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雲中君匆匆作別,卿珩與鯉赦一到了頵羝山就急急忙忙的奔往淩暉殿。


    淩暉殿中此刻卻站滿了大大小小的神仙,其中,還有幾個之前未曾見過的綠衣小仙。


    卿珩仔細瞧了幾眼,這幾個麵目陌生的小仙,似乎不是他們頵羝山上的神仙,自己在別處也未曾見過他們。


    卿珩又見不遠處,卿玨筆挺著身子,正對著坐在上首的聖尊跪著:“孫兒請纓去南海追查凶手,請婆婆成全。”


    說罷,他將身子伏下去,認認真真的叩了首,再沒有起來。


    婆婆看了眼卿玨,有些無奈的說道:“你先起來吧,這件事並沒有那麽簡單。”


    以卿珩對婆婆的了解,婆婆說的這些話意思很明確,她是不希望卿玨攪到這樁事情當中去。


    連婆婆都不願意過多插手此事,此事看來十分棘手。


    可卿玨似乎堅持要去調查南海氐人一族的事,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卿珩也看的出來,婆婆並沒有要答應卿玨的意思,她此時的神情極為複雜,像是有什麽隱憂,卻不便在眾人麵前說出來,隻是蹙眉瞧著卿玨,沒有說話。


    卿珩並未在婆婆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


    她上前想要將跪在地上的卿玨扶起來:“哥,你先起來,婆婆不讓你去,自有她的道理。”


    她的手觸到卿玨的胳膊時,卿玨卻轉過來對著她一笑,說道:“妹妹,這件事情你不懂,不管什麽人反對,我都一定要去。”


    卿珩一驚,卿玨方才說話的語氣,話語間流露出來的痛苦愧疚的神情,像極了當日在幽冥血海的模樣。


    他一貫如此,隻要遇到馥黎的事情,便會沒了分寸。


    卿珩不自覺的將手慢慢放開,轉身退了回去。


    卿珩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身邊的玉裳,又望了望仍舊麵無表情的婆婆,再掃了一遍殿中的眾人,不知是何原因,眾人一應聚到了此處,他們顯然各懷心思,此刻卻各自沉默著。


    過了許久,婆婆盯著跪在地上倔強的身影,最終還是鬆了口,她歎口氣:“也罷,今日看來我攔不住你,有些事情,早日做個了結也好,你要去便去吧。”婆婆目光瞥向玉裳,繼續說道:“你是有妻兒的人,有些事情,自己心中也應該有數。此次去南海,凡事要聽從辛夷的安排,你先起來,回去準備一下,其他人也都出去吧,辛夷與卿珩留下。”


    卿玨俯下身子,重重的磕在地上,他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可神情看著有些疲憊。


    他站起身來,與玉裳相視一笑,兩人一起走了出去。


    卿珩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思緒繁雜,她此刻有些擔心玉裳,若玉裳知道卿玨此次去南海是為了另一個女子時,不知她會作何感想。


    卿玨已經成親這麽久,玉裳還為他生下了孩子,他到現在還是忘不了馥黎嗎?那玉裳母子該怎麽辦?


    南海氐人族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卿玨這個時候要去南海做什麽,又要怎麽做,卿珩不得而知。


    但這畢竟是卿玨自己的事情,她隻能站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瞧著這諸多的紛擾,當一個看客。


    婆婆不能阻止卿玨去南海,自然也沒有阻止想要跟著一起去的卿珩。


    她一直當他們是孩子,但如今看來,他們確實都長大了。


    卿玨走後,婆婆對著仍舊站在殿中的幾個綠衣小仙們說道:“好了,你們回去之後告訴天帝,他信中所說的事情,我金烏一族就算是應下了。”


    卿珩瞥了眼殿側站著的幾個小仙,幾個小仙連忙行禮答是,卿珩這才知道,殿中的綠衣小仙竟是天帝派來的,可這個時候,天帝不是應該忙著處理氐人族的事情嗎?派人來頵羝山做什麽?婆婆說的天帝托她辦的事情,又是什麽事情?


