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銀白的月光驅散了京城的喧囂,京城家家戶戶或是點起了蠟燭,或者點燃油燈,老人,夫妻,孩子圍坐在一起用飯或者閑聊,偶爾會傳出夫妻拌嘴,父母教子的聲音。


    京城城門已經關閉,隻有孝穆皇帝的聖旨能敲開城門,起碼在京城周圍,孝穆皇帝的命令是不容任何人質疑的。


    京郊一處樹林空地上燃著幾簇火堆,火堆上架起的架子上烤著剝了皮的野兔,火烤兔肉發出滋滋的輕響。在火堆旁,筆直的坐著一人,在他不遠處,有兩名穿著甲胄的壯漢單膝跪在空地上,“主人。”


    坐在火堆旁的人拿起樹枝撩撥著火堆,紅彤彤的火焰映進他漆黑的眸子,“進不去京城無妨,本王隻想知道奕兒怎樣了。”


    “回主人,聽說世子殿下被關進了廷尉署。”


    “主人,屬下以為陛下不會想到您就在京郊。”


    坐在火堆旁邊的人,就是不遠千裏趕回來的秦王。


    他握緊樹枝,咳咳咳,咳咳咳的咳嗽著,在他的肩頭紅色的印記像是盛開的紅梅一簇簇的染紅了衣服,他似是感覺不到疼痛的木頭人,“明早進京。”


    “是,主人。”身後的兩人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其中一人道:“您的傷口需要重新處理,主人。”


    秦王凝視著火堆,道:“沒事。”


    對於一慣沉默寡言的秦王,他們即便再多的擔心也不敢多說,隻能稍稍的勸上一句:“世子殿下會擔心您的。”


    秦王不為所動,過了許久,野兔烤熟了,肉香四溢,秦王動了動嘴唇,“我可以打退胡族,但卻不知道怎麽麵對他們!”


    妻兒和她的麵容在火堆上會閃,秦王冷硬的嘴唇抿得緊緊的,他們都沒錯,錯得是他,


    夜風拂過,荒草左右搖擺,秦王握緊了樹枝,“丹陽真人?”


    秦王背對著來人,緊緊憑著輕微的腳步聲便可以判斷出來人。


    蕭菀顯得風塵仆仆,可從她臉上,從她穿著飄逸的藍白相見的道袍上一點也看不出她日夜兼程趕回京城的狼狽。


    “秦王殿下,我們有見麵了。”


    莎莎腳步聲響,蕭菀走到了秦王麵前,垂地的道袍底端劃過矮小的草芥,秦王道;“丹陽風采依舊。”


    “過獎。”蕭菀風姿迤邐,在她身上有著道姑的清高高潔,又有士族女郎的傲氣,不是誰能將道和俗融合得這麽好。


    蕭菀席地跪坐,淡笑道:“兒女不省心,做父母得不操心哪成呢。”


    他們兩個都是為兒女操心費力的慈父慈母,兩人目光碰撞到一起,同時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愁人,是他們唯一相同的感覺。


    “本王沒想到丹陽真人會拋下西北的一切趕回京城。”


    秦王可是知道蕭菀攻訐佛教到了關鍵時候,前期用了極多的力氣,將要取得突破進展時,蕭菀離開了西北,“本王以為令令愛不需要太過擔心。”


    蕭菀往火堆裏添了一把樹枝,篝火映紅了她的臉龐,“阿琳是不需要我擔心,可為人母親,又怎能放心她這個時候到京城?我對阿琳的心思,同拖著傷體趕回京城的秦王殿下是一樣的,王爺何時放心過秦王世子?哪怕如今他成長為同司徒九郎並論的天才。”


    秦王合了一下眼睛,蕭菀笑道:“以我猜測有很多人不希望秦王世子如此的出色,比如陛下,比如吳郡士族,比如...”


    蕭菀目光凝在秦王臉上,“比如淑妃,比如秦王妃。”


    秦王握緊了垂放在雙膝旁邊的手,身軀輕輕的顫抖,“都說丹陽真人是神仙一般的人,怎麽,你還會關心俗世?”


    “實話說,作為母親,我不想阿琳同李炫奕相交。”蕭菀很是誠實,“以前我看不上李炫奕紈絝成性,他除了有世子的位置外,還有什麽?如今他出息了,長進了,我還是反對他,秦王殿下不想問什麽?”


