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在紙上又寫下「萱萱」兩字。


    正欲按照楊萱信上所問細細寫一封信,隻聽外麵有人笑罵:「……逍遙個屁,未正時分要出發,不到一刻鍾,褲腰帶沒解開就得提上。娘的,等辦完這趟差,爺樂嗬三天三夜。」


    又有人道:「上次沒到盞茶工夫就被紅繡姑娘踹下床,還三天三夜,吹吧!」


    旁邊一片嬉笑聲。


    蕭礪看眼更漏,抓起麵餅咬兩口,寫道:「一切都好,勿念!」


    落款一個「礪」字。


    趁著等待墨幹的工夫,將麵餅咽下去,咕咚咚喝兩口水溜溜嗓子,把紙疊好,仔細地封好信皮,抓一把銅板,出門交給卒子,「趕緊送出去。」


    卒子一五一十數了數,見運費足夠且富餘三文錢,樂顛顛地跑去驛站。


    信寄到京都已是十月中旬,京都撲簌簌落了第一場雪。


    雖然雪落地即化,可到底比往常冷一些。


    楊萱披著厚棉鬥篷,頂著滿頭雪粒子回到椿樹胡同,春桃忙拿雞毛撣子輕輕將她肩頭和發梢雪粒彈掉,又捧上一盞熱茶,「姑娘快暖暖身子。」


    九月底,幹麵胡同的沁香園終於開張營業。


    手藝好的白案不容易找,主要是開小食鋪子簡單,銀子多租賃間大屋,銀子少就支個攤子,買點雞蛋、白麵、白糖等,就是一攤買賣。


    不喜歡拘束的就自己經營個食鋪,不喜歡操心的,有大把酒樓客棧需要人。


    楊萱跟鬆枝訪聽了半個月終於尋到個好的白案。


    此人姓張,先前在揚州會館幹的就是白案,既能做揚州點心,又能做京式點心,隻可惜年紀大了,手腳不靈便,便辭了揚州會館的差事。


    不是沒人找過他,一來他要價不低,二來他需要人跟著打下手。


    相當於找了他,還得另外找個人,要出兩份工錢。


    別人一聽就打了退堂鼓。


    楊萱費心費力收拾出店鋪來,不想白空著,鬆枝也說,有本事的人難免有些怪癖,張師傅能開出這樣的價錢,肯定有他的獨到之處。


    要不怎麽會有恃才傲物一說?


