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將軍!」


    幾匹高壯體健的馬匹揚著風沙奔回營區,士兵們呼喝迎接,騎在馬上的男人們用布巾蒙著臉麵,以免風沙侵襲,為首的男人穿著黑色的袍衣,當風沙揚起他的披風,看起來就像是降臨在塵世上的惡魔。


    騰格裏躍下馬匹,連同一群部下走進主帳裏,他扯下了蒙臉的布巾,隨手撚起了桌案上的羊皮卷夾,隨口對身邊的人交代幾句,便要所有人都退下。


    他坐到臥椅上,拿起擱在案旁的一封書信,光看樣子就知道是從他家裏寄來的,而他不需要拆開信袋,就可以讀出信紙上的內容。


    但騰格裏還是把信給拆開讀了,果不其然,紙上依舊隻有寥寥無幾的幾個字,跟前幾封一模一樣,他幾乎都會背了。


    請夫君放心打仗,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每當他看到那些永遠千篇一律,甚至於有點敷衍了事的家書時,心裏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這個相公根本就不曾被思念,就算一輩子在戰場上打仗不回家,對於他那個小娘子而言,似乎一點兒也沒關係。


    這,真是一個令人感到悲傷的結論。


    騰格裏重新把信折好,放回袋中,起身打開櫃上的一隻木製篋盒,將信放進去,木盒裏有幾封一模一樣的書信,隻是外表有些褪色了。


    這時,一名將領在帳外要求參見,騰格裏回到案前,揚聲喚進。


    「報告將軍,所有軍務都已經清點完畢,我軍隨時都可以拔營出發。」


    騰格裏點了點頭,「好,那就傳令下去,除了奉命鎮守在此的將領士兵之


    外,明天卯時過後,我軍即刻拔營出發回京。」


    「是!」


    將領立刻出去傳令,聽到可以回家的士兵們無不歡聲雷動,但騰格裏隻是淡淡地回瞥了身後那隻篋盒一眼,心想或許是他多心了,因為他並不覺得自己回家之後會被妻子歡迎。


    他總覺得自己真的打一輩子仗的話,她說不定還會高興一點……


    「朕的賢侄,真是辛苦你了!」


    雖然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但怱必烈依舊是老當益壯,渾厚的嗓音在殿堂之中回響不絕,親熱地迎向凱旋回京的騰格裏。


    「多謝可汗的關心,騰格裏幸不辱命,這是此次收降的國家疆域,請可汗過目。」騰格裏呈上一卷羊皮圖交給麵前的老者。


    「做得很好。」怱必烈拿過羊皮圖,心思完全不在那上頭,隨手交給一旁的內官,「朕待會兒再看,你這次回來見過你娘子了嗎?」


    「多謝可汗關心,臣一回京就直接上朝了,可汗,請問有問題嗎?」


    「沒沒……你娘子很好,諸位卿家,你們說對不對呀?咱們的雷刀將軍夫人是不是冰雪聰明,人見人愛呀?」


    「對對對,將軍夫人冰雪聰明,人見人愛。」大臣們簡直就像串通好似的,一起重複皇上的說法。


    見狀,騰格裏質疑地微微挑眉,敏銳的心思直覺有異,他回眸瞥了嶽父速該爾王爺一眼,發現他根本就心虛到不敢抬頭回看。


    忽必烈似乎察覺到騰格裏的眼神變得銳利,心虛地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賢侄呀!咱們有多久沒有把酒言歡了?來人,設宴,諸位愛卿,咱們今天晚上歡迎騰格裏回京,不醉不歸!」


    大臣們群起鼓噪,團團地圍住了騰格裏,讓他就算心裏有所質疑,也沒有機會問出口,一場熱熱鬧鬧的凱旋盛宴於焉展開。


    昨晚從皇宮裏回將軍府時,已經是初更時分,騰格裏雖然沒有喝得太醉,但還是到書房裏過夜,消散一身的酒氣。


    今天早上起床沐浴更衣過後,他命人傳膳,打算跟妻子一起用早膳,無論如何,他們都已經拜堂成親,必須要學會與彼此相處。


    但,事情的進展似乎並不如他預想中順利,他走過穿堂,一路上,不論是待在他家裏十幾年的老仆,還是進門沒多久的新人,都用一種像是看到鬼的眼光盯著他。


    參見主子的禮數他們是盡到了,但對於他出現在家裏這件事情,他們的表情看起來是驚嚇萬分的。


    看來,他的小娘子趁他不在府裏的時候,做了一點……改變。


    當他走到房門口,正要推門而入之時,一名身穿綠色衣裳的婢女衝出來阻擋在他麵前,大聲說道:「將軍不可以進去!」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騰格裏一眼就認出來她是當年陪著妻子嫁過來的貼身丫頭。


    「不是……是!」昊紅一時被他嚴峻的臉色給嚇呆了,她差點想要逃跑,但一想起小主子的交代,立刻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夫人不能見將軍,她……她病了,還病得不輕,大夫交代過,要她少見生人,以免病情惡化。」


    「我不是生人,是她的夫婿。」騰格裏冷冷地糾正她的說法,「讓開,既然她病了,我就更應該進去看她。」


    「不可以!大夫說……說除了生人之外,還有剛從戰場上回來的人,剛打仗回來的人殺氣重,穢氣也重,見了這種人,夫人的病情一定會惡化百倍。」昊紅吞了口唾液,好險小主子有交代這個推拖之詞,要不以她昊紅的本事,哪有可能編出這種挺唬人的說法。


    騰格裏無法反駁這個說法,隻好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房門口,臨去之前不忘回頭交代道:「好好照顧夫人,要大夫多用點心,無論用多貴的藥材,務必要將夫人的病養好,知道嗎?」


    「是!」昊紅用力點頭,目送他離去之後,忍不住腿軟了下來。


    她想,當將軍不再相信這種說詞,硬是要進去房裏,當他發現真相時,她項上的腦袋一定不保!


    為了要保住頭上這顆僅此一顆的寶貴人頭,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個「秘密」保住,絕對不能被知道……


    一彎細細的弦月勾在夜空中,涼意伴著微風輕輕地吹送,街上已經敲過初更的梆子,夜深人靜,但騰格裏依舊毫無睡意,他在書房裏看書,享受著夜晚的寧靜,至少,表麵上是平靜的。


    留著粗獷落腮胡的臉龐已經修繕過了,露出了一張溫文俊雅的臉龐,少了戰場上的殺氣,一雙深邃的黑眸顯得非常溫柔,完全不同於先前熊似的外表。


    此次回京之後,他發現每個人都變得古怪,上至可汗,下至他府上的廝仆,隻要一提起他的娘子,都是一臉心虛到極點的樣子。


    所以,回家少說七天了,他還沒見到自己的妻子,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相公要見自己的娘子一麵,竟然是一件比登上青天更困難的事情。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細微的騷動,若不是夠敏銳的人無法察覺到,但騰格裏長年在戰場上生活,對於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以敏銳捕捉到。


    他黑眸一眯,縱身飛出房門,再落地時,手裏已經捉住一隻白色的鴿子,鴿腳上綁了一小管信箋,他遲疑片刻,把信箋拆下閱讀內容。


    將軍凱旋,請主子火速回府。


    看了信裏的內容,騰格裏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寫信人娟秀的字體他感到非常眼熟,像極了每個月都會送到戰場上給他的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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