    “丹陽真人,你想說什麽?”秦王眉頭皺緊,“你到底想說什麽。”


    “秦王妃金殿為愛子求情,秦王世子認罪,淑妃得陛下之令意圖給秦王世子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


    秦王隨著蕭菀的話,拳頭越轉越緊,呼吸越來越局促,三清道統遍布大夏,掌控了三清道統世俗之力的蕭菀消息比他靈通得多。


    “丹陽真人。”秦王緩緩的說道:“淑妃娘娘不會傷害奕兒。”


    “是嗎?”


    “是。”


    “秦王殿下有何依仗淑妃娘娘會厚待秦王世子?”


    “這你不需要知道。”


    丹陽真人笑著看秦王撕扯兔肉,過了一會幽幽的歎息:“以貧道對裳姐得了解,她若是恨一個人,那人一定得死。”


    啪嗒,秦王手中的兔肉落地,他豐厚的嘴唇抿得很薄很薄,突然一下他站起身,眺望遠方的京城,“告辭。”


    “你就這麽回京是進不去的城門的。”蕭菀眸光深邃,“太子被李炫奕一劍給廢了,王爺以為司徒一族會做什麽?王爺以為裳姐會想你幫忙?”


    “她跟你說過什麽?”秦王身體堅硬得像是岩石,“丹陽真人,你是為了蕭琳隻是為了蕭琳才返回京城的?”


    “我出家的時候,裳姐在三清道觀觀禮,我知道她在湖邊燃放了長明燈,裳姐父母早亡,兄弟姐妹對她不親,她放得長明是給誰的?”


    蕭菀抬眼看著麵容泛白的秦王,自嘲般的說道:“事關阿琳的將來,容不得我想不到,秦王妃是那種不顧大局的人?秦王殿下這麽多年隻守著秦王妃一人,就算是塊石頭也會捂化了。”


    世人因為秦王好戰和容貌對他多有鄙夷,可在秦王身邊的人,並了解秦王為人的人,他們會看出秦王世上有難能可貴的氣質。秦王很可靠,很忠厚,他可以為所愛的人付出一切,可以為愧疚的人補償一切。


    “秦王妃也是喜歡王爺的。”


    秦王捂著肩頭,滿是厚繭的手掌上沾滿了鮮血,手心粘稠,秦王苦笑:“是我對不住她,阿菀...別再說了。”


    蕭菀起身走到秦王身邊,柔柔的說道:“坐下。”


    “我...”


    “你此時回京不是救兒子,而是去送死。“蕭菀抬手按在秦王沒有受傷的肩膀,重重的下壓:“救人也得講究方法,秦王殿下以為陛下還是從前的好兄長?還是你以為你還是什麽都可以讓給救命恩人的秦王?”


    “我哥救過我,我對不住我哥。”秦王合眼說道:“他要我的性命,我可以雙手奉上,可奕兒...不行。”


    秦王感覺衣襟被撕扯開,他的身體徹底的僵硬成了岩石,喃喃的說道:“你要做什麽?”


    蕭菀挑了挑眉稍,“貧道心無旁念,秦王殿下想俗了。”


    “我蕭菀不會要別人的男人!”


    “嗯。”


    秦王的膀子露出,寸長露骨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夜風吹過,秦王感到一絲舒服的涼意,他合眼不敢看蕭菀幫他處理傷口,喃喃的說道:“多謝。”


    “將來若是我的寶貝女兒嫁了李炫奕,你可不能欺負她。”


    “他們還小,你也不會這麽順利將愛女嫁給奕兒。”


    “我家那丫頭....”蕭菀唇邊帶了幾許慈愛,“她主意正,靠山硬,她愣是有辦法逼得我同姑姑聽她的,幫她掃平障礙。”


    “....”


    秦王突然覺得將來蕭琳的丈夫會很可憐,丹陽真人夠難惹了,三絕隱士更難對付,能動搖這兩位決定的蕭琳又是何等的可怕?


