功績?”錢智沉著臉譏諷道。


    “功績?”楊鏡之嗤笑著搖了搖頭,“爾等竟差點令殿下陷入萬劫不複之地而不自知,尚在此居功自傲!洋洋得意!”


    “鏡之!此言何意!?”他這話一出,大皇子也有些坐不住了,事實上瞞著楊鏡之拉攏太常寺卿正是他自己的主張。


    楊鏡之見大皇子提問,也緩了緩心緒,吸了口氣,閉目沉思了一會,再睜開眼睛時,眼裏隻剩下了冷靜,隻聽他淡然道,“太常寺、太仆寺、光祿寺三寺三卿權柄之重直逼內閣大臣,若說原本在皇上眼中我等的部署皆是小打小鬧以謀後事,可自從沾染了太常寺後……皇子殿下覬覦皇位,已是司馬昭之心……”


    此言一出,在座的所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老虎不會介意兩隻螞蟻在自己腳下互相爭鬥,但這螞蟻若是換成了豹子……


    錢智也是心中一凜,想起了楊鏡之之前的那句‘人皆以眼前之利為重,記得失,論對錯’……


    “那……那又如何,說到底拉攏了太常寺卿我等也占據了絕對的優勢……”錢智的聲音有些虛,全然沒了之前盛氣淩人的氣勢。


    另一邊楊鏡之卻是理都不在理他,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其餘謀士,“深謀者,不露也……如今我等的意圖已經完全暴露給了皇上,他要在其中大做製衡,其餘兩寺中唯有太仆寺是他無法掌控也無法隨意支配的,換言之太仆寺本就是皇上的心結。”


    說完,他回身朝著大皇子一躬身,“草民可以斷言,皇上必然已經以各種理由私下授意三皇子滲入太仆寺!此舉既讓三皇子得到太仆寺的支持,又讓這塊難啃的骨頭自然而然的落入了皇家之手,此乃一舉兩得之計。”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細一思考,若真如他所說,說不定他們真的……


    原本穩紮穩打,三皇子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與大皇子的勢力相比的,可如今兩人皆得到了一寺的支持,似乎……又回到了同一個起點。


    顏伯誌並非無腦之人,隻是有些沉不住氣,這番一經楊鏡之旁敲側擊就明白了個中關鍵,自己雖拿到了一張好牌,卻不知不覺中將另一張好牌輕易的送到了老三手中。


    “鏡之,接下來……該怎麽做?”


    聽他提問,楊鏡之卻是深意的一笑,“怎麽做?蓮婷公主這不是送來了方法?”


    見大皇子還是一臉疑惑,他不禁又是一笑,“沒有人會比張連義更清楚太仆寺的變動,三皇子無論做的多隱秘,張連義到底還是會察覺到皇上的用意……而蓮婷公主的欺壓與站隊……恰恰幫他做了選擇。”


    大皇子雙目一亮,臉上是收不住的狂喜,“鏡之,你的意思是,張太尉真的會站在我這一邊……”


    楊鏡之舉起桌上的酒壺晃了晃,“快則今日……慢則明天,張府的請柬……”


    “報!”一仆人模樣的男子慌忙進入了大堂。


    “混賬!誰讓你隨意進入此地的!”大皇子正心頭狂震,被此人一打擾頓時有些不悅準備問責。


    “是……是鏡之先生所言,若有張太尉張府送來的請柬……無論何事,直接送來此地……”那仆人滿頭大汗的跪伏在地,將一封請柬慢慢舉過了頭頂。


    大皇子咽了口口水,不可思議的接過了請柬後,愣愣的回頭看向楊鏡之,卻見他已經提著酒壺晃晃悠悠的朝著自己的院落走去。


    遠遠地,隻飄來一句,“恭喜殿下。”


    以及幾聲意味不明的笑聲。


    徒留下滿座謀士,一個個都好像入了定的僧人般,一動不動。


    ……


    公主府。


    “公主殿下,這兩天著裝為何如此的……嗯,如此的……”梅香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該怎麽說。


    “正常?”蓮婷對鏡梳妝,半晌輕笑一聲站起身來,“老三到底是太謹慎了些,不過今日也當是極限了吧……”


    說著,蓮婷的眼中精光閃閃。


    話音剛落,遠遠的,公主府門外便傳來了陣陣敲門聲。


    梅香卻對這預知般的能力習以為常,隻是好奇的問了一句,“此前的計劃,公主就不怕大皇子懷疑張太尉……”


    “不怕。”蓮婷忽的轉身對著窗外似有深意的一笑,“他一定會很相信,很相信張連義的……”


    灼灼的烈陽照在午後的公主府,也照在某個提著酒壺靜立在池塘邊望著一池蓮花如癡如醉的男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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