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從椿樹胡同到幹麵胡同的鋪子裏,這時節鋪子歇業,文竹每天從石槽胡同過來幹活,一會兒除塵,一會兒洗衣,等到臨近中午再回去。


    留她吃飯,她不肯,說要回去陪鬆枝。


    楊萱便不教她過來,文竹笑道:「年前事情多,姑娘容我再跑幾天,正月裏我就偷懶了,隔五天來給姑娘請安。」


    楊萱事情少了,倒是能騰出工夫跟李山學畫。


    她前世跟辛氏學過工筆,中間遂蹉跎了好幾年不畫,畢竟有底子在,而李山擅長的也是工筆,稍加點撥就能上手。


    甚至在描摹人物眉目神情上,與李山相比也不遑多讓。


    兩人合作一幅畫,李山先畫出撲蝶女子的身形動作,楊萱添上麵貌神情,最後李山在旁邊空處畫幾株芍藥,綴數隻粉蝶。


    畫作完成,不管是技藝還是色彩,還是構圖,都較之李山原先舊作更上層樓。


    李山嗟歎不已,暗悔自己進京晚了,要是早兩年,早點結識楊萱,未必不能先一步抱得美人歸。


    可也隻是想想。


    他瞧得清楚,楊萱麵對他的時候,雖也是盈盈淺笑,可那笑是端莊的,是溫和的,但是麵對蕭礪卻不一樣,她的眼睛會發光,從眸底透出來亮。


    不管喜或嗔,都是隻有在蕭礪麵前才有的風情。


    唉,都說才子佳人,佳人才子。


    想他李山也是過五關斬六將考出來的舉人,生得儀表堂堂氣度不凡,怎麽就不能討得佳人歡心呢?


    李山心裏鬱悶,趁蕭礪在家,約他一道喝酒。


    兩人從天上飛的大雁說到河裏遊的鴛鴦,從什刹海旁邊新修的侯府到小溝沿要建的典房,李山越喝越清醒,對蕭礪道:「我家裏也能拿出兩三千兩銀子,我跟你們一道蓋典房。」


    當即跟楊萱要來紙筆,修書一封,請春桃跑腿送去驛站。


    臘月十八,朝廷封印,各處衙門除了值守官員處理緊急事務之外,也都關門休息了。


    蕭礪卻仍是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小年夜的餃子都沒有回家吃。


    轉過天臘月二十四,範直帶著兩個黃門小太監突然來到了椿樹胡同……


    他們來時,楊萱剛把飯端到廳堂的桌子上。


    飯極簡單,一盆麵疙瘩湯,一盤蒸紅薯還有小小一碟醃漬的酸豆角。


    看上去很寒酸。


    見到範直,楊萱來不及吃,立刻吩咐春桃把飯菜端下去,拿抹布擦幹淨桌子,又飛快地沏了茶,將範直讓到首位就坐。


    小太監把手中包裹捧到桌麵上,便識趣地退到門外。


    範直打開包裹,裏麵是隻一尺見方的黃楊木匣子,再裏頭又有四隻小匣子。


    楊萱垂手站在桌旁,目瞪口呆地看著範直將四隻小匣子裏麵的東西一一取出來。


    竟然全是印章,足足十六隻。


    材質有壽山石,有青田石,有象牙,有黃楊木;而形狀有圓形、有方形、有橢圓的,還有扁的。


    楊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聽範直道:「這些印章均為聖上親筆手寫,找宮裏能工巧匠精心刻成,分為勸學篇、向善篇、孝親篇和報國篇。印章交給你,所得盈利就按上次所說,聖上占六成,你占四成。」


