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原野立在船首的甲板上,注視著前方落日。


    秦淮河的景致在不同的時節、時間、氣候下,皆有不同的迷人風貌。


    倪羽裳來到岸邊,注視著他偉岸的背景半響,壓抑下心中起伏翻騰的情緒後,才舉步上船。


    她本來不想來的,他都退好怕親了……不,他甚更還沒親自來退親,二娘說他隻隨便派個人來,他那不屑的態度,讓她完全沒了尊嚴,教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麵對他。


    可二娘要她來搞清楚事情的始末,問問慕容府究竟為什麽退婚,她們也比較好因應。


    慕容原野聽到輕盈細碎的腳步聲後立即轉身,接著朝倪羽裳露出一抹俊笑,並朝她招手,要她到他身邊。


    倪羽裳順從地走到他旁邊,與他一同注視著前方的落日。


    她朱唇輕啟道:“公子怎麽又會到秦淮來?來辦事?”


    慕容原野偏起頭深深地看著她,“是來辦事。”


    倪羽裳也微偏起頭回應他的注視,繼續問道:“辦事?來辦幹什麽事?”


    “巡視這裏的產業。我一年當中有三個月得出門巡視產業,每年固定會經過秦淮一回。”


    “除了巡視產業,沒、沒別的事嗎?”她繼續旁敲側擊。


    “有。”他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倪羽裳認為話題已經進入重點了,連忙又怯怯地問道:“我可以知道……你除了巡視產業,還辦了什麽事嗎?”


    慕容原野沒有馬上回答她,瞅著她的目光帶著溫柔,唇角的弧度愈拉愈開,漾著一抹意味深遠的魅笑。


    倪羽裳不明白他為什麽用這樣的眼神看她,更不懂他那迷人的魅笑代表著什麽,隻能心虛的垂下視線。


    “我隻是好奇,沒別的意思,真的。”她呐呐的說道,頭垂得更低了。


    慕容原野用指尖輕勾起她的下顎,輕聲說道:“霓裳,我這趟聊了巡視產業之外,另外一件事就是來找你。”


    “找、找我?”天啊!他分明知道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也知道她在賣唱,二娘還說不可能?


    “我來找你是要問你,去年我離開這裏的那個黃昏,你為什麽突然不見?我想知道原因。”


    那天黃昏吳漢探親回來,他交代他準備馬車,好在起程前先繞到霓裳家一趟,沒想到交代完一轉身,她卻不見了。


    她這一消失,他本想上怡香院找人去,可這麽做為耽誤他起程的時間,亦無法在預定的時辰內抵達下一個城鎮,所以隻好忍痛作罷。


    會做這個決定也是基於兩人隻是萍水相逢——縱然兩人在一起時相當愜意,話到投機處還有相識恨晚之憾。


    可就在離開後,他隻要腦袋一有空閑,便會莫名其妙的想起她,甚至還興起了要她的念頭。


    想她、要她的欲望隨著時間的流逝愈趨強烈,這一年來,唯一能慰藉他的是那條蒙住他眼睛,她沒要回的手絹。


    那手絹上有她的味道、她繡的字,可上頭繡的是倪羽裳,而不是霓裳。


    他是來找她問那天黃昏她突然逃走的事?那表示他根本不知道她就是她未婚妻囉!


    倪羽裳稍稍鬆了一口氣。


    “霓裳,或許你當我隻是個來聽曲的客人,所以當初會拒絕我的幫助,但我要告訴你,去年要幫助你是我有那個興趣和能力,可我今天來……不隻是興趣,還有另一個目的。”慕容原野坦白地說道。


    “目的?什麽目的?”他的話引起了倪羽裳的恐慌和猜疑,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就是他的未婚妻。


    “我要納你為妾。”他好無贅言,直接切入正題。


    “啥?納妾?”倪羽裳驚呼一聲,已搞不清楚目前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不管你容貌如何,我絕不會嫌棄你。”慕容原野釋出最大的善意,並伸出手要摘下她的麵紗 。


    倪羽裳反射性的後退一步,避開他伸來的手,心裏同時想著他為什麽要納她為妾。


    他想要納她為妾,應該是不知道她就是他的未婚妻吧?可她無法理解,他如何能在退婚之後,又開口要納她為妾?


    她忍不住開口:“公子為何要納我為妾?”


    慕容原野垂下手,落寞地道:“那日與你分別之後,我很想念你,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想你。”他伸手拉她入懷,隔著麵紗輕撫她的臉頰,把問道:“你呢?你想我嗎?”


    他竟這麽大剌剌的問她這種問題?


    倪羽裳一聽,不可置信又嬌羞不已的眨了眨明亮的水眸。


    慕容原野或許無法窺見她麵紗下的羞澀,可從她那漾滿嬌羞的雙眸,他已然瞧見滿意的答案.


