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望向麵前無弦的背影,猜不到他現在的表情。


    “哎呀,大太陽已經升得這麽高了,”放鬆下來的馮霜伸展著雙臂仰頭望了望湛藍的天,仿佛之前一切驚險不過是他聊以遣懷的娛樂。


    “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去叫阿籬起來散步。至於你們……看看這亂七八糟的,知道該怎麽做吧?”他一副輕鬆愉悅的口吻,說完一麵拍打著衣袖一麵向屋子這邊走來。跨過門檻的時候,他飛快地朝我拋了個媚眼。


    ……現在我敢肯定馮霜確實是希望我知道點什麽了。這麽說來,他們方才一直在說的那個“她”……難不成是我?


    真的是我?


    直到無弦走到身邊我才陡然回過神來,但見剛剛還一片狼藉的地麵一眨眼的功夫已整潔如新。


    “那個,殿下……”


    “嗯?”


    神思恍惚間我差點一開口就直接問剛才他們所說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了……


    “呃,我是想說……殿下你沒事吧?”


    “沒事。”


    “謝、謝謝你。”


    “嗯。”


    “……”


    “……”


    糟了,我怎麽覺得氣氛不是一般的尷尬?


    “那個……對了,殿下你方才為何一看到馮霜的玉就放過他了?”我慶幸自己及時找到了一個可以打破僵局的話題。


    “那是馮霜的回靈玉。”


    “回靈玉?”


    “回靈玉是每個被遣出西天聖境的佛都會有的。暫時不能成佛並不意味著從此便斷了回轉的餘地。將回靈玉浸泡在神泉水中花上個千年萬年,若其主人在此期間沒有犯下什麽大錯就能尋回佛性,重新歸位。”


    “這麽說來——”我將無弦的話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末了意識到:馮霜剛剛竟是毀了自己重新成佛的可能性。


    “這麽重要的玉他為何要損壞?”我有些不解。


    “他借用玉的神力填補了這段時間工作的空缺,讓夢潭的水輪自動轉起來了。”


    “所以……天宮就不用逼他回去了?”


    “至少可容他在凡界多滯留一段時日。”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很清楚什麽對自己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時間散個什麽步啊?再不去買菜就來不及了!”這時阿籬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


    “阿籬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再沒機會帶你散步了。”


    “……”


    不多時馮霜挽著阿籬出來了。


    他小心翼翼地領她跨過門檻,眼睛認真地盯著地麵,生怕一個疏忽磕著絆著她。他一邊扶著阿籬走一邊將幾縷垂下的發絲挽到耳後,俯身在她耳際輕語:“阿籬,無弦和桓玉在前麵。”


    阿籬聞言笑起來,朝著我們的方向揮了揮手,“兩位昨夜睡得可好?”


    “挺好。”


    “嗯。”


    “那就好。”她神色溫和地點了點頭。


    “我們這會兒要去散步,你們若是餓了桌上有吃的,不必客氣。”馮霜在阿籬麵前總是演得很像的。


    “知道了,多謝。”


    簡單地寒暄幾句馮霜便攙著阿籬向麥田走去。途中他時不時伏在阿籬的肩上對她說什麽,溫暖的笑容就沒有從臉上退去過。


    無弦忽然靜靜發問:


    “他這樣,值得嗎?”又像是在自語。


    我聞言向前望去。他們攜手漸行漸遠,迎著天邊灑下的日光路兩邊隨風搖曳的稻穗忽而變得分外耀眼,金燦燦的顏色勝似荼靡繁花。


    鬼使神差地,我收回目光看向身邊的無弦。平日裏總是冷絲絲的一雙眼這會兒竟仿佛有了溫度,像是剛從遙遠美好的記憶中穿塵而過。


    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側過頭來與我對視。


    也許是陽光太好麥香太醉人,又也許是風吹過的聲音太寧靜,這次我看著他的眼睛沒有慌亂,反而自顧自地笑了。


    “我想,是值得的。”


    無弦默了半晌,繼而嘴角上揚,也浮現出一抹溫和明麗的笑意……


    他笑起來,真好看。


    vvv


    回到天宮的這些日子我喜歡坐在石亭裏看書。


    不做書閣侍官也有一段日子了,這個地方還是像原來一樣絲毫沒變。雖然附近既沒有花園也沒有供神仙消遣娛樂的地方,但這恰好成全了它的清靜。


    “桓玉!”


    “藥君?找我有事?”


