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盤膝坐在草芥上,寬厚的腰背挺得很直很直,“我進來,你出去。”


    他不像是來坐牢房的。


    秦王在簡陋的牢房裏同他在軍中大帳指揮千軍萬馬一樣。


    因為有秦王在,此處陰暗,簡陋,潮濕的牢房像是換了一個樣子。


    李炫奕揉了揉眼睛,“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端起邊緣有鋸齒的瓷碗,秦王抿了一口酒,感歎道:“這首詩我讀過。”


    “父王。”


    李炫奕雙膝跪倒,腦袋低垂,嗚咽的說道:“我不出去,我不要父王為我頂罪。”


    秦王將酒全喝了,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美酒的味道,對喝慣烈酒的秦王來說,這種酒實在是沒有太濃烈的味道,烈酒雖是渾濁,但夠勁兒,也可以暖身子。


    在寒冷能凍掉人手指頭的邊境,一碗烈酒能救人性命。


    戍邊雖是苦且危險,但有一群肝膽相照的弟兄,有誓死相隨的袍澤之情,這些可以讓秦王忘記武裳,忘記屈辱,忘記隱藏秘密的痛苦。


    秦王的大手抓起酒壇子,再次倒了一杯酒,他回不去了!


    “到了北疆,奕兒要聽叔叔們的話,他們雖是我的下屬,但在北疆他們於兄弟一般無二。奕兒初掌戍邊軍,多聽他們的經驗對你有好處。”


    “父王,我不要你為我死!”李炫奕紅著眼睛,嘴唇輕顫:“我應該恨你的???是你造就了我可笑可悲的命運,是你讓我孝敬她,因為孝敬她,我仇恨淑妃???一切都是你的私心,可是我???可恨任何人,恨自己,恨她們,但卻無法恨你。”


    李炫奕嗚咽著,說話斷斷續續,可吐出來的字卻很清楚,知道真相後,他恨秦王妃,怨淑妃分不出親生兒子,恨孝穆皇帝無恥,恨過很多的人,可唯獨沒有埋怨過造成一切悲劇的秦王。


    秦王舉著瓷碗的手臂停在半空,眼瞼低垂看著瓷碗中自己的倒影,手臂微微顫抖,瓷碗的清酒搖晃,倒影也時聚時散,眼角濕潤了些。


    “你應該恨我,別恨她們,一切都是我???我造成的。我同王妃說不上誰欠誰的,既然我忍下了她同皇兄的事兒,就不該再苛責於她。她虧欠我的,我不計較,但她虧欠你和武裳的???奕兒,以你母親的性子一定會討還回來,你把她當作陌生人就好。”


    “父王。”李炫奕抹了一把眼睛,“您知不知道我差一點???差一點就被她廢了?您是讓我不恨她?我???我???”


    秦王放下了瓷碗,拍了一下李炫奕的肩頭,“我知道她居心叵測,你應該恨她,我也知道她很疼你,奕兒,大丈夫恩怨分明。”


    李炫奕咬著嘴唇,一頭紮進秦王懷裏,眼淚染濕了秦王的衣服,李炫奕不讓自己哭出聲,也不想在秦王麵前哭。


    秦王拍著他後背,“奕兒,別怨恨你生母,她一直過得很苦,她最痛苦得事情就是以為你死了???當初她懷著你的時候,那樣滿腹憧憬如何的教養你,如何的疼惜你。我???喜歡她,怎能眼看著你成為庶子?我的心早就偏了。”


    “他是怎麽死的?我不信父王故意不救他。”李炫奕抓住秦王的衣袖,“告訴我好不好?”


    秦王扶正李炫奕的身體,低頭看了一眼胸前潮濕的衣服,警告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奕兒你要記得,我的兒子可流血不可流淚。”


    李炫奕臉紅了,不敢看秦王,提起酒壇子給秦王倒酒,巴結討好之意很是明顯。


    秦王搖搖頭:“你像我,也像她,如此也是好事,不會再被她叫為木頭。”


    “父王,他?”


    “兩個嬰孩,同時出生,同時染病。”秦王抿了一口酒,眼眸深沉得仿佛一潭死水,“我帶著你們去求診,一路疾馳,我盡量得嗬護你們,但對你會更為用心一些,也許他也是我的親生骨血,可我一想到兄長得意關懷的話語,我???我也是凡人,我會恨,會怨,也有氣。如果不是兄長求父皇給我賜婚,我怎麽會錯過裳兒?將鍾情於他的女人賜給我為做正妃,你可知當時我???我是什麽心情?”


    “她用了保胎藥延遲生產日子,我不知她是因為有小產的症狀還是怎樣的,我也不想去猜測她的用意,帶著你們去見三清祖師,將你們交給三清祖師,對來他來說,我問心無愧。”


    “如果是我救不活呢?”


    “我會很難過。”秦王手臂搭在李炫奕的肩頭,“也許會大鬧三清道觀,折騰死三清祖師。”


    李炫奕道:“父王。”


    秦王歎息:“本來我沒想著讓你取代他,我答應過裳兒,向兄長討要了她,並且讓她親自撫養你,或是我帶著她和你遠避江南,不再做秦王。”


    “為什麽你沒做到?”


