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幾條街便是定興縣的市集,如今大年根底下,即便天冷也真熱鬧,那些挑著擔子的貨郎,沿著街口一直擺到前麵的老牌樓下麵,賣針頭線腦兒,胭脂水粉兒,首飾簪環,還有各種玩意兒的,有銅絲編成的連環,也有燒好了胚胎,上了鮮亮顏色的陶土娃娃,更有那些吹糖人,捏麵人,賣蘿卜糖的……吃的,喝的,玩的,看的,各式各樣傳統而又鮮活。


    逛市集的人更多,蘇善學怕擠著采薇,進了市集,便把她背在背上,趴在爹的背上,視野正好,什麽熱鬧都能瞧見,采薇東瞧西看,小腦袋左右扭著,眼睛都快不夠使喚了。


    其實采薇覺得自己現在的形象特傻,一進市集,她爹就給她買了一串冰糖葫蘆捏在手裏,走了一會兒,看見那捏麵人的,又給她捏了一個猴子,她現在是左手猴子,右手冰糖葫蘆,這形象真有點讓人無語,好在集上的小孩多如此,也不太顯眼。


    爺倆個買齊了東西,也逛到了牌樓下麵,轉個彎就是一個書鋪子,門上垂著厚厚的棉門簾,門口有個穿青布棉襖的夥計,一見蘇善長爺倆往這邊走,急忙挑起簾子招呼。


    想來這裏的東西忌諱煙火,因此屋裏並沒有放炭盆,隻比外麵強些,也不多暖和,櫃台裏就一個掌櫃,一看有人進來,臉上的笑容還沒堆起來又落了下去,掃了這爺倆兩眼,扒拉扒拉手下的算盤珠子道:「糊窗戶紙兩文錢一張。」


    蘇善長性子憨厚,以前窮的時候,進城來被人小瞧慣了,尤其這些掌櫃的,最是勢力,瞧不起他們這樣的鄉下人,因此倒沒覺得怎樣。


    蘇采薇卻怒了,心道狗眼看人低,最恨這樣的人,有沒有點兒職業道德啊,進來的就是客,即便窮,你就能知道人家窮一輩子嗎,這樣怠慢客人,怪不得生意這樣慘淡。


    蘇善長剛要說自己不買窗戶紙,就被女兒抓住手搖了搖,蘇善長不禁笑了,知道這丫頭又有了鬼主意,便也由著她調皮。


    采薇踮著腳才夠到櫃台,仰著頭看了看店裏四下擺的東西,東麵牆上攤開一架子新書,西邊一張大大寬寬的木頭案,裏側擺著各色紙張,鎮紙硯台都放在外側,一個老大的竹子筆海,置於角落,裏麵各色大小毛筆,櫃台裏頭的架子上,想來是貴重物品,有成盒子裝的湖筆,裁剪規整雪浪紙,還有幾方看上去講究些的硯台和方墨。


    牆上掛著幾幅字畫,以采薇看來,也不像什麽真品,蘇采薇打量一遭的功夫,掌櫃的已經更不耐煩。


    大年根底下,遠遠瞅著市集上的熱鬧,心裏越發別扭,就連那挑著擔子賣針頭線腦的小貨郎,都比他這裏賺的錢多,他這麽大個門市支撐著,到了這會兒算上這爺倆兒,就進來了兩撥客,還都是買窗戶紙的,連本帶利加一起,也到不了十文錢的買賣,他能不著急上火的嗎。


    一著急說話便更不中聽,拽過打疊的窗戶紙沒好氣的問:「要幾張,買完了趕緊走,別妨礙我做買賣。」


    便是蘇善長的好性子都不禁皺眉:「掌櫃的,我們來了就是客,哪有把客往外趕的道理。」「客?」掌櫃的頗為不屑的上下打量他一遭道:「我這裏不是你這樣莊稼漢來的地兒,連個字都不認識,算什麽客?」


