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到懷裏的這個小姑娘之前,邵鈺曾腦補過無數次她的樣子。


    記憶中的溫寶肆,還是那個軟軟白白的小丫頭,乖巧可愛得不行,總喜歡邁著小短腿,跟在他們幾個後頭玩鬧。


    那個時候她最喜歡黏著自己,動不動就往他身上爬。


    三歲的小娃娃,渾身都是奶香,張著一口細細的小白牙,一笑,臉上兩團軟軟的肉就陷了下去。


    邵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記得那麽清楚。


    可能是在她走失之後曾無數次回憶起她在時的模樣。


    最開始每想起她一次,心口就會傳來悶悶的痛,有時像是被人捏住,有時像是被重物錘擊。


    後來情況好一些了,已經可以自然的回憶起她,甚至隨著年歲慢慢增長,邵鈺已經不常會想起她了。


    隻是在學校或路上看到同她一般大的女孩時,會習慣性的想象她的樣子。


    在心裏幻想著,那個小小的姑娘,在這個世界某一角落,長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樣。


    溫寶肆當時失蹤後,三人曾瘋狂地找過她一段時間。


    除了出動幾家的勢力之外,他們還做了許多吃力又徒勞的事情。


    比如印了成堆的傳單,放學一有空就去街上,路上,到處發放。


    三天兩次便往警察局跑,鬧事,威脅,懇求。


    如此瘋狂的行徑持續了大概一個月,希望越來越渺茫,幾家人強製性地阻止了他們的胡鬧。


    邵鈺曾經偷偷在網上搜索過那些被拐失蹤孩子的最後下落,然後下一秒,在看到引擎查找出來的新聞網頁後,僵直了身子。


    一張張慘不忍睹的圖片,令人驚懼的標題,邵鈺顫抖著手點開了其中一個網頁。


    被拐兒童最普遍的是被弄成殘疾去乞討,或者被賣到偏遠山區,女孩做童養媳,男孩送到黑工廠,更殘忍的還有摘除器官。


    縱然已經有心理準備,那一刻依舊感覺到了絕望。


    如墜冰窟都不足以形容他那時的心情。


    大概是,一瞬間眼前的天突然黑掉,失去會呼吸的能力,眼淚就這樣大顆大顆掉下來。


    那時的邵鈺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隻要,隻要她能回來,哪怕天上的星星,他都摘給她。


    其實六歲那年的記憶已經很大一部分模糊了,但那時的刻骨銘心,伴隨了他整個成長歲月。


    沒有人知道,在後來,得知溫家小女兒找到了時他的心情,也沒人知道,從家裏瘋狂奔跑到她房間外的心情,更加沒人知道,在看到她完好無損站在他麵前,亭亭玉立模樣時的心情。


    那一刻,邵鈺隻想把全世界都給她。


    懷裏的人已經止住了哭泣,像是反應了過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埋在他腰間,不敢動。


    邵鈺微微笑,把她的臉抬了起來,拉著衣服袖子,一點點擦幹了她臉上淚痕。


    “羞不羞啊?這麽點小事就哭了。”他故意打趣,果不其然,溫寶肆更加難以自處。


    “我沒臉見人了。”她掙脫掉他的手,把臉埋在了自己掌心,聲音甕甕的傳了出來,邵鈺見狀,故意歎了口氣。


    “哎,果然還是個小孩。”


    “才沒有!”麵前的人立刻放下了雙手,睜著一雙泛紅的兔子眼睛瞪著他,有力地反駁。


    “我今年已經滿十六歲了!”


    “是是是,是個大孩子了。”


    “……”


    溫寶肆從來沒有那麽的迫切渴望過成長。


    偷偷量自己的身高,丟掉衣櫃裏幼稚可愛的衣服,對著鏡子端詳那張青澀的臉,默默歎氣。


    就在她急切的希望長大時,祁沅突然有了女朋友。


    周末,原本是幾人小聚時間,照例是吃飯玩樂,溫寶肆被邵鈺帶進房時,卻看到了坐在祁沅旁邊那個清純漂亮的女孩子。


    驚愕還沒來得及散去,耳邊已經響起了祁沅的介紹聲。


    “肆肆,這是我女朋友,你叫她小輕姐就好了。”


    “啊…喔,小輕姐。”溫寶肆乖巧的點頭問好。


    “你好,早就聽說過祁沅有個妹妹,沒想到這麽漂亮。”女孩笑得很溫柔,得體又漂亮的模樣,透著滿滿的成熟大方。


    溫寶肆眼裏露出絲絲羨慕,連忙擺手拒絕。


    “沒有沒有,姐姐你才是超漂亮。”


