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銀沙城。


    “小葵人呢?我女兒呢!”陣盤中央的項衡茫然片刻,猛地吐出一口血。


    “爹?”陣火熄滅後,陣盤外的項天晴慌忙上前,屈膝蹲在父親身邊。


    “小葵不見了……”項衡上次接錯了人,重新來過,卻怎麽都無法以神魂之力感應到她,這說明她已經不在地球上,死了?


    項天晴見他眼底漸漸彌漫出黑氣,知道他體內積壓的魔氣又上湧了,慌忙握住他的手:“爹,您先冷靜……”


    以往父親出現這種症狀時,隻要她給予安撫,父親就會慢慢冷靜下來。


    “你讓我如何冷靜!”項衡卻猛地一甩手,難以自控的力量,將項天晴給衝飛出陣盤,摔在地上。


    項天晴胸口悶痛,有些不敢相信。


    項衡眼底的魔氣慢慢散去,稍一清醒,匆忙上前將她扶起:“對不起小晴,我又失控了。”


    “我無礙的,爹不要擔心。”項天晴垂了下眼,從袖中摸出帕子,幫父親擦了擦嘴角的血,“可能是您最近靈力消耗過度,才會感應不到小葵妹妹,您先休息一陣子,再試一試吧?”


    看著乖巧懂事又貼心的女兒,項衡眼底最後一絲魔氣也散去了,點點頭:“嗯。”


    項天晴陪著他回到城主府,景然竟在府外靠牆站著,雖在角落,可身姿筆挺,像一棵樹。


    得知沒有感應到項海葵,他皺了下眉:“伯父,送我回去,是不是比您接人過來要輕鬆一些?”


    項衡:“小兄弟想回去了?”


    景然道:“您短時間如果沒有辦法將項同學接過來的話,我需要回去一趟,不然,因為我的失蹤,她可能會有麻煩。”


    項衡也是華夏出身,早想到了這一點,原本就準備去找景然商量一下,可這小哥連父母都不打算再見,怕是不會同意。


    正愁著呢,豈料他竟會主動提起。


    項衡不由多看他兩眼,接錯人時,他和小葵在一起,他還沒穿褲子……


    “伯父?”景然見他望著自己的目光,突然添了一抹審視,以及淡淡的不滿,有些摸不著頭腦。


    “哦?”項衡抱拳,“那真是多謝了,待我調息兩日,就送你回去。”


    景然點頭。


    項衡回房休息,景然也準備走的時候,項天晴喊住他:“景公子。”


    景然駐足:“大小姐找我有事?”


    項天晴緊緊抿著唇,雙手背在身後,心慌意亂的掐著自己的手指,都快掐出血來了,才忐忑不安的問道:“景公子能否同我說一說,我那小葵妹妹,是個什麽樣子的女孩兒?”


    景然稍作沉默:“其實,我對她沒有多少印象。”


    兩人不同年級,不同專業,僅僅是同一個社團,除社團活動,基本沒有見過麵。


    項海葵告白時,說兩人高中曾是鄰班,他幫過她,所以喜歡他,他真是連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但是那晚在山頂上,兩人頭頂突生出異象,他被鬼爪抓住肩膀,一般人估計不是被嚇呆,就是拔腿逃跑,她的第一反應卻是跳起來抱住他的腿。


    那短短的瞬間,她應該根本就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麽,純粹是有危險時的一種本能反應。


    景然做出判斷:“她是個很勇敢的女孩兒。”


    聞說修仙最好無虧欠,可他欠她一份“勇氣”,才願意回去幫她,還了這份情。


    鳳凰園裏,項海葵被閃電球擊中二十九次,整個人都滋滋冒著電弧。


    終於,在第三十顆閃電球落下來之前,她將追殺她的人全打趴下了。


    而且在幹架的過程中,還找到了閃電球的機關。


    這就是一個人為控製的法陣,類似於宗門陣法,封山大陣一類。


    不知是用來防賊的,還是用來電那些不聽話、想逃跑的鳳凰。


    關掉陣盤開關之後,上空的閃電球立刻便似雲煙般散去了,她累成一條狗,扔掉劍就呈大字型躺在了地上。


    “對不起了啊。”她躺著喊了一聲。


    這聲道歉,是給那些同樣倒在地上喊著“哎呦”的幾十個人。


    隨後,她聽到陰長黎的笑聲:“不錯,比我預計的完成時間足足少了一半。”