    倪羽裳避開他直視的目光,羞怯地問道:“公子為什麽會想我?你甚至沒看過我的真實長相。”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你,但我老是想著你的聲音、你的身影,我從未如此想念一個人,我想,我應該是喜歡上你了。”


    他不算肉麻,甚至帶著正經的表白,迷醉了倪羽裳的心,讓她覺得飄飄然,魂不附體。


    慕容原野的手從她的臉垂到她的腰際,“你也喜歡我對不對?否則你不會破例陪我遊秦淮河。”


    倪羽裳無語地瞅著他,陶醉在他的款款柔情中。


    “霓裳,當我的妾吧,我會好好待你的。”慕容原野的手從好腰際回到她的臉上,隻要等她一點頭,他就會立刻扯下她的麵紗。


    妾?他的話拉回了倪羽裳的神智。


    “我記得公子說過,未成親不會納妾,也記得公子說過已有婚配之人,這麽說……公子成親了是不是?”


    “還沒。”他搖搖頭。


    “既然還沒,公子又為何會在此時要納我為妾?未成親便納妾,公子如何跟你那未成親的妻子交代?”她不解的皺眉。


    慕容原野回道:“我原來的婚配對象已由我奶奶退了婚,她老人家另外安排了一門親事,日子已經看好了,就在三個月後;隻要你同意,我會先登門拜訪你父母,三個月後,我再派人接你進門。”


    她終於回到重點了,倪羽裳凝眸瞅著他,心好痛好痛,“為什麽要退婚?你原來的婚配對象犯了什麽錯?”


    “我奶奶說我的未婚妻……家道中落之後成了妓女。”他頓了下,為自己的未婚妻成了妓女而感到顏麵無光。


    “公子實際了解過嗎?你的未婚妻真成了妓女嗎?中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或許她隻是、隻是……”


    她好想說出自己的苦,可礙於大局,她必須強迫自己住嘴,將苦澀硬生生地咽回肚子裏。


    倪羽裳過於激動,慕容原野疑惑地注視著她。


    知道自己太激動了,倪羽裳趕緊解釋這:“我隻是同情你的未婚妻,也許她就和我一樣迫於無奈,必須拋頭露麵賣唱維生,並不是真的成了妓女。”


    “霓裳,這是同情心,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不過,我相信我奶媽的消息不會有錯,她一向神通廣大。”


    倪羽裳發現慕容原野已不隻一次提起他的奶奶,可見得他的婚事由他奶奶一手主導。


    她記得她爹跟她說過,她還在娘胎裏便指給了慕容原野,而這下這門親事的人正是慕容老夫人。


    其實他的婚事由他奶奶一手主導也沒什麽不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是天經地義,隻是……


    “老夫人想必很重視門第家世,要求肯定很高。我在青樓賣唱,她會不會也當我是妓女,不讓我進門?”


    “你是妾,不是正室,門第家世不是那麽重要;你放心,這點我有把握可以說服我奶奶。”慕容原野勾唇一笑。


    “公子,若我不想當妾呢?”倪羽裳直視著他,想看他的反應。


    慕容原野一聽,俊眸一眯,“霓裳,長安慕容府你應該聽過,妾的地位並不小,慕容府絕不會虧待你的。”


    “我想問公子,公子認為霓裳是妓女嗎?”


    “當然不是。”


    “認為霓裳的行為低賤嗎?”


    “不會。”


    “如果公子的未婚妻和我的情況一樣,公子還是執意要退婚嗎?”


    “霓裳,我未婚妻的事不幹我們之間的事。”慕容原野試圖說服她。


    “我是路見不平。公子,你該知道你們一旦退婚,就等於是毀了她的一生和名節!”倪羽裳忿忿不平地道!


    “這我知道,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我奶奶會妥善處理,你就別再作無謂的同情。”他實在無法理解她為何會如此生氣。


    “你可以自己處理、自己去了解她的情況啊,你……”


    “霓裳。”慕容原野突然摟緊她,這個舉動打斷了倪羽裳的話。“不要激動,我知道你很善良,你同情她,可這已是無法挽回的事實,而且另一門親事也已經定了,我現在隻要你答應當我的妾。”


    無法挽回?另一門親事已經定了?


    好過分,好過分!他們怎麽可以這樣對待她?


    倪羽裳在心裏呐喊著,同時奮力推開他。“我不要當我的妾,我要當你的妻子!”


    “霓裳,你這要求……”


    “太過分是不是?不自量力是不是?可我隻想當你的妻子。”倪羽裳打斷他的話。


    “是太過分、太不自量力了,一句話,要不要當我的妾?”