    “咳咳,咳咳。“


    “嚇到了?”蕭菀笑盈盈的問,纏上繃帶後,低聲說道:“內傷外傷,一身是傷,貧道實在是擔心你喝不到兒媳婦的茶。”


    秦王緩緩的說:“為國戍邊,萬死不悔。”


    蕭菀手指輕顫,包紮好傷口,將隨身帶著瓷瓶扔到了秦王手中,輕鬆的說道:“我家丫頭最大的願望是得一個慈父嚴父,所以你得活著。”


    秦王沒過多的矯情,握緊了瓷瓶,嘴角勾了勾:“哪怕她選擇司徒九郎?”


    “一日三次,按時服藥,你的內傷會有所緩解。”蕭菀沒有理會秦王說得話。


    秦王拱手道:“多謝。”


    蕭菀重新坐回到火堆旁,“我雖然能治得了你的傷,卻治不了你的倔強。”


    “我求你一件事。”秦王首次在蕭菀麵前低垂下腦袋,嘴唇蠕動了好一會,“給淑妃送個消息,奕兒出生在辛醜年,十月初十,巳時。”


    夜風很快的卷走並吹散了秦王的話語,秦王頭低得更深,似愧疚,似無奈,似哀傷,近在咫尺的蕭菀愣是看不清秦王的臉龐,蕭菀問道:“為什麽?”


    “奕兒身體不好。”


    “為什麽?”


    “是我自私。”秦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想光明正大的疼他,我想將我的一切留給焰兒。”


    蕭菀吹起口哨,夜鶯在蕭菀頭頂上盤旋,取出白布,蕭菀用力的擠了秦王的傷口,鮮血再次蔓延,蕭菀蘸著血寫了幾句話,夜鶯落到蕭菀肩頭,將白布綁到了夜鶯腳上,”快去。”


    清脆的鳥鳴響徹夜空,秦王不顧傷口再次崩裂,“多謝。”


    蕭菀問:“李炫奕是怎麽死的?”


    “病死的。”秦王歎道:“即便他不是我的兒子,他也是我的侄子,我不會沒有人性到殺了他。”


    “李氏皇族,真真是混亂至極。”蕭菀忍不住出言諷刺,“陛下肯定是不知道了,可我不明白陛下怎會要李炫奕的性命?他就不怕錯殺了親子?”


    蕭菀一直以為愛著秦王的秦王妃想要李炫奕死,是想要報複,清除掉孽種!


    秦王苦笑:“怕是連王妃也不知,他是誰的孩子?那一夜我醉了,因為對皇兄的失望,因為對她無望的愛戀,我恨,恨給我給了男人最大恥辱的人!”


    “皇兄不會在意他是誰的兒子,因為奕兒就算是他的兒子,他也認不會去。”


    壓在心底十幾年的秘密一朝戳破,秦王也希望能像人傾訴,“上個月我中伏,受了很重的傷,可我拚命想要活著,我們都錯了,隻有他是無辜的。”


    “沒錯,李炫奕是最可憐可悲的人。”


    秦王手蓋住了眼眸,聲音嗚咽:“她是那麽疼奕兒,我以為她不知道。她是那麽的冷淡疏遠奕兒,我不想告訴她,奕兒有我同王妃疼愛,是秦王府嫡長子,擁有不弱於太子的地位,我以為足夠了。這個秘密埋藏在心底,我會用一生補償她們。”


    秦王同蕭菀更像是知己,他們兩個在西北幾次交鋒,年輕的時候也是相熟的,秦王對蕭菀的印象極好。在京郊,秦王向她吐露同誰說都不合適的心聲。


    “所以,秦王妃以為你不知,因為隱瞞得很好,其實你知道的。你以為能瞞過秦王妃換子,其實她早就知道了。”


    “我真的以為她不知,她很疼很疼奕兒,不是捧殺,她是真心疼愛奕兒的。”


    蕭菀又往火堆裏添了樹枝,“你不了解做母親的女人,淑妃恨意正常,秦王妃怨恨你也正常,最最可憐得人是你們中間的李炫奕,被秦王妃利用對付淑妃,淑妃記恨他甚至想要他的命。他什麽都不知道,卻要承受這樣可悲可笑的身份。你疼秦王世子隻怕更多得是想補償他。”


    秦王淚水從眼角滾落,他們這些人的罪孽卻要李炫奕承擔,是極不公平的。


    “不,我是疼奕兒,想要將最好的留給他。”


    “可你沒有想到你保護不了他一輩子,你給他的東西,需要他付出多大的代價。若是有可能,他更想做焰兒。”


    蕭菀緩緩的起身,“若是你真心疼愛他,就給他個保證吧。”


    “什麽樣的保證?”秦王迷蒙的眸子清醒了不少,“是任何人無法輕視他,傷害他的保證?”