    一道颶風襲下,將她卷起。


    等風暴停歇,她已經躺在陰長黎的小黑球宮殿裏了。


    陰長黎坐在上首,長發堆了滿地。


    麵前案台上擺著一把玉琴,他沒彈,一手拿著琴譜在看,一手則捏著一個晶瑩剔透的茶杯,優雅喝茶。


    茶見底,囤囤鼠便會提著水壺給他倒滿。


    他品了口茶,瞟了項海葵一眼:“我懷疑你的腦子隻有櫻桃大,被我戲弄過,卻沒有警惕。”


    項海葵躺著說:“因為我知道前輩不會害我啊。”


    陰長黎微微一頓。


    項海葵休息夠了,爬起來:“陰前輩,您坑我,我知道您為我好,甭管嘴上如何不敬,心底是感謝您的。可是,今天您過分了。”


    “嗯?合著我哪日不過分?”陰長黎極有覺悟,說著話,眼皮兒都不抬。


    項海葵提著襤褸的裙子蹬蹬上前,與他就隔著一個案台。


    她語氣嚴厲:“鬣狗會毫無理由的吃人,我與它們也算天敵,殺就殺了。可今天這些不過是些看守園子的家丁……”


    他們隻是為了工作,園子鬧出這事兒,他們的主子會怎麽處置?


    現代社會頂多開除,在修仙界可能會死人。


    她現在說,是希望陰長黎去處理一下,做個善後工作。


    陰長黎這才抬了下眼皮兒:“你都自顧不暇了,還挺會為別人著想。”


    “我為了鍛煉自己,所以就無視他們,拿他們當墊腳石。就和上界那些人,為了鍛煉項天晴,拿我們父女當墊腳石,是一個道理。”


    弱者被強者欺負了,就去欺負更弱者。


    上層欺負下層,下層欺負底層,這就是食物鏈規則嗎?


    如果默認了這種規則,那她還抗爭個球啊,認命吧!


    陰長黎正舉杯喝茶,聞言放下杯子,輕笑:“這是誰教你的道理?”


    項海葵:“我爹!”


    她爸非常疼她,寵她,家裏窮的叮當響,一碗麵條總是她吃麵,他喝湯,可也沒少揍她。


    第一次挨揍,就是賣早餐時顧客算錯錢了,多給了五毛,她明知道錯了卻沒吭聲,還跟爸爸嘲笑那個人真笨時。


    陰長黎表情玩味兒,用拇指抹去下唇瓣上的茶水珠:“這就是我與他相識之後,為何會心生好奇,為他算命的原因。因為我知道,以他這種為人處世在長生路上根本走不遠,閑著無聊才想看一看,他是如何死的。”


    見項海葵黑著臉又要說話,他補充一句,“放心,那鳳凰園的主人是我的老相識,我打過招呼了,而且也做了一大筆賠償。此事於他們而言,非劫難,而是一場機緣。”


    項海葵一愣:“真的?”


    陰長黎:“當然是真的,百因必有果,我不愛沾染因果,從不輕易與人結緣,結怨。”


    囤囤鼠抱著茶壺在一旁使勁兒點頭。


    “哎!您早說啊。”項海葵翻了個白眼,白白浪費了她那麽多口水。


    整個人頓時鬆懈下來,還看著他手裏的茶杯砸吧砸吧嘴。


    陰長黎笑著取個杯子給她。


    她咕嘟喝了幾大杯,爾後從水裏看到自己的鬼樣子,嘴角直抽抽。


    發型就不提了,這臉,本來就中過毒,腫的像個發麵饅頭。


    她真好奇陰長黎是怎麽忍住沒笑的:“前輩,您有沒有法術可以幫我恢複一下啊?”


    陰長黎繼續看琴譜:“過兩日便會複原。”


    “好吧,您看著不嫌難受就行。”反正這隻有他們,她也不介意頂著這幅尊容。


    他漫不經心:“反正都一樣。”


    項海葵:?


    這是什麽意思?


    是說她不中毒也醜嗎?


    大佬審美不行啊,她長的明明不錯,以往埋怨自己命不好時,還總是會嘟囔一句自古紅顏多薄命呢。


    她心裏吐槽著,無意間發現一件事:“前輩,您手怎麽了?”


