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茵隻是兀自喃道:「延維是那麽的愛她嗬,她卻舍棄了延維,莫怪延維會如此恨她……每一次的傷害都隻是讓延維更痛苦罷了,他在折磨緲緲的同時,亦在折磨自己。」


    狡探出大手,輕捂住她顫抖的唇,不讓她繼續往下說。


    她雖是先知,可每當她在夢境中看見他人的過去與未來,連帶地,那人所受的苦痛,亦會並感同身受。


    正因如此,她原本完好的雙眼,竟在某日無端失明,而後她的身子每況愈下,若不是他以咒術為她續命,恐怕早已香消玉殞。


    「莫要再說了。」狡低聲勸道:「你明知道你的身子受不了這些。」


    芷茵藉著感覺,摸上覆在她嘴上的那隻大手,將之拉下。


    「你也知道,我控製不了自己別去夢見這些……我是先知,自我夢見第一個預知以來,便不曾睡過一日好覺。」


    狡垂眼,眼底的沉痛,足以傾覆整座神州,他很想代她受這些苦,可他偏偏不能。


    神州上的先知,是當初眾神辟世造人時,便已注入在這些凡人魂魄裏的神力,哪怕是天神亦無從改變。


    「緲緲……不對,應當是淼淼。其實她心底很後悔當初的決定,那時的她太過天真,對世間萬物的好奇心太重,不明白她想做凡人的心思,以及舍棄延維為她做的一切,種種的舉動有多愚昧先知。」


    見她已完全沉浸在延維與那隻贏魚的恩怨裏,狡猶豫再三,終是開了口。


    「你可看著見延維對她下惡咒?」


    芷茵一怔,隨即不可抑止的顫抖起來。她當然有見了……關於延維與淼淼的愛與恨,恩與怨,一切始末,她全在夢境裏覽遍。


    大手撫過了芷茵的發,狡安撫著她,「莫怕,延維不會再那樣對她了。」


    「真的嗎?延維真打算放下了?」芷茵緊蹙秀眉,似乎不怎麽相信。


    她清楚看見了延維的愛有多重,恨又有深,甚至割毀了神宮,自甘墮落為魔物,亦在所不惜,懷抱著如此深濃執念的他,真有可能放下?


    「方才你不也說了?延維在折磨餘緲的同時,其實亦是在折磨自己,況且惡咒最終會反噬其身,繞是他這尊曾為上古天神的魔物,亦難逃此惡果。」


    狡能理解她的質疑,畢竟延維對那隻贏魚的報複,確實太重。


    「如今他親口告訴我,他要結束這一切,我想,他應該已做好了準備。」


    芷茵沉默片刻,方啟嗓問:「要怎麽做才能結束他下的惡咒?」


    狡不語。


    趴在腿上的人兒掙紮著爬起,覆蓋在身上的狐裘滑落下來。


    芷茵握住了狡的大手,柔嗓央求道:「狡,告訴我他會怎麽做?」


    狡滿眼陰晦地凝視著她,好片刻不說話,直至窗外最後一寸日光沉落,黑夜完全籠罩而下,他仍然不肯開口。


    「狡?」芷茵惶然不安,越發攥緊他的大掌。


    「延維打算殺了自己。」狡終於開口為她解惑,聲嗓沙啞而沉重。「破除惡咒的方法,那就是由被下咒之人親手殺了下咒者。」


    聞言,悲傷的淚水自那雙空洞大眼湧現。


    芷茵伏進狡的懷裏,不知是替延維,抑或是緲緲而悲傷痛哭。


    狡隻是將懷中的淚人兒抱緊,未再言語。


    月盈滿空,村莊一片祥和寧靜。


    在一處樓閣睡下的餘緲緲,卻在午夜時分,發了一身虛汗,無端驚醒。她從榻裏爬起,先是習慣性地査看餘姥姥的情形,確認過姥姥的呼息脈搏正常之後,這才下榻穿鞋,起身在房裏的月桌上,端起瓷壺替自己斟了杯白水。


    她咕嚕咕嚕喝光那杯水,望著窗外誘人的皎潔月光,不由得怔然岀神。沒想到天神的咒術如些厲害,竟連太陽與月光皆能用咒術變岀來。


    不對,這實在沒什麽好訝異的,畢竟整座神州都是眾神所辟,就連他們這些凡人,亦是由天神所造。


    餘緲緲步出位於樓閣的寢房,來到植滿了紫陽花的樓閣前院,她走進花壇,嗅著月下花香,回想起最後一次聞見花香的日子。


    驀地,身後傳來一道腳步聲,仰起秀顏嗅著花香的餘緲緲,連忙回過神,轉身望去。


    見溶溶月色下,披著一襲狐毛大氅的芷茵,手裏提著一盞油燈,嘴裏算著步階,緩緩行來。


    見狀,餘緲緲連忙靠上前,出手攙扶。「這麽晚了,姑娘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任誰都看得出來,狡對芷茵百般嗬護,絕無可能放任她落單。


    芷茵反手握住餘緲緲的手臂笑道:「我聽宗揚說,他安排你與老人家在樓閣歇下,過去這兒是我的居所,我對這裏可比其他地方都來得熟悉。」


    餘緲緲聽出她是特地來此的用意,便扶她在院子裏的涼亭落坐。


    「夜裏風涼,餘姑娘可有多披件衣衫?」芷茵關切地問道。


    「多謝姑娘關心,我不冷,方才做了個惡夢,發了一身汗,正熱著呢,所以就出來吹吹風。」


    芷茵聽著,麵上露岀一抹悲戚之色,道:「自我失明以來,我便沒離開過村子,不知村外的神州大地都成了什麽樣兒……盡管曾在夢裏見過滿地瘡痍,可終究是沒有親眼目睹,甚難想像那樣的景色。」


    餘緲緲難忍豔羨的瞅著芷茵,道:「燭陰現世,神州受戰火波及,已成一處煉獄,人們流離失所,暴民趁亂而起,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你若看見那樣的情景,隻怕會食不下咽,夜不能寢。」


    芷茵悲哀一笑,道:「我明白,若不是有狡守住這座村莊,我這樣一介女流,恐怕早在亂世之中遭受各種踐踏。」


    「我很羨慕姑娘,能得到天神的眷顧。」餘緲緲發自內心的言道:「狡為了姑娘,願意一直留在神州,甚至為了姑娘,愛屋及烏,連帶地護住了村民,以及那些無辜的神裔,可以想見狡有多麽看重姑娘。」


    聞言,芷茵微微一笑,道:「其實餘姑娘不曉得,你自己有多麽幸運。」


    餘緲緲一臉茫然。「幸運?姑娘何出此言?」


    「在很久之前,有個人如同狡守護著我一般,願意為了餘姑娘而傾盡所有。」


    「很久之前?」餘緲緲被她這席話弄胡塗了。


    「我能喊你淼淼嗎?」芷茵柔聲詢問。


    聽見這句「淼淼」,餘緲緲佛受了催眠般,眼眸泛起幽幽水光,體內那抹被禁錮的靈魂,似又開始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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