    蘇善長被他一頓冷嘲熱諷,也氣上來:「你這個掌櫃的怎麽這樣說話,你怎知我就不認識字?」掌櫃的嗬嗬一笑:「還用我怎麽知道?你一進來,我就看到你骨子裏了,買了你的窗戶紙回家糊窗戶是正經,別在這兒跟我打饑荒,你若是識得字,喏,把這上頭的字念出來,我這店裏頭的東西任你拿。」


    蘇采薇這裏正琢磨招呢,一聽他這話,眼睛一亮,這人要是非得找死,她就成全他,蘇采薇掃了一眼,是一張竹林遇雨圖,邊上提有一闋東坡居士的《定風波》,蘇采薇眨了眨眼問:「我念出來算不算?」


    掌櫃低頭看了看她,哧一聲笑了,看上去才不到十歲的小子,雖生的好,一身棉襖棉褲卻是半舊的,即便家裏有幾個閑錢,送去村學裏頭念了書,這麽大點兒年紀,也不過念三字經百家姓,又能識幾個字,這張畫原是人家送來裝裱了代賣的,他還就真不信,這麽大點兒個孩子能念出這個來,又是個鄉下小子。


    想到此,掌櫃的擺擺手道:「你念出來也算。」蘇采薇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道:「有道是口說無憑,你要是耍賴怎麽辦?」


    掌櫃的不曾想這小子這麽個滑溜性子,剛也是想著,若是真被她僥幸念出來,他就不承認,又能如何。


    蘇采薇一看他那奸詐的表情,就知道這不是個講誠信的人,蘇采薇道:「須得找個中人,立個字據,以免你到時反悔……」這邊正說著,門簾一開,進來一老一小。


    老的一身醬色長袍,看上去頗有學問的樣子,小的比采薇略大些,估摸也就十一二的年紀,一件墨綠的福壽紋的長袍,穿在他身上倒有幾分小大人的書生氣,頭上青色綸巾,腰側掛著一塊翠玉佩,一看既知是富貴人家的孩子,五官嗎,比之小叔的師兄差多了,卻也生的極端正,且小小年紀舉手投注便有一種儒雅風度,這一比較起來,倒算各有韻味。


    掌櫃的一看這老小進來,忙堆了個大大的笑臉從裏麵迎了出來:「杜少爺,陳先生,這邊請這邊請。」一麵對蘇采薇父女道:「你們莫在這裏糾纏,擾了我的生意是小,得罪了我的貴客,回頭抓你們去衙門打板子,就知道厲害了。」


    蘇采薇卻一步上來。抓住那個少爺的手道:「剛才正愁沒個冰人,可巧就來了,就他好了,給我們做個證,寫下個字據,若是一方抵賴反悔,咱們就去公堂上說道理去。」


    掌櫃的哪想到他這般難纏,不過是賭氣說的話,哪裏當的真,且他跟一個小孩子打賭,還立了字據,即便是贏了傳出去,名聲也不好。


    剛要讓夥計把兩人趕出去,卻聽杜公子道:「我剛進來隻聽了一半,什麽冰人?」蘇采薇便把前頭怎麽來去說給他聽。


    聽完了,杜公子認真看了她一會兒,對掌櫃的道:「人說做買賣最要講究個誠信,既然掌櫃的許下了這樣的彩頭,就此作罷,豈不失了信,我就做這個冰人吧!」


    掌櫃的哪敢不聽,沒好氣的道:「既如此,你念吧!」蘇采薇卻一伸手道:「先給我紙筆,我要寫字據。」


    掌櫃的一愣,原是覺得這父子二人就是來趕年集的鄉下人,認定他們不識字,這會兒采薇一要紙筆,他心裏不禁敲起鼓來,難不成自己眼拙。竟是看差了,可當著杜公子跟陳先生,這老虎他是騎上了,想下來可就不能了。


    又一想,即便會寫幾個字,也不見得真念過多少書,不過是唬他呢,便讓夥計去了紙筆來,放在那邊案上,采薇三兩下爬上椅子,提筆點墨,也不管旁人,一個字一個字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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