    “不要!我要當你的妻子、你的妻子!”語罷,她轉身飛奔下船。


    她的過於激動和過分的要求,教慕容原野一時之間無法正常反應,隻能眼睜睜的目送她哭著離去。


    天剛破曉,怡香院裏的賓客也盡數散去,待怡香院的紅色大門關上,眾人陸續歇息之後,朱鳳娘——倪羽裳悄悄地從後門離開了。


    雖說婚事已無法挽回,她們還是得盡快離開怡香院,否則倪羽裳一定會被胡天霸推入火坑;而且以朱鳳娘的個性,還是決定走一趟長安,上慕容府去找慕容老夫人討個公道。


    之所以決定直接找慕容老夫人討公道,跳過人就在秦淮的慕容原野,是因為慕容原野的婚事全是由慕容老夫人一手主導。


    兩人出了怡香院,沿著秦淮河往上遊走,打算先到渡口搭船走水路,過了秦淮河後再改走陸路到長安;可在她們離開不久後胡天霸就發現她們失蹤,立刻帶著大批人馬追了上來。


    “羽裳,好像有馬蹄聲,可能有人追來了,我們得走快一點。”朱鳳娘緊拉住倪羽裳的手,愈走愈快。


    快走了一陣子,馬蹄聲仍在她們身後緊追不舍,而且聲音愈來愈清晰響亮,而她們也終於來到了渡口。


    “二娘,擺渡的船夫還沒到!”倪羽裳原以為到了渡口就安全了,沒想到渡船上卻沒有人,般還係在岸邊的木樁上。


    “什麽?船夫還沒到?胡天霸都要追上來了!”行事一向當機立斷的朱鳳娘也不由得慌了起來。“羽裳,擺渡的人是不會到了,你看,江麵上霧蒙蒙的,可能會有暴風雨。”她看了霧氣彌漫的江麵一眼。


    每年到這時候,天氣總是說變就變,大雨一來秦淮河就會河水暴漲,擺渡的人自然是不會到了。


    倪羽裳放眼望去,江上的確是霧蒙蒙的一片,她愈看心愈慌,“二娘,我們該怎麽辦?這裏沒地方躲。”


    朱鳳娘把包袱從身上解下,改綁到倪羽裳的手臂上,“羽裳,銀兩都在包袱裏麵,你先上船,握住槳用力劃,也許能在暴風雨來臨之前劃到對岸,隻要到了對岸就走得了了。”


    倪羽裳沒發現朱鳳娘話中有話,她聽話的上了船,朱鳳娘則連忙解開木樁上的繩索,跳下水使力將船堆出去。


    一堆一劃之間,船很快的往江心移去,此時,水深已及朱鳳娘的胸部,而胡天霸一行人也來到了岸邊。


    “給我下水把人抓回來!”胡天霸朝他的手下喊著。


    “二娘,我們你上船,快一點!”倪羽裳急著朝朱鳳娘伸出手。


    “快劃啊,不要停,羽裳,跟慕容老夫人說你已經和我這個當過妓女的後娘沒了關係,讓她收回退婚的決定!”朱鳳娘仍吃力地推著船。


    “二娘,你快上船啊!”倪羽裳著急地道。


    “快劃,不要停!”朱鳳娘奮力往前一堆,船移入江心,她也整個人沒入了水中。


    “二娘!”倪羽裳驚喊。


    胡天霸的手下遊到朱鳳娘身邊拉起她,卻也不敢貿然往江心遊去,便拉著朱鳳娘回岸邊交差。


    “霓裳!”胡天霸朝倪羽裳喊著:“你二娘我就先留著抵利息,你若不回來還債,我就讓她工作到死,死了就直接丟到秦淮河裏喂魚,你若真的狠得下心,就盡管不要回來……”


    船愈漂愈遠,胡天霸的聲音也愈來愈模糊,倪羽裳雖教朱鳳娘沒入不中的那一幕給嚇呆了,可也清楚胡天霸說的話,字字句句揪痛著她的心。


    她會回來的,她在心裏說著,二娘待她如此有情有義,她絕不會冷血的丟下她,絕不會!


    轟!


    突地,一聲響雷當頭劈下,電光劃過濃霧,雨珠兒緊跟著落下,這聲暴風雨說來就來,完全沒有任何預兆。


    倪羽裳連忙握住船漿,使力的劃向對岸,在秦淮河邊住久了,劃船成了當地人必務的技能。


    她更清楚的知道,這一下雨秦淮河的水位就會暴漲,水流會變湍急,她一個姑娘家會無法控製住船的,若還有風助陣,她就會隨波逐流,甚至翻覆。


    去看此時,她和慕容原野就曾發生過相同的情況,隻是當時的畫舫夠大,控製得宜就不會翻船。而現在……


    轟!


    又一聲雷打下,雨勢大了起來,還夾帶著強風,倪羽裳緊握住船漿努力劃船,她必須趕緊劃到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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