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


    江南七怪收拾停當,帶著禮物,一大早離開瀘溪,不到巳時便已來到了鐵掌峰的山腳。


    早有幫眾守在那裏,見到七人,便有兩名魁梧漢子迎了上來。


    兩個漢子皆是腳步輕盈,雙手掌刃上積了厚厚的一層老繭,可見鐵砂掌功夫都已經頗有火候,應當是兩個頭目。


    七人知道裘千仞武功高強,早料到他不會親自來迎接自己等人,但真看到他隻是派兩個頭目在山門口迎接,心中還是有些不痛快。


    不過他們心中有自己的小盤算,所以並沒有發作出來。


    七人跟著兩人身後,沿著山道蜿蜒而上,並沒有多少交流,各自用心觀察山間的道路細節,為晚上的行動做最後的準備。


    他們這十餘天早將周邊的道路觀察探聽清楚,隻是近山五裏,各路口都有鐵掌幫的好手潛伏守衛,他們弄不清山中情形,這次拜山,趁機探明山中情形,便尤為重要。


    山路盤旋,每隔幾十米便有一處轉折,轉折處都有鐵掌幫眾守衛,見到眾人,也不說話議論,紀律頗為嚴明,不似尋常幫派那幫隨意。也不知向來如此,還是得了上麵的叮囑。


    眾人繞行了差不多一裏的路程,正行至一處山梁處,視野開闊,柯鎮惡的耳朵一動,突然指著一個方向道:“那裏有什麽?”


    眾人循聲望去,之間遠處山間鬆樹頂上,有一個人影在樹冠上奔跑,從一株樹頂,跨步落在另一株樹頂上,猶如在平地行走一般,行雲流水,踏步而上。


    帶路的兩名鐵掌幫頭目,臉上的古怪之色一閃而逝,其中一人解釋道:“那是我們家幫主,前些日子外出,想是知道七位今日前來,所以走近路趕回。”


    韓寶駒道:“那哪裏是路,你們家路居然修在樹冠上麽?”


    朱聰道:“我隻當輕功能做到飛簷走壁已是不凡,草上飛也不過是短途而已,水上漂已經是人力難及,沒料到居然能夠在樹冠上如履平地,這,名不虛傳,果然名不虛傳!”


    柯鎮惡心眼不能及遠,看不到那人的身姿,但他卻聽到金屬摩擦的聲響,像是前世纜車上山下山時,摩擦的聲音,料想這鐵掌幫依山建寨,或許也有這樣的機關也未可知。不過他留意到了剛才兩名頭目的表情,心中不免又有些其他的猜測,暗道,若真如自己所想,那今日之事,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於是他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並沒有將猜測說出。


    眾人又走了約莫一刻鍾的時間,九人終於來到了主峰之下,鐵掌幫的山門所在。


    鐵掌山形似一個豎起的手掌,在當地人的口中又叫做猴爪山,山腰處分出五座山峰,排列得就和五根手指一模一樣,中間的最高,兩旁順次矮下來,最奇的是每座山峰又分三截,就如手指的指節一般而主峰就是那根中指。


    鐵掌幫將山門建在中指之下,兩邊各有山路通往其他四座山峰,若是遇到圍攻,便可走這些小路逃避,若是想堅守,也可通過寨子後麵的小路,退入中指峰的第一指節處,那裏有山間清泉,隻要糧草充足,堅守半年,便什麽敵人也沒耐心再打下去,隻好退走。


    當初朝廷十萬大軍攻山,山寨告破,殘餘幫眾便是這麽堅持下來的。


    七人等在山門處,沒一會便聽裏麵傳來一聲爽朗大笑,跟著便見一男一女兩人在四五名幫眾的簇擁下迎了出來。


    為首的男子看上去不到四十,身披黃葛短衫,手揮蒲扇,看到七人,笑道:“久聞江南七俠大名,今日能來我山上做客,裘某人實在榮幸,寨中已經備下酒席,還請入內。”


    朱聰上前拱手抱拳,道:“裘幫主客氣了,是我們叨擾了才是,略備薄禮,還請笑納。”


