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什麽都沒做……」我忍不住解釋起來。


    他無力的在椅子上坐下,死命的盯著手術燈。


    「我知道。」


    「咦……」我以為他會把氣全出在我身上的大罵我……


    「我都知道。」


    他頹喪的抓著頭皮,把臉埋進雙手裏。


    14


    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沒再說話,他隻是靠在那裏閉起眼睛,雙手交錯緊握,那姿勢我很熟悉,因為有段時間我也曾在睡夢中這樣過,他在禱告,緊皺的眉頭沒有鬆開過,他不停的在禱告。


    我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才好。


    看著那始終發亮的手術燈,看著走廊上來往的其他病人,有的也很緊急的被推入隔壁的急救室,他們的家屬則是跪在地上痛哭。


    旁邊因為沒有床位而被推在走廊上吊著點滴的人覺得很吵的轉動了眼皮又繼續沉睡。


    再往急診室的床位區瞥一眼,注意到了一個顧著玩手機導致自己的點滴早已打完卻也沒通知忙碌的護士,刻意的讓血液誇張倒流,甚至還出血的在地上滴下許多鮮血,那名女孩第一個動作不是叫護士而是拿起相機往地上拍一張,再擺出一張楚楚可憐的表情拍一張,最後才立刻換上氣憤的臉大聲咆哮。


    正當我用看怪物的眼神盯著那名女孩時,有幾名看起來四、五十歲的人來到這個走廊討論事情,不聽還好,一聽發現他們竟然在討論還有意識的老母親的房子要怎麽分,那幾個人爭得臉紅脖子粗,但其中一個一提到醫藥費怎麽處裏卻馬上沉默。


    什麽人都有。


    看著他們討論無果,不歡而散的模樣實在讓人心寒。


    不是我冷漠的看待這個世界,而是這世界的溫暖實在少得可憐。


    曾幾何時,我們生活的每一塊角落,早已變得不堪入目的迂腐。


    「我就是你現在這種心情。」賴狐狸突然開口。


    「咦?」


    「我就是用你現在的心情在看你。」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眼睛的反過來在觀察我。


    我恍然大悟,「但我並沒有這樣。」


    「你有。想想兩個月小尹因為公事外出結果出車禍時你是怎麽樣?」


    「我接到她的電話,問她怎麽車禍然後哪間醫院,就這樣啊。」


    「這之中你有關心過她半句嗎?」


    「我……」


    「知道當時我派秘書去處理時,小尹的心情如何?她說她撞了人,那個人流了很多血,卻不願停留在原地馬上負傷逃跑了。」


    「小尹該高興,這樣她撞人會反變成無罪。」我記得當時我也是這樣跟她說。


    「你有想過罪惡感將跟隨她一輩子嗎?這並不是值得高興的事。」


    「……」是啊,這樣我跟周遭那些人,又有何不同?


    「我說的過份了。」


    「你對我從來就沒留情過。是說……你不會太注意我了嗎?連小尹的事都那麽清楚。」


    這次他沒有回答,剛剛暫時的分散注意力,現在他的視線又回到手術燈上,那扇緊閉的門就像每個人的心房,有時會覺得,如果一直打不開,會不會發生悲傷的事。


    「冉冉她,很堅強。」我發自內心的說,「也很閃耀很溫暖。」跟她相處的時候,我總是能體驗到真正的人性,而不是像這個冷漠的世界,冰凍著人與人之間的交流。


    其實每個人都是城隱,我這麽想。


    「那是她在忍耐,你一定無法想像她的忍受疼痛指數有多高,高到連醫生都覺得不可思議,再痛,她都還是能笑,因為她怕別人露出擔心她的眼神,因為這樣,她那樂觀的護欄,隨時都有可能垮掉。」


    「不會有事的。」


    「咦?」


    「我說她,不會有事的,她一定還能活超過明年的夏天,一直一直活下去的。」


    「是肝硬化,還有其他的並發症。」


    「……」


    「本來一直控製的很好,在這一年病情突然直轉急下……」這是第一次,我聽到冉冉得的是什麽病。


    我不該接近他們兄妹的,我總覺得,自己又再一次選擇了一個會悲傷的人生。


    我沒辦法去想像,之後失去了這個朋友,看著她漸漸的死亡我該怎麽辦。


    如果是以前的我,現在就會拔腿跑走了吧?然而我卻緊緊給了賴狐狸一個擁抱,這擁抱是過去在我無數個悲傷的日子裏,都希望有個人能給我的。


    「別想了,別再想了。與其去想那個還沒發生的痛,不如記住現在的快樂就好。」


    他哭了。


    一個大男人的哭聲,原來可以這麽的刺入心扉。


    我很想跟他說我懂,我懂那種失去親人的感覺,我其實懂內心的那份安全感消失的感覺,可我說不出口。


    我們整整等了三個小時冉冉才被推出來,並且要暫時轉到加護病房觀察三天。


    那晚當我終於回到家躺到床上,我第一次,自發性的留下一滴眼淚,一滴不知道是為誰而流的淚。


    然後我熬夜了,隻用了一個晚上就選出零那本書最適合拿來當文宣的字句,並且列出三個書名。


    回神時天已經亮,我走到客廳看著晨曦,想著那天冉冉畫畫到天亮的心情。


    我想我了解那個從陽台看著天空的意義了——她想表達的是,自己還能這樣理所當然的看見多少次日出呢?


    死亡。


    看起來離我們很遠,有的時候卻近到下一秒就在身邊。


    來不及說的再見,來不及完成的夢,都再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爸……你也是嗎?」你也是,抱著這種心情離開的嗎?


    *


    「你……怎麽做到的?」零此時正拿著我剛完成的文宣,沉默好一會才說。


    「嗯?」


    「這可是第一次有編輯能把文宣作的這麽到位,應該說——符合我想要的感覺。」


    「所以你才選擇了我不是嗎?」


    他一聽笑了笑,「可是你看起來是徹夜不睡完成的呢,黑眼圈好重。」


    「那不重要。」


    「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假裝沒聽見的拿起另外一份文件,「你還沒選出一個你最滿意的書名。」我撥撥頭發的問。


    「你每次隻要想逃避的時候就會撥頭發。」


    「欸?」


    「我隨便說的。」他吐吐舌頭一笑,而我是心虛的——他的隨便說說猜的可真準。


    「呐,你是不是正在拿我實驗什麽?」


    「為什麽這問?」


    「你正在實行什麽計劃對吧?」


    「就選這個書名吧,我要回去打稿了。」他隨手用筆勾選了一個書名之後,第一次,這個老是很有自信的家夥不敢正麵回答我問題的逃走了。


    我則轉著筆目送著他那假裝不疾不徐的背影。


    零前腳剛走沒多走,同樣也掛著黑眼圈的狐狸後腳就跟著進來。


    「零最近似乎很常來找你呢。」


    「我記得我是他責編,還是你強迫的。」


    他聳聳肩的不反駁,「早上我趁著探望時間去看過冉冉了,沒什麽大礙,老喊著無聊。」


    我點點頭,卻偷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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