    小仙們得了聖尊的答複,恭恭敬敬的退出了淩暉殿。


    婆婆看著餘下的兩人,說道:“天帝的麵子,我已然給了。”


    叮囑了辛夷幾句話之後,婆婆兀自歎了口氣,拖著疲累的身子,回了自己的寢殿。


    卿珩與辛夷見聖尊離去,紛紛轉身離開了大殿。


    卿珩雖不是很清楚,但也猜了個大概:這兩千年來,頵羝山的確還欠著氐人族一筆未還清的債,若是此次頵羝山能將戕害氐人族的凶手給揪出來,也算是對他們有個交代了。


    半晌後,三人各自拿了法器,離開頵羝山,一路朝著南海去了。


    微風徐徐,豔陽高照,南海的海麵上頗為平靜,連個大一點的浪都沒有,周遭的一切,看似與往常一樣安寧。


    午後,廢棄了的南海水宮前,多出三道人影來。


    時隔兩千多年,卿珩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還會回到南海,站在氐人族的水宮前。


    她審視著印象中祥和熱鬧的地方,南海底的風景,一如往日的絢麗,各處的珊瑚與水草依舊繁盛。


    但氐人族的水宮看著卻有些奇怪:水宮的門是敞開著的,周圍的一切,與兩千年前他們初來此處時,並沒有什麽不同。但水宮外兩千年前繁茂的珊瑚叢,卻被生生的砍去了半截,光禿禿的十分難看。


    卿珩覺得有些奇怪,她呆呆的望著那半截沒有生氣的珊瑚,很久之後,才若有所思的轉身,卻又看到卿玨站在水宮前的一根柱子邊,神色有些古怪。


    卿珩以為此時的卿玨也跟自己一樣,瞥見南海水宮如今的模樣,定會觸景生情,引發許多的感慨,便沒有在意。


    但此番,他們來南海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緬懷過去。


    卿珩對他們即將要完成的事情,沒有一絲的把握,自己之前是來過這裏,可那畢竟是兩千年前的事情了,卿珩自然不清楚,這麽多年來,南海水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麽變化。


    他們三人中,最熟悉水宮的要數卿玨,但卿珩瞧他此時望著水宮,一副觸景傷情的模樣,想來他如今也沉浸在難過傷心中,怕是無心找什麽線索。


    為了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他們走的很慢。


    卿珩依著腦中殘存的印象,來到了上次氐人族長招待他們的大殿外。


    殿門上方的牌匾上書“水宮”兩個燙金大字。大殿的門是虛掩著的,殿外兩側的石柱上的燭台依舊亮著,想是燈油還未燃盡。


    周圍很是靜謐,但這樣不尋常的安靜,卻更使卿珩隱隱感覺到不安。


    卿珩上前幾步,伸手將水宮的大門推開,殿中的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重獲自由,四處逃竄,順著打開的門,從殿中溢了出來。


    卿珩聞到衝鼻撲來的血腥味,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她連忙後退幾步,掩住了口鼻,卻隻覺得這些味道久久不曾散盡,隻好在門外等了好一會。


    半晌之後,三人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殿裏橫著氐人族眾人的屍體,地上到處都是血,鮮血將他們身上各色的衣衫都染上了顏色。