    南希仁便將挑子裏的禮物呈上。


    裘幫主也不上前查看,直接讓身後的幫眾接過,才道:“諸位客氣了,請……”


    他身邊的女子也跟著伸手擺出恭請的姿勢,道了聲:“請”


    女子穿一身淡綠勁裝,眉目清雅、膚色白裏泛紅,體態婀娜,豐腴輕靈,腰肢纖細,甚是嬌美,看上去年紀不大,但舉手投足間卻有一種舍我其誰的颯爽英氣。


    就連南希仁這樣的性情木訥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就更別提韓寶駒和全金發他們了。


    眾人跟著裘幫主進了大堂,果然看到一桌豐盛酒席。


    大夥分賓主坐下,那女子就坐在裘幫主旁邊,眾人猜測那女子身份,不止他是幫主的妻子還是小妾。


    裘幫主似是猜到眾人心中疑問,便介紹道:“這是小妹,裘千尺,聽說七位英雄光臨硬要過來看看,倒是讓各位見笑了。”


    眾人連道不敢,朱聰搖著扇子,讚道:“裘姑娘光潤玉顏,華容婀娜,氣質冷豔清雅,宛如水中青蓮,卓爾不群,華而不妖,倒是我們幾個粗人,冒犯了才是。”


    裘幫主笑道:“朱兄弟謬讚了,我這妹妹刁蠻任性,平時喜歡胡鬧,給自己取了個鐵掌蓮花的綽號,倒是讓朱兄弟見笑了。”


    朱聰道:“看來是英雄所見略同,蓮花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和裘姑娘的容顏氣質倒是絕配。”


    七怪這次上山,自有目的,所以朱聰絕不吝嗇讚美之言,況且裘千尺的容顏的確美貌,朱聰的誇讚倒也有三分真心。


    鐵掌幫裏都是一群江湖草莽,大老粗,裘千尺平日被他們稱讚,最多是“好美”、“仙女”之類的庸俗詞句,哪裏有朱聰這般引經據典,她心中高興,也不掩飾,臉上泛出笑容,果真若青蓮綻放,美豔不可方物。


    柯鎮惡此時心中可不平靜,他實在沒法把眼前這個美麗動人的女子,和他印象中那個,形容枯槁,狀如厲鬼,心狠手辣的裘千尺聯係到一起。


    這哪裏是裘千尺,就算是公孫綠萼也沒這麽好看吧。


    不過再一想,既然能生出公孫綠萼那樣好看的女兒,想必年輕時候的裘千尺的姿色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眾人不知他心中所想,看到笑起來的裘千尺,更加美麗動人,朱聰自是不吝讚美,裘幫主自然也對朱聰的文采大加讚揚。兩邊互相恭維,推杯換盞,一頓飯吃得是賓主盡歡。


    等到酒足飯飽,裘幫主命人撤下席麵,就在大廳內喝茶談天,這才問起七人來湘西的原因。


    朱聰道:“我們兄弟前些日子得了一門武功,練成後刀槍不入,看起來頗為厲害,但是修煉時卻頗為消耗資源,聽說西南之地,草木豐茂,靈藥遍地,便過來看看,不想驚擾了貴幫,這才上來拜訪,還請裘幫主不要怪罪。”


    這是江南七怪商量好的說辭,意在遮掩此行的目的。


    裘幫主好奇道:“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武功,能得到江南七俠的稱讚?”


    柯鎮惡有心試探這個裘千仞的真假,便道:“自是比不上貴幫的鐵掌水上漂的絕世武功,我這五弟才練了不久,如今才勉強入門,若是裘幫主能指點兩手,必當受益匪淺,老五。”


    張阿生聽到自家大哥的話,便從椅子上出來,站到大廳中央,朝裘幫主和裘千尺抱了抱拳,道一聲“獻醜了”


    便開始演練起“金剛鐵布衫”,他已經將金剛腿、鐵壁功和鐵頭功練至小成,此番操演起來,全身肌肉鼓脹,本就雄壯的身軀又大了一圈,端的是威風凜凜。


    金剛腿跺在地上,大理石的地麵頓時裂開了一道道口子。


    等將配套的拳法腿法演練一遍之後,張阿生並不收功,再度抱拳行禮道:“請指教。”


