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竹隻是把當初的事揭開而已,就好像是完成了某個儀式一般。


    見天色已晚,兩人就返回了武當,約好了第二天見麵的時間,依然是午後。


    次日,項白泉在紫霄前宮忙忙碌碌,在完成了身為掌燭道士該做的事後,便快速往約好的地點趕去。


    他算是發現了,他簽到功法都是偏向命修的,少部分的性修也是一次性物品。


    而金光咒這種,明顯是介於性命之間,他掌握不了竅門,隻能請教二師姐了。


    此時,二師姐坐在山泉旁的小亭子裏,側影輪廓柔和。


    項白泉一屁股就坐在了她對麵,正要說話。


    師姐卻忽地開口念道:“扁擔寬板凳長,扁擔想綁在板凳上,板凳不讓扁擔綁在板凳上,扁擔偏要綁在板凳上,板凳偏偏不讓扁擔綁在板凳上,到底扁擔寬還是板凳長。”


    她一氣嗬成地念了出來,速度極快。


    念完,師姐問:“快不快?”


    項白泉道:“還行。”


    師姐道:“你試試。”


    項白泉也快速念了一遍,大概十秒出頭就念完了,他對這個速度是比較滿意的。


    師姐點點頭,讚了聲“口技挺不錯”。


    項白泉笑笑,“彼此彼此。”


    一時間,一股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下一秒,師姐深吸一口氣,項白泉知道師姐要教導秘法了,全神貫注地盯著她抹了桃花般的紅唇,想要看清她的發音。


    但師姐的嘴皮卻沒動,隻是唇縫之間隱約發出一串兒帶著嗡聲的“扁扁扁”的聲音。


    這高頻率的聲音就一刹那,就完事了,師姐吐了口氣,叉著腰問:“快不快?”


    項白泉愣了下:“念完了?”


    師姐點頭表示確認。


    “怎麽念的?”


    “舌頭,舌動而唇不動,意動而心不動,當每一個音節你都正確的發出來了,那麽你就是念出來了。念咒不是念給旁人聽,也不是念給你自己聽,而是念給天地聽的。天地可需聽到你發出聲音?


    咒分心咒,微咒,秘咒。


    心咒乃心神存意而咒,此術極難,修性不至登峰造極是無法用出的;


    微咒乃是輕聲念著隻有自己聽到的咒,大多人都是如此;


    秘咒則是口中有言,卻無人能聽到聲音。


    師弟要念,就得以這秘咒之法來誦念。”二師姐難得說了這麽多話,也算是認認真真、毫無保留地把這裏麵的要訣說清楚了。


    項白泉明白了。


    這就是舌技。


    二師姐極擅舌技,所以才念的快。


    而從前他隻想著把金光咒的一百零四字念完,卻沒有想到反倒是走了歧途。


    道士和道姑看著盛夏潺潺的溪流。


    一個教,一個練。


    不覺已到日暮。


    虞清竹累了,項白泉雖然不累,但卻覺得精神上有些疲憊了。


    兩人便都停歇下來,吹著習習的山風。


    項白泉覺得師姐果然相當精於此道,得她指點,自己也已經把握到竅門了,生出躍躍欲試的衝動,他心底頓時生出了些感激,側頭一看,隻見師姐裹著月白道袍,正落寞地坐在溪畔,看著遠方出神,眸子裏蘊藏了些遙遠的愁緒,配著那兩顆淚痣,讓人隻覺她在哭泣。


    項白泉這才注意到師姐其實很白,月白終究還帶些淡藍,師姐白的就跟一尊白瓷觀音似的,雙目流下的盡是慈悲。


    他察覺到師姐似乎有些不開心,好像忽地就陷在了一些往過裏,而顯得有些憂愁,便是舒展長腿坐到她身側,然後笑道:“這世上沒什麽坎過不去,開心的不開心的,總會被時間埋沒,我們就如這清風來世間走一遭,又何必被那些瑣事牽掛住呢?”