    卿珩仔細看了幾眼地上躺著的人,許多人的樣子都很熟悉,這些人中,大半都是兩千年前,在水宮時見過的。


    殿中不再流淌的幹涸的血,在地麵上延伸開來,變幻出許多不同的形狀,像極了一朵朵鮮花,無莖無葉,卻開的十分妖嬈。


    任誰都無法將兩千年前一片安樂祥和的水宮,與眼前看到的這些扯上任何的關係。


    大殿中央的坐榻上端正的坐了個人,身上的錦衣華服彰顯了他的身份,正是千年前借了他們混沌珠的氐人族長。


    他瞪大著眼睛瞧著前方,眼神有些空洞,嘴微張,是一副震驚的模樣。


    他右手中握著一柄鉞,卻隻有鉞身,長柄不知道去了哪裏。


    一柄利劍從背後貫穿了他的身體,劍尖從胸口的傷處竄出來好一大截,襟前的衣衫也是破的,破了的衣衫上,卻看不到任何的殘絲斷線。


    傷口處的衣衫深深的凹陷,周圍的血已經凝固,他的嘴角也有些血跡,身上別處並無明顯的傷痕,致命傷應該是胸前的利劍所致。


    他左手握的很緊,好像手中捏著什麽東西。


    卿玨上前去,扳開他的左手,他掌中赫然躺著一塊衣角。


    卿玨拿起衣角,放在手中仔細看了看,卻有些失望,這隻是塊普通的衣角,上麵也沒有留下任何人的氣息。


    正當所有人都在注意卿玨手上的衣角時,端坐著的氐人族長,突然側倒在了榻上。


    卿珩心驚肉跳,連忙退開了幾步,卿玨連忙上前,輕輕將氐人族長的屍體放平在榻上。


    卿珩仔細的瞧了瞧,周圍並沒有任何的打鬥痕跡。她盯著氐人族長看了很久,又留意了一下他身上的傷口,總覺得哪個地方怪怪的,卻說不上來。


    他們在水宮中找了許久,卻發現行凶者在殺了水宮中那麽多人,卻沒留下一絲痕跡。


    隨後,卿珩與辛夷又跟著卿玨到了水宮深處的一處礁台前,礁台是完整的,上麵擺著一塊四方四正的石頭,足足有半人高,卿珩往後退了一步,才看清眼前的礁台,竟是個石榻的模樣。


    地上橫著幾塊不大的碎石,就在離石榻不遠的地方。


    卿珩看著卿玨麵無血色的臉,突然間恍然大悟:原來這座礁石台,就是兩千年間存放著馥黎屍體的地方。


    可她並沒有在附近看到馥黎的屍體,這又是怎麽回事?難道屠盡南海氐人族的凶手,真正的目的是馥黎?


    可馥黎已經逝去了兩千多年,一具屍體,能有什麽用呢?


    直到三人離開時,卿玨的眼神從未離開過石榻。


    辛夷歎口氣,拍了拍卿玨的肩膀。


    此次南海之行,直至幾人離開時,都沒有任何的收獲。


    放眼整個水宮,唯一有些可疑的,就隻剩下氐人族長手中的衣角,然而衣角上並未殘留凶手的氣息,料子也很是普通,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幾人隻好拿著從氐人族長手中找到的一塊衣角,將它帶回天庭,交到了天帝手上。


    天帝接過衣角,聽到幾人費了一日的功夫,就找回來這麽一塊半大的衣角時,頹然的歎了一口氣。


    神界眾人此時都在猜測南海氐人族的滅門案,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天庭卻傳來頵羝山上的幾位少主從南海水宮歸來的消息。


    主動請纓前去南海調查的頵羝山的幾位少主,在南海停留了將近一日,才回了天庭。


    然而,事情的結果,卻令眾人咋舌,頵羝山上的這幾位神仙,在同輩的神仙中,修為已算是佼佼者了,但即便是他們,也未能在南海水宮的殘垣斷壁中,找到一絲有用的線索。


    此事不出一日,便在神界中鬧得沸沸揚揚。


    神界眾人群情激奮,許多神仙認為,此次南海氐人族被滅門一案,與神界萬年來的宿敵冥界,定然脫不了幹係。


    正當眾人在聽著對冥界的聲討中等著天庭將凶手緝拿歸案時,天帝的一紙詔令卻到了眾神仙的府邸前:南海氐人一族被屠一案,因證據不足,暫停追查。天庭出麵將氐人一族好生安葬,神界眾人往後不得再提及議論此事。


    天帝下了詔,不再追查,那此案隻能不了了之。


    人們對於無關切身利益的事情,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最多是看完熱鬧之後,覺得這個故事實在悲慘了些,在自己好奇心得以滿足之後,不痛不癢的表達一些對受害者的同情,但終究與自己沒什麽關係,不管此事過去與否,都不會將它放在心上。


    南海的事情,沒過多久,便被神界眾人漸漸遺忘,而神界,在經曆了這一場小小的騷亂之後,依舊恢複太平如初。


    天帝下詔一月有餘,其他的神仙對氐人一族的事情已經淡漠,眾人也都不再談及南海的事情,神仙們坐在一處,講的也都是些之前從未聽說過的五花八門的奇事。


    這已經是卿玨第三次隻身前往南海水宮了,他在水宮中轉了好幾圈,終於發現自己這一趟沒有白來。


    在水宮中廢棄了很久的角落,一堆雜草的後麵,躺著一把斷柄,他記得上一次在南海水宮中,氐人族長手中的斷鉞,而這草叢中的斷柄,便是斷鉞的另一半。


    卿玨將它撿了起來,帶回了頵羝山。


    卿珩聽仙娥們說,卿玨找她有重要的事情,從扶桑樹上跳下來後,便一路小跑去了依雲闕。


    卿珩踏進依雲闕時,卻見一人正端坐在案前,拿著一截斷柄認真的瞧著。


    聽到門口的腳步聲,卿玨才抬起頭來,望著站在案前的卿珩,他將手中的斷柄置在了案上,說道:“你來了,這是我在南海水宮裏找到的,你過來瞧瞧。”


    卿珩蹲下身子,瞅了幾眼有些鏽跡的鉞柄,搖了搖頭說道:“我瞧不出來什麽端倪,不過,這長柄上鏽跡斑斑,它斷了也該有一段時間了,你好端端的,叫我過來就是為了看它?”