    “是這樣……”


    ……


    拿著藥瓶走在通往夢潭的路上,想起最近關於馮霜的一些傳言。據說他前幾日回來之後就安分了許多,再也不亂跑,一天到晚隻是躺在夢潭邊上,像是轉性了。


    他既已回來,那是不是說明阿籬已經……


    來到夢潭,這裏原不是我想象的隻有光禿禿的一潭水,周圍還有若隱若現的連綿群山,潭邊的花草樹木也不少。雖是造境,這“小山水”的意趣還是做得很足的。


    馮霜依然著一身與他身材絲毫不搭的白袍,此時正懶洋洋地躺在潭邊的草地上。


    見我過來他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即便如此我也看得出來他並未睡著。在他身邊站了一會兒才發現他懷裏有一個木頭娃娃,看起來有些舊了。


    “好久不見。”


    他並不睬我,隻是蒙著眼裝睡。


    我幹脆直接問:“阿籬是不是……輪回去了?”我特意將“死”換成“輪回”,希望他能好受點。


    果然,一提到“阿籬”他有了反應:“沒呢。”平淡的語氣裏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東西。


    我聞言驚了一跳:“那你怎麽回來了?”


    他依舊躺著,嗓音很輕:“我帶她回來了。”


    聽他這麽說的瞬間我沒由來地寒了一下。目光掃到他懷裏的木頭娃娃,莫名地,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


    吞了口唾沫,我遲疑著開口:“這個娃娃該不會就是……”


    “阿籬說,她從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無視我變成菜色的臉,馮霜平靜地說著,像是在說白菜又漲價了一樣。“傻瓜,她本來就不可能知道的,因為她原隻是一個偃師閑來無事做的機關人,機緣之下才被神仙點化得以脫去泥胎。”


    我尚且不能很快反應過來,脫口而出:“你……早就知道?”他是佛,怎會被術法蒙蔽?


    “嗯,我早就知道。”懶洋洋的仿佛毫不在意。“我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會有什麽輪回。”


    “……”我簡直快被他淡定的態度驚呆了。


    “不過我說到做到,在這一世一直守她到了百歲。”他抱起那個老舊的木頭娃娃貼在胸口,“……謝謝你。這短暫的一段時光就已經足夠了。”


    毫無預兆的,一道光晃了我的眼睛。抬起頭,但見玉白色的天際不知何時泛起了一層溫暖的金光,看起來像是秋天麥田裏穗子的顏色——


    “我想起來了。”我靜靜開口,“阿籬曾說過她也很感激你,她這一生有你,已經勝過了無數輪回。”


    “……”馮霜狀似無意地摸著自己有些發紅的鼻子,最後卻還是沒忍住,一張臉深深埋進了臂彎之間……


    vvv


    為了逃避瞿墨,此番我沒打招呼就擅自來了天宮,因而眼下暫住的地方甚是偏僻,一般人不會往這兒來。不過,另外還有一位特別的神仙她就喜歡住在偏僻無人的地方,那就是驚鴻。


    這天打道回府,在路過她家院門口的時候我順便往裏瞄了瞄——不看不知道,幾日不見的無弦此時竟出現在了這裏!


    ……雖然有些在意,但一想到自己這段時間以來聽的牆角好像也挺多了,擔心長此以往會折損人品,當即便打定主意準備光明磊落地抬腳走人——


    “哎,桓玉姐!”


    一隻手突然拍到我的肩上。


    緊張地回過身一看——


    呼……原是前幾日因為談論瞿墨而結識的一位司花侍女,絳竹。


    “什麽事?”


    “桓玉姐,抱歉!能不能請你在這等我一下,有點事兒……”絳竹一臉懇求,仿佛有些難以啟齒的事。


    “到底怎麽了?”


    “呃,這個不太好說……總之就在這兒稍微等我一下,拜托了!”絳竹說完也不給我追問的機會,慌慌張張就跑開了。


    ……這還真是,天不讓我好好做人。


    “這裏不會有人聽到嗎?”


    斜靠在一棵樹上,庭院裏談話的聲音多多少少就傳到耳朵裏。


    “嗬,你覺得還會有誰願意和我做鄰居?”


    ……驚鴻大概不知道我幾日前才搬來吧。


    “之前與那個人見麵我按天帝他們教的說了,但結果好像不太管用。”


    嗯?什麽叫“按天帝他們教的說”?……我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那群老古板就知道給你灌輸些死東西。那個不是一般貨色,你那一套當然不行……真是,他們到底想不想把你教好?”


    “沒有你,我早已是一塊木頭。”


    “唉,也是了,他們不會真的想教好你,否則以你的靈性到時肯定不好控製……你可要記住你不隻是一個傀儡,你既已通靈就要相信自己是有血有肉的!”


    “……謝謝。”


    “不談這些了,來,喝酒!”


    ……我這是聽到一些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了?要是被發現會不會被殺人滅口?


    無弦……他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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