    說著,他從身側石頭裏挑了一塊薄薄的石片兒,飛拋而出,石片兒在泉水上雀躍著彈了五六下這才落定。


    虞清竹看著那石片,還有緩緩落定的漣漪。


    項白泉繼續道:“就拿我說吧,你看我嘻嘻哈哈的,其實我是個棄嬰,師父找到我時...我被丟在雪地裏,四肢凍僵,若是師父再來晚一些,世上就沒我了。


    後來,師父把我交給了山下農婦,十三歲的秋天又領我上了山。”


    項白泉其實是記得的。


    就是因為記得,心底才有了個疙瘩。


    他是記著有個女人抱著自己,用最溫柔的聲音喊著他“寶寶”,但卻又不知為何絕情地將他丟到了雪地,就在他覺得自己的穿越者宿命要斷了的時候,師父尋到了他,救了他。


    前世死前但求來世自由,今世剛剛降臨卻又遇到了被拋棄的事,項白泉心底總有一種自嘲的味兒,總覺得衰透了。


    如今,他也不隱瞞,直接說開了,甚至用這個來勸慰別人,反倒是意味著他認了,想開了。


    虞清竹屈起雙腿,抱膝看著山泉裏粉碎的黃昏,輕聲道:“其實,你還好啦,你被拋棄的時候什麽都不知道...而我...”


    項白泉心底無語了下,你怎麽知道我不知道?


    隻不過...


    他聽這語氣有些不對,便問道:“師姐,你不是五歲就被老頭兒收上山的天才麽?”


    虞清竹輕輕歎了口氣,幽聲道:“五歲的時候,我被阿爸拋棄了。


    他帶我去很遠的集市,又讓我在樹下等他,說一會兒就會來。


    可是,他再也沒回來。


    我等了他很久很久很久...”


    師姐往後仰倒,躺在泉邊的石頭上,看著蒼雲奔騰的夕霞,輕聲道:“阿爸的胡子很紮人,我撲到他懷裏想要蹭他臉龐時,他總會很小心翼翼地托著我的臉,生怕他的胡子紮疼我。


    而隻要我癟起嘴想要哭了,阿爸就會放下手裏的一切活計跑過來看我,逗我,哄我,直到我的委屈的沒了,他才會去忙事情。


    然後,我就嚎啕大哭,哭的很大聲,心想著阿爸說不定是迷路了,而我哭的那麽大聲,他一定會聽到,一定會認路...


    我哭了很久很久,他始終沒有出現。


    然後有個穿著黑衣的男人看到了我,就直接上前捂住了我的鼻子,然後我隻覺天旋地轉就暈了過去。


    醒來時,是師父打跑了那個黑衣人,帶著我回了武當。


    那黑衣人應該是人販子,師父下山行走,無意撞見,所以救了我...若不是他,我都不知道在哪兒了。


    其實...


    我一直想不明白...


    阿爸為什麽要拋棄我。


    後來我成了雲遊道人,下山也想方設法去找他...但他早就不在原地了,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活著,亦或在哪兒。


    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虞清竹也算是坦誠了。


    項白泉倒是不知道這位被劍修們視為秘密武器的寶貝師姐還有這等過往。


    他翹著腿,也後仰著躺在師姐身側,笑道:“那我們還真是衰透了啊。”


    虞清竹聽到了“我們”,忽地多了一絲開心,她輕輕應了聲“嗯”。


    一片綠葉被風刮來,她伸手拈住,湊到唇邊,竟是吹起了口琴。


    哀婉而沉靜的自然天籟,彌散在四周。


    項白泉閉上眼,悠閑地聽著這一片綠葉吹出的琴聲,隻覺往事如煙,心神安寧,好似整個人都浮沉於白雲之間,而往事逐漸平息。


    他抬手,拈起一片剛剛飄到身前的葉子,道:“師姐,你吹的真好,這是什麽曲子?”


    “這是從前阿爸教我的,他告訴我,這曲子叫【落定】。”


    “...”


    “其實我不恨阿爸,如果再見到他,我大概還會安慰他不要愧疚當初拋棄我...畢竟,我沒事,不是麽?可若是我出了事,卻怕也已經死了,死了也不會恨他。”


    項白泉心道“師姐真傻,但曲子卻很好聽”,他沉默良久道:“師姐,可以把這首【落定】教給我麽?”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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