    裘幫主大笑一聲,稱讚道:“雖然不是最頂級的外門硬功,但朱兄弟天賦異稟,使出來倒也力度十足,不過嘛……”


    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朝前邁了兩步,每一步落地,腳下的大理石便深深的陷入地麵,再提起時,便形成一個腳印形狀的坑洞,約莫兩寸深,眾人看去,便見那兩個洞中的大理石早已成了石粉,如此腳力,比之張阿生的金剛腿不知強了多少倍。


    便連柯鎮惡的心眼都沒看出這兩腳有什麽玄虛,心下不由又狐疑了起來。


    裘幫主絲毫不在意眾人的驚歎,兩步之後,便不再破壞地板,他走到張阿生身邊,道:“這功夫能夠爆發人體氣血,短時間內爆發出絕大的威力,尋常的打穴功夫,對其效果甚微,但氣血流轉自有其自己的軌道路線,若是被人看破……”


    他話音一頓,手掌飛快在張阿生的胸下三寸處一戳。


    才接著道了句:“破之不難。”


    張阿生躲避不及,但看對方力道似乎不大,所攻處也不是要害,便運勁護身,想來不至於受傷。


    哪知隨著對方這麽一戳之後,張阿生身上的氣血頓時一滯,鼓脹起來的肌肉頓時縮了回去。


    裘幫主哈哈一笑,又退回座上。


    眾人紛紛驚呼出聲,韓小瑩更是直接衝了出去。


    張阿生摸了摸被戳中得地方,並不覺得疼痛,又活動活動身體,也沒感覺不適,再次鼓動氣血,身體照樣鼓脹起來,跟之前並沒有什麽不同。


    他摸了摸腦袋,神情疑惑道:“奇了,這是怎麽回事,剛才怎麽就突然散功了?”


    裘幫主道:“但凡鐵布衫,必有罩門,氣血爆發越強,被擊中罩門便越危險,你這功夫練得還不深,罩門無法隱藏,所以被我輕輕一戳就破了,若是我同時將內勁打入你體內,你必然是爆體而亡得結局,所以這麽功夫大成之前,還是不要輕易在高手麵前使用了。”


    七人聞言果然麵色大變。


    柯鎮惡本以為替自己這個五弟找了一門好功夫,雖然中毒後發作會快些,但若是不能破防,毒不毒的便無所謂了,沒想到這功夫居然還有這麽大的隱患。


    到了此刻,他也不得不推翻了先前的猜測,暗道,這人有如此武學見識,看來並不是裘千丈冒充的。


    卻不知裘千丈武功雖然不高,但是見識卻絕不比他弟弟裘千仞來得少,當年上官劍南號令江南武林,各路高手雲集鐵掌幫,裘千丈什麽樣的武功沒見過,隻是他沒有修煉到鐵掌水上漂的高深內功,所以內力平平,但真的交起手來,此刻江南七怪,也隻有柯鎮惡和朱聰才能穩勝,南希仁或許還要差上三分,其餘人更是遠遠不及了。


    柯鎮惡對裘千丈還停留在熒幕中的認知上,自然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裘千尺見自家大哥難得用見識露了把臉,也有心在外人麵前展露一番武藝,便上前道:“這功夫雖然有些弊端,但是也非一幫人能輕易看破的,大家自也不必在意,至少小妹我是絕對看不出來的,我倒是對張五哥的力氣頗為敬佩,不如指點小妹一番。”


    朱聰道:“這功夫既有破綻,那便沒什麽好比的了。”


    裘千尺道:“我們隻拚掌力,不比其他。”


    朱聰道:“那老五你便跟裘姑娘請教一番吧。”


    眾人退回位子上,隻留張阿生和裘千尺在場內。


    張阿生運起鐵壁功,雙拳凸起,擺出招架的姿勢,裘千尺道一聲“得罪”,便抬掌打向張阿生的拳峰。


    張阿生隻覺裘千尺一掌拍出,掌上勁風襲來,頗有壓迫之感,知道不可小覷,腳下馬步一挺,更增了三分功力。


    隻是這鐵掌功夫又豈同尋常?


