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把這曲子作好,你就幫我拿去給冉冉聽吧。」沒想到她隻回了這句,炒飯才吃了一半,她又埋首繼續寫歌。


    我雖不明白但也不心急,因為她的音樂有會說話的能力,我想她應該把想說的話都藏在裏麵了。


    走到零的桌子前,看著他一臉睡到流口水的模樣,就有點無奈,他到底每天來這裏等我幹嘛?又不是沒有電話,而且他也可以直接來找我啊。


    「喂……」我戳戳他,他的眼皮轉動了一下才慢慢睜開。


    「你怎麽在這?」他揉揉眼睛的說。


    「我才想問你每天在這裏當流浪漢是怎麽了呢。」


    「我沒在等你啊。」


    「我又沒說你在等我。」不打自招。


    小泉貼心的為我們送上兩杯咖啡,他喝了幾口潤潤喉,精神看起來好了不少。


    「這裏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


    「我一直這麽覺得,而且是冉冉先發現的。」我輕鬆的往後一靠,想起第一次來這裏的光景。


    「如果……我是說如果,當初跟老伯是在這裏遇到的話,也許很多情況都會不一樣,也許……」


    「你想說什麽?」我盯著他的雙眼,有種不好的預感。最近我愈來愈能習慣看別人的雙眼了,才發現,當自己漸漸對周遭的人感到有興趣,而且,也不怕對方看。


    他的樣子看起來很不好,也失去了一開始那種明星的氣息,彷佛他把圍繞的光環給卸下來般。


    「老伯一直很憂鬱,那段認識他的日子,他都沒有真心笑過,其實我那時就可以幫他的,幫他跟你和好,但我什麽力量也沒有。有一天,他就不再出現,我想著也許是你畢業了,他不再需要去到那裏看你。我畢業之後也突然對西班牙糖產生了興趣,真的跑去學。這段時間我跟老伯每年都會寄幾張卡片互相問候,學成歸國後,我寄了一罐糖送他,也告訴他我會讓我爸出錢讓我開店,希望他哪天也能來。」


    「然後?」


    「他始終沒來,因為他的身體愈來愈不好,卻不願意去看醫生,我很擔心。那天我南下找他喝茶,他瘦了很多。就是那天,我突然下定決心想寫小說,我告訴他,既然你的女兒也在出版界,那麽我把你們的事一點一滴的藏進書裏吧,有一天她發現了,或許你們就能和好了,所以答應我要乖乖去看醫生、保養好身體。也許,不知不覺中,我早已把老伯當成家人一樣,從他的身上,我總能看見母親的影子,所以無法拋下他不管。他過世前一個禮拜,有給我一封信。」


    「什麽?!」


    「他說……他日子不長了,最近老是喘不過氣,胸口像被一塊大石頭壓著,那時我正在忙著到處進行簽書會,沒能來的及收到那封信。他還說他看過我的小說,很高興,也許有一天你真的能明白,但他等不到了。他也承認自己是故意讓病情惡化的,因為……他很累,他沒有一天不想念你的母親,他說他再也撐不下去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達到一個極限。」


    他說著,從包包裏拿出那封信,是爸的筆跡沒有錯,胸口很疼,我完全想不起來那個時候,我到底都對他做了什麽……


    「如果從一開始,我就不是隻當個傾聽者,如果一開始,我就用更有行動力的方式,也許他就不會長期憂鬱積久成病……」


    「零!」我喊住他,他嚇了一跳。


    「這跟你沒有關係,完全沒有任何關係,是我!害死我爸的人是我不是你,你不要把愧疚全攬到自己身上,你母親的死也不是你的錯!」


    我們,都是這麽的累。


    有的人一輩子都在逃離讓自己愧疚的事;有的人一輩子都活在一遍遍的自責當中,也許誰都沒走出來,也許誰都沒有一個好的方法能釋懷。但是,我想我們應該還是有權力微笑的。


    就像爸在媽死後,仍努力的在我麵前擠出笑容一樣,因為他說——他不想要媽偶爾回來看看時,是看到他在哭……


    「要笑啊零,這樣你媽來看你的時候,才會放心你很幸福。」


    他一聽,愣了愣,「你們真不愧是父女。」


    「我爸也說過吧?」


    他點點頭,我們陷入各自的回憶當中,突然腦海閃過一些字句,我直接拿出筆記本就振筆疾書起來。


    遺憾,通常是在很久以後,突然想起了某個人、某件事而產生的感慨,它可以是一場美麗的初戀,也可以是刻骨銘心的愛,更有的時候,是麵對一個人的死別。


    你遺憾過嗎?


    你還沉淪在悲傷中嗎?


    你是否也跟我一樣,還在尋找釋懷的方法?你是否也跟我一樣,有時會突然的淚流,隻因在那個瞬間,說錯了哪句話。


    我們還有沒有往前走的資格呢?


    也許答案不該由別人來說,而是自己。


    我手有點酸的甩了甩,把筆記本拿給他看,「如何,那本書的文宣,就用這個吧。」


    他盯著看了很久都不曾眨眼,等到許久搧動睫毛後,一滴眼淚就這樣流下來,臉上出現了一個釋懷的微笑。


    「你爸說的對,你真的很有當編輯的天份。」


    「謝謝你寫了這本書,真的。」


    「所以製作完這本書後,你還要辭職嗎?」


    「這個計劃並沒有改變,因為我覺得我需要停下來好好的感受一下這個世界,我也想要四處走走,我想看到更多風景把它們都拍下來,然後給冉冉作畫,我想讓她知道,即使她病了,我也能代替她去任何地方。」


    「以前你一定不會這樣。」他很了解的說,「你不曾為誰這樣付出過。」


    「因為啊……零,我們永遠不會知道,身邊的那一個人是不是下一秒就不在了,那麽為了不讓自己老是在遺憾,從現在這一刻開始珍惜,一定來的及。」一說完這些話,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我想我是真的懂了,真的明白自己該如何改變。


    「所以,我猜這會是你最後一本書。」


    「咦?」


    「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一定不是寫書,當然也不可能是當什麽明星。」


    「那麽會是什麽?」


    「我不是你,我不知道。」


    「真是任性的回答。對了,你怎麽都沒想過,我會不會喜歡你,所以才這樣。」


    我眯眼一笑,「你知道嗎?我是個很厲害的編輯。」


    「這是公認的。」


    「我厲害的原因不隻是因為我夠了解作者的文字所想表達的東西,還有就是,我對於每個作者創造的任何人物包括跑龍套的角色也都了若指掌。你知道你的這十本書裏,藏著的不隻是我父親想做的十件事,還有一個人物,也出現了十本書這麽多,她有的時候會有台詞,有的時候,她隻在那幾行字間匆匆而過——有些作者當然偶爾也會不小心創造出類似個性的角色,然而即使類似,還是有本質上的不同,而她……卻是相同的一個人,她不是你的母親而是……」


    零突然高舉雙手做出投降的模樣,「我認輸。」


    「我太咄咄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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