    “胡族入侵。”


    秦王可以繼續隱瞞著淑妃,讓她當作自己貪圖榮華富貴才違背的諾言。可他此時無法隱瞞李炫奕,他為了兒子可以慷慨赴死,但卻希望李炫奕能繼承他的遺誌。


    “當時朝廷吵瘋了,是戰是和爭論不休。我若是想棄筆從戎一定要得到兄長的支持,我不能掛冠而去,而不能同他說我愛上了裳兒。”


    秦王苦笑連連,“我回京城後,兄長第一句話問我,嫡子病好了嗎?”


    所以他隻能換子,隻能隱瞞下一切,讓武裳恨他,怨他。


    李炫奕從秦王手中奪走瓷碗,將剩下的酒灌進口中,擦了擦嘴角的酒漬,沙啞的問道:“父王,你可後悔過?”


    秦王搖搖頭,有點點頭,“讓你為嫡子,讓你娘恨我,我沒後悔過。我最後悔得是???沒有看出她對你的恨意。奕兒,我也怕她毀了你。你小時候身體一直不好,她整夜整夜守著你,後來她雖是對你溺愛著,但督促你上進,督促你進學,一個慈母為兒子做的事情,她都做了。我常年戍邊,雖然將李四等人留給你,可他們也是男人,不懂女人心思。我號稱不敗將軍卻被她耍個徹底。”


    秦王抿了抿嘴唇,唇角多了一抹笑容:“我慶幸帶你去三清道觀觀???蕭菀出家。”


    “您是為了看蕭菀出家為道,還是為了去看她?”


    秦王抬手打了李炫奕的後腦,耳根子微紅,“好了,該說得都說了,你出廷尉署去吧。”


    李炫奕揉著腦袋,喃喃的說道:“我說您怎麽非要那時候去三清道觀呢。”


    想進宮見淑妃一麵太難了,而且還是在眾人麵前,李炫奕知道父王的木訥樣子,肯定是對淑妃目不斜視。若是去三清道觀的話,可能會不一樣。


    每次見麵向一根木頭一樣,淑妃不惱恨才怪。


    李炫奕眼睛轉了一圈,慢慢起身,臉上展露出悲傷,“父王,您永遠是兒子的父王。”


    秦王微微點頭,擺手道:“出去吧。”


    在李炫奕邁出老房前,秦王渾厚沙啞的聲音傳來:“別怨她,多孝順她。”


    這個她,指得是淑妃!


    李炫奕動了動嘴唇,也隻有父王將淑妃當成軟弱純真的少女!


    出了廷尉署,李炫奕用手遮擋住了明媚的陽光,站了好一會,等到眼睛適應了才放下手臂,摸了摸秦王的烏騅馬鬃毛,“黑子,我不能走父王一生為情所傷的老路。”


    烏騅馬嘶鳴一聲,它隻認秦王和秦王世子。


    “父王太小看我了,我怎會讓他替我頂罪?”李炫奕拍了拍黑子,同馬咬耳朵一般的輕聲說道:“咱們嚇一嚇她。”


    蕭琳趕回三清道觀,剛一下馬車,先是看到一襲道袍的蕭菀,蕭琳眉眼笑開了???一轉頭,她又看到了祁陽侯和一名年輕清秀的少婦。


    瑛姑低聲道:“那人是祁陽侯新娶的平妻。”


    祁陽侯似癡迷,似悔恨,似怨恨,似深情的看著蕭菀。


    白藍相間的道服隨處可見,可穿在蕭菀身上是那麽的飄逸出塵。歲月格外的厚待蕭菀,她比休夫的時候不見變化。褪去華服身著道袍更顯得她清麗無雙,道袍裙擺隨風翻飛,祁陽侯有一種遇見仙姑的感覺。


    不見蕭菀,祁陽侯還沒覺得怎樣,見了被眾多道士簇擁的蕭菀,他才知道一直沒有忘記過蕭菀,一直都想著她的。


    祁陽侯忍不住上前,“阿菀。”


    蕭菀平淡的微笑:“你是誰?”


    祁陽侯訕訕的說道:“不認識了?阿菀,我???我是???”


    旁邊的道姑恭謹的說道:“真人許久沒來京城怕是不認識這位了,他是祁陽侯。”


    蕭菀打量了祁陽侯一圈,訝然道:“是你?你可比以前老多了,歲月無情,我都不敢認了。”


    目下無塵的蕭菀讓祁陽侯很是內傷,蕭菀若是對他發怒,若是對他斥責,或是怨恨他也好過這樣無視啊.


    祁陽侯歎息:“心中牽掛著愛人,牽掛著朝政,哪有阿菀自在悠閑?”


    “有平妻相伴,你還記得在廟裏苦修的祁陽侯夫人?這麽看你對她真可謂情深意重。”


    “我???”


    蕭菀隨口問道:“唐氏現在在何處?”


    往日清高的道姑躬身恭敬的回道:“在道觀後山砍柴。”


    蕭菀點點頭,轉而對祁陽侯平淡的笑道:“既是牽掛她,你就去看看她吧,若是有人攔著你,你可以說是我的命令。”


    “阿菀。”祁陽侯叫住被道姑們簇擁著離去的蕭菀,“你忘了我?你怎能忘了我?”


    “你沒有資格在叫我閨名,以後記得稱呼我為丹陽真人。”


    蕭菀走上了道觀前的台階,三清道觀大門敞開,隻有皇帝親臨才會如此大開的道門兩側跪著百姓,道觀的仆役,“恭迎丹陽真人。”


    ps下章繼續虐人,最近會很爽的說。(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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