    鐵掌幫開山建幫,數百年來揚威中原,靠的就是這套掌法,鐵掌功在武學諸派掌派之中向稱剛猛第一,到了上官劍南與裘千仞手裏,更多化出了不少精微招術,隻是此刻單比功力,諸多精妙招式便不需展示,裘千尺得了裘千仞的親傳,功力以頗有火候,她有心炫耀,這一掌便不留手。


    眾人隻聽一聲巨響,宛如金鐵交擊,裘千尺被巨大力道反震回去,倒退了三步,而張阿生則直接退後了七步,且他的拳頭上卻留下了一道血口,宛如被刀斧劈砍過一般。


    朱聰趕緊扶住張阿生,檢查了一番,發現骨頭沒什麽大礙,也沒有什麽內傷,不由放下心來,讚了一句:“好鐵掌!”


    隻是又看他拳頭上滿是鮮血,又忍不住對裘千尺生出幾分怒意,於是道:“鐵掌水上漂果然名不虛傳,裘姑娘年紀輕輕竟有如此掌力,卻不知這輕功又有裘幫主幾分火候?在下不才,倒也想領教一番了。”


    裘幫主聞言,正想說什麽,裘千尺便笑道:“我隻學到哥哥的三分本事,如果朱二哥想看,小妹便獻醜了”


    說著腳掌在地麵一觸,身體瞬間彈射而出,竟沒有絲毫聲響。


    朱聰見對方攻來,折扇一收,迎了上去,眼看就要撞到對方的掌上,身體卻忽然轉了個圈,繞到了裘千尺的身側。


    裘千尺沒料到他居然有此高明的身法,不由暗暗叫好,腳下發力,身體輕盈無比的跟著轉向。


    兩人就在大廳中,你追我趕,裘千尺的水上漂輕功造詣不淺,隻是這輕功更適合輕身和長途奔襲,小範圍的輾轉騰挪卻比不上朱聰的淩波微步了。


    江南七怪自得了這套步法之後,勤學苦練,其中朱聰的心性和功夫和這套步法最是契合,韓小瑩雖走的最好看,但功力和招式都還差些,柯鎮惡功力雖深些,速度快些,但臨場變換卻沒有朱聰靈動。


    隻是這套功夫在使用時頗耗內力,若是能夠走完完整的一圈,非但不消耗內力還能有所增益,但若走不完一圈,反而對經脈頗有壓力。


    朱聰和裘千尺互相追逐閃避,自然不能像練功一般走圈,時間一長,自然會落到下風。


    他自己心知肚明,自然不會糾纏太久,隻是對方鐵掌也不是自己能夠招架得住的,所以他也絕對不會和對方的手掌硬拚。


    兩人糾纏好一會兒,朱聰突然發現對方一處破綻,瞬間踏出一步,落在“大過”的方位,正好是裘千尺的背後,他伸手一拂,誰知裘千尺猛得轉身,鐵掌正好停在他脖子前,勁風如刀搬,吹得他臉生疼。


    “承讓了”裘千尺收起鐵掌,微微一笑,道:“你的這套輕功,的確精妙,乃是按照六十四卦方位而行,我既已看破,賣了個破綻,你大意之下,就必敗無疑了!”


    朱聰搖頭歎了口氣,抱拳道:“裘姑娘果然厲害,朱某佩服,是在下輸了。”


    裘千尺正要再謙虛兩句,卻聽上手的裘幫主道:“不,是小妹輸了。”


    裘千尺正奇怪,便聽裘幫主道:“你自去房中照照鏡子,看看你的後背便知道了。”


    眾人聞言都看向了裘千尺的後背,隻見淡綠色的綢緞上,不知何時卻多出了一朵紅色的蓮花。


    原來朱聰扶起張阿生的時候手上沾到了他的血,剛才繞道裘千尺身後時,竟在一拂手的刹那,畫出了一朵惟妙惟肖的紅蓮,除了柯鎮惡和裘幫主外,其餘眾人一時間竟都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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