    “淑妃對三個皇子態度平平,想也知曉經曆了你失信的事兒後,她的心根本不會在皇子們身上。本就是既有野心的女人,因為愛子的死,情郎的無情背棄承諾,她的心力都會放到權利上。方才那封書信,可以確保淑妃不會再傷害秦王世子。可秦王殿下,你怎能保證陛下會容得下李炫奕?”


    “陛下什麽性情,您應該比我清楚。”


    “所以你不讓我此時進京。”


    秦王長處一口氣,“皇兄派去的人顛覆不了戍邊軍,我也不再是曾經跟在他身後的秦王。為了奕兒這輩子的太平,我還有什麽舍不下的。”


    李炫奕是他最為虧欠的兒子。


    秦王拭去眼角的幾許水漬,眸子深邃有神,端坐起身體,“本王想問丹陽真人,你是站在哪邊?”


    淑妃有多疼兒子,秦王是知道的,淑妃曾經說過,這個兒子是她的命兒,因為他帶回去焰兒的屍體,淑妃咳血後打了他,隨後她又回到了齊王府,她說過要讓自己一輩子後悔當初的決定。


    隻要淑妃知道李炫奕就是焰兒,她隻會對兒子補償,再補償,補償她曾經對李炫奕的輕蔑和傷害。


    秦王並不擔心淑妃,那麽明顯同淑妃結盟的蕭菀會站在淑妃這邊,還是站在吳郡士族那邊?


    司徒一族一定會全力支持司徒貴妃的,這一點同樣毋庸置疑。


    蕭菀淡淡的說道:“我站在我家丫頭那邊,她往哪裏站,我就往哪裏站。”


    ....秦王愣了好一會,“我家小子算是救了她,她應該站在我家小子那邊的吧。”


    “看看秦王世子和九郎誰得魅力更大了,古有美人計,其實美男計也很好用的。”蕭菀唇邊重現笑容,她的眼眸裏蘊滿了對蕭琳的寵溺,“裳姐以兒子為命,阿琳就是我的命,若是阿琳過得不幸福,我所擁有和即將擁有的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兵者詭道也,本王以為美男計可行,多謝丹陽真人提點。”秦王灑脫般的一笑。


    蕭菀略微驚奇秦王所言。


    秦王端正的跪坐了,在世人眼中醜陋的五官此時顯得清俊了許多,秦王不是長得醜,十幾年壓抑的日子,讓他沉悶著,苦熬著。今日秘密一旦拆穿,即是士族又是皇族的他此時必然會顯得瀟灑從容。


    若是秦王是古板的人,淑妃也不會傾心相戀於他。


    “阿琳不會等著旁人為她報仇出氣,王爺且等著,阿琳必會給所有人一個大大的驚喜,疼愛她的人以她為傲,不喜歡她的人,會恨死阿琳的。”


    “丹陽真人。”秦王喚住遠去的蕭菀,鄭重的問道:“你為什麽幫本王?”


    蕭菀即便同淑妃同盟,也不會趕過來說對他說這麽一番話,蕭菀像是特意等著他,不想讓他衝動的闖進京城,被孝穆皇帝問罪。


    ”阿琳說你是個好父親,為了這句話,我來了。可結果...差強人意,不過,你應該算是秦王世子的好父親,隻可惜你不懂女人,差一點毀了你最疼的兒子。”


    蕭菀飄然而去,如同來時一般突然,她的離去同樣得悄無聲息。


    廣華宮,燈火點燃後,淑妃才緩慢的拆開了書信,她平淡自信的目光轉為驚恐,攥緊書信,“怎麽會?他是焰兒?”


    “主人。丹陽真人有信。”


    “拿過來。”淑妃聲音有著發自靈魂的戰栗,千萬不是,千萬不是....淑妃看著白布上熟悉的血紅字跡,李炫奕生於辛醜年,十月初十,巳時。”


    ps 最大的狗血撒了,咳咳,大家撒花吧,小醉最近很勤勞呢。(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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