    他兩隻手的表麵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之前在峽穀上方攏頭發時還沒有。


    “你管好你自己即可。”陰長黎沒有解釋,翻了一頁琴譜,“你可知為何明明你已累極,我還堅持帶你去實踐?”


    項海葵心道,這還用說嗎,老板都是這麽缺德。


    他是救命恩人,也是老板,買她的命,來完成他的目的。


    陰長黎:“你的百日集訓,要減少到八十天了。”


    項海葵驚訝:“為什麽?”


    現在已經過去五十天,豈不是還有三十天?


    “因為三十天後,我要出遠門,你必須走。”


    項海葵這才明白,明明按照天命她半年後才會死,他卻隻給她一百天時間。


    原來,是他隻有一百天空閑。


    項海葵也不是個傻子,看他手上的霜,明白他肯定是身體有毛病,需要去養病。


    ……


    時間壓縮了,項海葵原本每天還能睡一個多時辰,現在全靠囤囤鼠吐丹藥給她提精神。


    戚隱講學,全是實戰經驗。


    講完之後,陰長黎就帶她前往各種地方,挑戰各路等級相當的對手。


    而且,從不告訴她對手是誰,隨時隨地挖坑。


    被坑已成日常的項海葵,在麵對突如其來的狀況時,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情緒,木著臉拔劍就是砍。


    “師父,徒兒會想您的。”


    離開萬骨窟那天,項海葵下跪拜別戚隱。


    準備磕頭時,聽戚隱道:“往後你在外,莫要說是我的徒弟。”


    項海葵一口應下。


    雖然好奇,卻從沒問過師父的身份,因為她知道,他們之間並不是真正的師徒關係。


    師父隻是受人所托,指點她一二。


    項海葵也不難過,她心中沒有什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概念,她的老師多了去了。


    戚隱的聲音頗有些感慨:“我的名字,當世知悉者已經不多,但就怕有人知道,會給你帶來災難。我的徒弟,除了一個背叛的,其餘都沒有好下場。”


    項海葵呼吸一滯,她還以為是自己不配……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仿佛和師父之間建立了一些真正的感情,眼圈微微泛酸:“師父,咱們以後還有機會見麵麽?”


    萬骨窟,她在地圖上根本找不到。


    戚隱拽拽捆住自己的鐵鏈:“我始終在這裏,隻要你能活下去,咱們師徒倆自然有再見的一天。”


    項海葵用力點頭。


    “行了,走吧。”陰長黎負手笑道,“我說過,我隻幫你到這裏。不過,我給你尋了一位幫手。他也是十二神劍的劍主,手中持有天寶劍。此人比你修為略高一些,可是腦子比你更不好使,但總算好過你孤立無援。”


    呀,居然還附贈一個隊友?


    通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好歹也算有些感情了,哪怕是被坑出來的,突然來這一招,項海葵陡然生出這老板還不錯的念頭。


    “你從甬道出去,有個陣盤,陣盤會送你離開萬骨窟,天寶劍主就在那裏等你,他會帶你前往銀沙城,回你父親身邊。”陰長黎將驅魔藥給她,拂了拂袖,“走吧。”


    項海葵往出口方向走了十幾步之後,又忽然轉身跪下,紅著眼一言不發,磕了三個頭。


    爾後起身快步前行。


    背著一個沉重的雕花木劍匣,劍匣內靜靜躺著天狂劍,單薄瘦弱的身體,慢慢消失在甬道盡頭。


    陰長黎扭臉發現戚隱的眼眶居然紅了,揶揄道:“隻不過相處了幾十日罷了,你啊,可能是這世上最多愁善感的窮奇。”


    “師徒一場,哪怕隻有一日,也是緣分啊。”感慨完,戚隱回頭凶狠的瞪他一眼,“你就嘴賤吧!反正也賤不了多久了!”


    “你看出我要休眠了?”


    “從你帶她來,喊我一聲戚爺,而不是戚瘋狗之時,我就知道了。你不隻要休眠,還想在我的萬骨窟休眠。”


    陰長黎立馬換了一副恭順的態度,拱手作揖:“稍後,承蒙您照顧長黎了。”


    陰長黎的本體,是一條血脈特殊的蛇。


    天生強悍的同時,每過數百年便要休眠一陣子,似冬眠一般。


    “為何會提前?”戚隱瞅一眼他手上的霜,“是因為先前和洛雲羞動手之故?”