    卿玨點頭道:“這便是當日我們在南海水宮中見到的,氐人族長手中的斷鉞的長柄,我在水宮一處荒廢了很久的地方找到了它。”


    卿珩想起了在南海水宮中瞧見的氐人族長的死狀,看著案上的長柄,眼神中充滿了疑惑。


    她抬眼看著卿玨,問道:“我記得氐人族長手中拿了一柄斷鉞,那斷鉞應該不是他的法器吧?”


    卿玨盯著卿珩的眸子,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而是意有所指地問道:“若是在生死存亡的關頭,你手中還拿著自己的法器,你會怎麽樣?”


    卿珩沉吟一會後回答:“若是我手中拿著縛魂索,自然要拿它拚上一拚。”


    “那若你隻有一件使得不太順手的武器,你會怎麽辦?”


    卿珩沉思了一會,答道:“那也顧不得順不順手,保命要緊。”


    卿玨似乎也讚同她的做法,點頭道:“族長的法器並不是他手中的鉞,但那柄鉞為什麽會出現在他的手中,我也不太清楚,這長柄應與那柄斷鉞是放在一起的,那地方雖也在水宮中,但離大殿甚遠,就算當時他還重傷未死,也不可能去那麽遠的地方將它撿回來。”


    卿珩半眯著眼睛,回憶起了當時的情景:“我想起來一件事,在水宮時,我瞧見他胸前傷口處的衣衫有些奇怪,傷口處是凹陷的,他的致命傷應該不是背上的利劍所致,凶手應該是站在他的眼前,出手殺死他的。”


    卿玨想著這幾日在南海水宮中發現的事情,細細想了一陣,才說道:“凶手應該不止一個人,且他們用的法器,都不是族長背上的那柄利劍。他是受重傷而死,但周圍並沒有搏鬥的痕跡,凶手或許一擊致命。我之前離開時,曾在水宮外麵設了一層結界,上次去水宮時,結界完好無損,這就證明,這兩個凶手中,應至少有一人與族長相識,所以他們才能順利的進入水宮,且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他殺死。”


    卿玨低眉道:“南海氐人一族,世代長居於南海海底,鮮少與外界接觸,而氐人族長平日裏待人和善,若說要是與什麽人結下仇怨,是不太可能的,那凶手殺人的目的,便隻能是氐人族世代守護的混沌珠了,混沌珠原本是放在馥黎身上的,如今,連她的屍體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見了,那混沌珠,怕是已經在凶手的手上了。”


    氐人一族深居南海,與外族沒有過多的接觸,可凶手既是與氐人一族相熟,便應該是神界中人。


    還有,氐人族長手中的衣角,若是沒有什麽用處,他又為何要一直將他握在手中呢?


    卿珩一頭的霧水。


    神界神仙那麽多,這件事情若真的祥查起來,便如同大海撈針,並不容易。


    卿珩想起之前神仙們的猜測,問道:“會不會是冥尊?”


    冥尊與神界向來不對付,這個時候神界出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冥界,冥界對神界懷恨在心,且冥尊的修為高深莫測,能將氐人族長一族殺死而不留痕跡的,確有可能是她。


    卿玨皺著眉道:“但若真的是冥尊所為,那便糟糕了,冥界若是得了混沌珠,過不了多久,怕是免不了要同我們惡戰一場,這神界,怕是要永無寧日了。”


    若凶手真的是冥尊,神界的聖物混沌珠,怕是已經落在冥界在手中了。


    如今冥界手中又多了一樣法寶,除了他們奪去的混沌珠,還有曾經差點置他們於死地的冥澤鑒,冥尊與北溟四聖,已經夠難對付的了,再加上這些法器,若戰事一起,他們根本就沒有勝算。


    “可混沌鍾……”卿珩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後,瞧了一眼卿玨,一副欲言又止的形狀。


    玉裳抱著璹鈺緩步走進來時,兄妹兩人的臉色俱是不佳,她笑著說道:“正好,你們都在這,我找卿珩有些事。”


    卿珩有些疑惑的望著她,玉裳笑著將懷中的孩子塞給了卿玨,轉身走了出去。


    卿珩有些狐疑,但還是起身跟了玉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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