    “哎喲,我們肆兒來之前是吃過糖了吧!”唐堯嬉笑著湊過來,在她身上聞了聞,半眯著眼點頭,故作發現。


    “嗯…一股子甜味。”


    溫寶肆白了他一眼。


    有外人在,溫寶肆一般都比較安靜,她不像溫櫻,想要結交的人便怎麽樣都能找到話題聊開來,不喜歡的人便極少說話,渾身帶著清冷的疏離,讓人知趣的和她保持著距離。


    溫寶肆是怕生,總要時間累積,才能在外人慢慢露出本性,就像一隻小貓兒,在熟悉的人麵前才會柔軟可愛,放心的敞開肚皮。


    晚上回去,唐堯家最近,很快到了,祁沅去送他女朋友回家,隻剩下邵鈺和她並肩而行。


    月光清冷,如雪般灑落,小道兩旁樹木茂盛,昏黃的燈光照亮一片天地。


    腦海中情不自禁回想起方才祁沅和他女朋友之間的相處,溫寶肆有些微微感觸。


    “阿鈺。”


    “嗯?”


    “你也會找女朋友嗎?”


    她仰頭問道,眸裏幹淨清透。邵鈺不由自主想到了林中溪邊鹿兒。


    他微微一笑,嗓音輕慢的開口。


    “我不急。”


    “嗯?為什麽呢?”溫寶肆眨了眨眼,有些好奇。


    一直覺得大家都還是孩子,卻沒想到他們已經到了可以合法談戀愛的年紀,隻有她,依舊還沉浸在往日的童真中。


    “因為…”邵鈺垂眸笑了笑,嘴角弧度溫柔,眼角眉梢散發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還在等啊。”


    他聲音中帶著微微的歎氣,似惆悵似感傷,溫寶肆不知怎麽著,卻莫名有種心跳加速感,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輕鬆。


    “沒關係的,總會出現的。”


    才不,溫寶肆希望那個人永遠都不要出現才好。


    這樣,就可以等她長大了。


    邵鈺低頭看向她,眼裏笑意更甚,他伸手拍了拍她的頭,語氣中是無盡感慨:“你啊你…”


    --


    過完年,又是一個四月。


    溫寶肆心心念念,終於長大了一歲。


    北城的四月柳絮翻飛,白色輕軟的小團飄揚在空中,密集處更是如同雪花般,把地麵染成了白色。


    邵鈺開始很少出門,不是待在宿舍教室,就是回家窩在房間裏,就算有事情要出門,也是口罩帽子捂得嚴嚴實實。


    溫寶肆隻聽說他有些輕微的哮喘,每次打籃球或者做劇烈運動時,總是很快就在一旁休息。


    她有一次去過他房間。


    幹淨整潔得可怕,一眼望去仿佛纖塵不染,同樣又清冷的沒有絲人味兒。


    諾大的房間,原木地板,正中一張大床,一套桌椅,一個靠牆的衣櫃。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他的白,並不隻是與生俱來的好顏色,其中還摻雜著幾分病態。


    真正目睹他發病,是在柳絮翻飛最嚴重的時候。


    因為有幾張試卷實在不會,邵鈺又不方便出門,溫寶肆隻能抱著書包跑到他家。


    傭人剛給她打開門,樓上就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巨響,像是椅子和重物倒地的聲音,緊接著就是幾聲慌亂的驚呼。


    溫寶肆扔下手裏的書包,立刻往樓上跑去。


    他房間大門敞開,邵阿姨和邵叔叔全部圍在床前,還有穿白卦的家庭醫生,從人群的縫隙中,溫寶肆看到了床上那人慘白的臉。


    邵鈺躺在上麵,仿佛被什麽東西扼住了喉嚨,神色痛苦又煎熬,胸前起伏劇烈,眉頭緊皺,手握拳弓著背幹咳。


    這個過程大概持續了好幾分鍾,在醫生給他用了噴劑之後慢慢緩和了下來,少年無力地平躺在床上,雙眼茫然望著天花板,臉上是劫後餘生的鬆懈,還有已經習慣的麻木。


    心不可控製的抽痛起來,溫寶肆僵直著站在那裏,已經沒有勇氣出聲,邵鈺目光突然飄了過來,瞥見她,一愣。


    透過重重阻礙,溫寶肆看見了他唇動了動,淚光浮動中,她依舊辨認出了那兩個字。


    “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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