    陰長黎:“好歹是這一代的極樂宮主,哪有那麽容易對付。”


    休眠期將至,他的功力所剩無幾,若不是怕那女人心狠手辣,殺了項海葵,他是不會現身的。


    他那一腳用去十分功力,隻為給她一個震懾,讓她不敢在輕易動手。


    不然,他帶不走項海葵。


    項海葵對他很重要。


    陰長黎通過算項天晴的命,看到了他自己。


    他此次休眠,有很大幾率會出意外。


    然後他短暫的失去記憶,成為一條小蛇,被項天晴意外發現,將他救了回去。


    失憶期間,項天晴悉心照顧他。


    然後,他就和項天晴成了一對有情人,一路幫襯著她。


    陰長黎能算別人,唯獨算不了自己。


    故而不清楚自己此次休眠到底出了什麽岔子,竟會出現這種從不曾想過的意外,而且他哪裏有那麽容易動情,其中大有蹊蹺。


    他想過直接去將項天晴殺了,但通常越想改變的事情,越會發生。


    所以,他才決定使用項海葵這顆棋子,讓她去攪亂這池子水。


    戚隱勸他:“其實你也老大不小了,有個情緣,有什麽不好的?”


    “就算情緣,也得給我配個像樣點的,項天晴那種姿色,我也唯有失憶才會看得上。”


    “你告訴我,你能看得上誰?”


    陰長黎笑而不語,倏然化回原身,一條黑蛇,蛇頭處,有一片暗紅的鱗片。


    他慢慢盤上囚禁戚隱的鎖鏈:“你不懂。”


    當年陰長黎叛出彼岸城,是因為負氣不假,但他隻是一時負氣,過陣子還會回去的。


    可是,他從自己盜的寶物裏,發現了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在他忘記自己是誰之後,居然還記得,更當成了自己的身世,項天晴陪著他找尋“自我”之時,也知道了這個秘密。


    命運存在變數,算命筆窺探不了太遠,陰長黎不知後麵的事情。


    但這個秘密,不能被人知道,尤其是上界。


    “老戚,如果我休眠期間出了什麽變數……”


    “我在這裏,還護不住你休眠?除非我死了,那就一起死。”


    “我是說如果,真有變數,你務必提前將我殺了,毀掉我的識海,別讓我落在天族手裏。”


    戚隱一怔:“長黎,你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麽?”


    陰長黎沒有回答,蛇身盤於鎖鏈,已被厚厚一層冰體覆蓋。


    “竟虛弱成這樣子了?真看不出來你是燭九陰那族的。”


    “噓,別吵了,讓我休息會兒。”


    項海葵從萬骨窟的陣盤,來到了一處山腳。


    青山環繞,流水迢迢。


    她心中還在思索,自己背著神劍,有神級師父教導,還有超強輔助。


    一群王者,帶她一個青銅。這一把好牌,可千萬不能爛在手裏啊。


    握了握拳,給自己點兒自信之後,項海葵四下張望,瞧見前方水邊立著一個人。


    一身白衣,一頭白發,纖塵不染的,看來是位謫仙般的人物。


    她快步走上去:“請問公子……”


    沒等她問完,男子轉過身,項海葵瞳孔一縮。


    這容貌,簡直就像是從漫畫裏走出來的美少年。


    她有一種若是再靠近,就會被拉入漫畫世界中的錯覺,腳步不由自主的放緩,語氣也溫和許多:“請問,公子是不是天寶劍主?”


    白發翩翩的美少年沉默了會兒,突然咧嘴笑起來,露出囤囤鼠標誌性的兩顆大金牙。


    那張漫畫臉瞬間破格。


    項海葵:……


    就知道陰長黎的操作,永遠是令人窒息的那種。


    “小白,你真的是天寶劍主?”


    “對。”


    “你會說話?”


    “會,但陰叔叔說我不化人形時,不能說話。”


    “那你劍呢?”


    接著,她就幻滅的看著這位翩翩美少年,一手摸著一顆金牙,“砰砰”拔下來,兩顆門牙變成一長一短兩柄劍。


    再聽他用那張漏風的嘴說…


    “天寶雙劍,如假包換,幸會,我叫白星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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