    楊萱點點頭,應聲「是」,伸手拿起一隻方形印章。


    印章四周飾以精致繁複的雲龍紋,字體像是古篆,楊萱隱約能辨認出「少年」兩字,猜想可能是「少年心事當拿雲」的句子。


    不管是雲龍紋、螭龍紋還是夔龍紋,都是皇家器物才能用。


    如此一來,完全不可能有人敢仿造印章。


    那就是說,不管紙箋賣到多麽昂貴,別人也隻能瞪眼看著。


    楊萱默默盤算著,眸中不由綻放出動人的神采。


    範直瞧見,沉聲道:「楊姑娘雖然被聖上器重,可也得記著聖上畢竟是國君,君心難測。若是以後麵聖,須得謹慎應對。」


    楊萱神色一凜,恭敬地回答:「多謝公公教誨。」


    範直指指印章,「都收好了,別遺失一個兩個的,沒法對聖上交差。」頓一頓,壓低聲音,「老四最近天天回家?」


    楊萱也跟著壓低聲音,「有時回,有時候不回,這又兩天沒回了。」


    範直「嗯」一聲,「你告訴他,武定伯那邊,暫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楊萱聽著名字熟悉,像是之前在哪裏聽到過似的,一時半會卻想不起來,隻點頭答應了。


    範直沒多耽擱,說完這句話便起身帶著小太監回宮,正趕上禦膳房的掌事太監拿著菜單子請聖上楚洛點菜。


    興宗皇帝傳下來的規矩,禦膳房每頓要準備九九八十一道菜,做成之後呈上菜單子請聖上挑,挑中哪道就擺哪道。


    啟泰帝在世時,每頓都要選三十六道菜,楚洛不太在意,往往朱筆一圈,隨意圈出二十幾道擺上來。


    在等待禦膳房擺飯的空當,範直上前複命,順嘴提了句,「老奴去時,楊姑娘也剛把飯擺出來。」


    楚洛隨口問道:「吃的什麽飯?」


    範直笑笑,「一盆疙瘩湯,幾塊蒸紅薯,還有碟小鹹菜。」


    「就這個?」楚洛抬起頭,詫異道:「不是一年上千兩銀子的進益?」


    範直答道:「老奴也不明白,老奴瞧那餐具也很簡陋,就是市井間的粗瓷碟子,幾十文錢一套。真沒想到楊姑娘這麽節儉的人,肯拿出一兩千銀子蓋典房。」


    楚洛看著麵前官窯出的青花瓷纏枝牡丹蓋碗,沉吟片刻,將司禮監太監劉全叫了來,吩咐道:「傳朕的口諭下去,往後禦膳房準備三十六道菜即可,擺多了也是暴殄天物。還有後宮,除去皇後那裏之外,各處用度均減少三成,衣裳首飾不用天天換,朕沒那閑工夫看。核算一下,一年下來能省多少銀兩?」


    一開口就裁減這麽多,事先也沒半點端倪啊。


    劉全連聲應著,眸光有意無意地在範直身上停了片刻。


    範直低眉順目地站著,神情波瀾不驚。


    劉全領命下去,過得小半個時辰,將數目字算出來,等楚洛用完膳,顛顛呈到案前來,「啟稟聖上,禦膳房每年能省一萬八千兩,各宮花費可省四萬三千兩。」


    合起來一年就省下六萬多兩。


    有這些銀錢,何愁邊陲將士糧餉不足缺衣少食?


    楚洛點點頭,「從正月就開始,宮裏嚴禁奢靡浪費。」


    範直插話道:「聖上,那上元節的燈會?」


    「燈會照舊,而且要大辦,讓黎民百姓都知道我萬晉的富強昌盛!」


    楊萱完全沒想到,因為自己湊合了一頓飯,從而讓後宮妃子減少了三成的用度。


    她剛剛把武定伯的事兒想起來。


    前世,範直曾經在楚洛跟前誇了句武定伯府的茶盅精美,以至於隔天武定伯府就被抄了家,闔府上下盡都入獄。


    數日後,男丁午門斬首,女眷流放千裏。


    而蕭礪在差役押送女眷上路時,揮劍斬殺了武定伯身懷六甲的兒媳婦。


    姚蘭曾咬牙切齒地說蕭礪一劍兩命做事太絕,早晚不得好死。


    前世楊萱自然是深信不疑,因為蕭礪就是因為巴結範直,四處查抄權貴從而聲名鵲起,坐穩了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


    現在楊萱卻半點不相信。


    蕭礪身上佩的是長刀,並不曾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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