    楊萱覺得有理,便用每月四兩的工錢請了張師傅來,另外讓文竹到鋪子裏給他幫忙。


    文竹沉穩勤快,除了學著和麵配料之外,還時不時給張師傅沏茶捶背。


    張師傅非常滿意,偶爾也會把自己的看家本領透出一兩句。


    楊萱便跟文竹商量,等過些時候,如果張師傅有意,不如你拜個師傅學門手藝,藝多不壓身,總會有用得到的地方。


    文竹笑著道好。


    相比醉墨齋,楊萱對沁香園更上心。


    醉墨齋應該算是程峪張羅起來的,他跟羅進兩人都占著紅利,不可能不經心,再有個嘴皮子利落腦子活泛的錢多在,基本用不著楊萱。


    而沁香園是楊萱一手操持起來的,她不指望跟醉墨齋似的,開張兩三個月就能有幾百兩銀子的進益,隻要把本錢賺出來,夠發張師傅跟鬆枝文竹的工錢就成。


    可是開業半個月以來,生意一直沒有起色。


    楊萱嚐過張師傅做的點心,從外形和口味來說,都是極好的,卻不知為什麽光顧的人總是寥寥無幾,遠不如旁邊的知味居紅火。


    鬆枝急得心火直竄,臉上起了好幾個紅痘痘,楊萱也是納罕不已,這些日子每天都會去幹麵胡同看看。


    喝過熱乎乎的茶,楊萱將楊桂跟薛大勇叫來,先檢查過他們的描紅,提出幾點不足之處,將從店裏帶回來的點心分給兩人吃了。


    這才回到東次間,打算換上家常衣裳之後和麵包餃子。


    進門就看到床頭案幾上躺著隻棕色的牛皮紙信皮。


    除去蕭礪之外,再不會有其他人給她寫信。


    楊萱心中一喜,急步上前抓起信皮,隨即拉下臉,又扔回原處。


    信皮很輕,摸起來薄薄的,最多也就一頁紙,興許還不到一頁。


    楊萱脫了長褙子,換上碧色棉襖,盯著信皮上遒勁有力的字跡看兩眼,拿起來,用剪刀剪開封口。


    果不其然,隻有半頁紙,而且半頁都沒寫滿。


    楊萱匆匆掃一眼,發現除了先前的六個字之外,隻多加了個稱呼和落款。一賭氣,將信紙團成一團便要扔掉,卻又舍不得,攤在案幾上一點一點拂平了。


    再仔細看,發現開頭竟然寫著兩個「萱萱」。


    萱萱……萱萱……


    想象著蕭礪一聲聲喚她的樣子,楊萱沮喪的心慢慢雀躍起來,將信紙折好,與先前三封信一道放進匣子裏。


    夜裏起了風,將地上僅存的丁點雪粒吹得無影無蹤,而天氣越發冷了。


    楊桂與薛大勇都穿上了厚棉襖。


    因兩人睡相都不好,夜裏睡一張床不是這個扯掉那個的被子,就是那個踹到這個的肚皮,每天夜裏楊萱都得起來給他們蓋被子。


    索性又多買了張木板床,把兩人安置在東廂房。


    一個睡北屋,一個睡南屋,中間有個小小的廳堂擺上書桌,供兩人描紅看書使用。


    這幾天春桃將東廂房的床鋪被褥都收拾好了,隻等夜裏讓兩人到廂房睡。


    楊萱打一碗糨子,裁出來一大張桑皮紙,帶楊桂他們糊窗子。


    先前楊萱嫌棄用紙糊窗擋光,一直都沒有將綃紗換下來,昨夜楊萱聽著寒風呼呼從窗縫往裏鑽,真正感覺出冷來。


    桑皮紙浸過桐油,非常結實,而且能透過光,雖不若綃紗亮堂,可並不礙著看書寫字。


    楊萱警告兩人,「不許拿指頭戳,若是戳破了,等著夜裏把你們兩人凍成冰。」


    薛大勇忙道:「我不戳。」


    楊桂跟著說,「我也不戳。」


    楊萱笑笑,「你們兩人聽話,把字練一練,明年開春天氣暖了,就給你們請個先生來家。要是字寫得太醜,先生一生氣,說不定要打手心。」


    明年是正科,各地學子會來京都參加會試,能高中者自然歡喜,可大把的人考不中,其中定然不少學子想留在京都不願回鄉。


    楊桂是犯官之子,三代之內不得為官。


    楊家世代以詩禮傳家,即便不做官也必須要讀書,不過不必科考,對先生的要求也無需太高,一個舉人完全能夠勝任。


    楊萱之所以將兩人挪到東廂房,也有這層考慮,蕭礪這院子沒有倒座房,屆時請來先生總不能大喇喇往正房去。


    還是在廂房方便。


    而且,說不定蕭礪臘月就能回來。


    現在文竹跟春桃住了西廂房,鬆枝住在東跨院,蕭礪是屋主,難道要住廂房?


    這會兒把西次間騰出來,楊萱可以好生收拾一番,讓蕭礪住得舒服些。


    忙忙碌碌中,就到了冬月初二。


    楊萱穿件棉襖,再披上厚棉鬥篷,頭頂扣著帽子,手裏套著暖袖,胳膊肘挎一隻包裹,裹得嚴嚴實實跟粽子般晃悠著去了醉墨齋。


    進門便有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夾雜著清甜的幽香。


    錢多熱情地接過楊萱手裏的包裹,「今天格外冷,還以為東家不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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